叙剑书

6、愧刃凌迟

    “哟,你怎么在这?”

    一个鼻子扁扁的男人挥舞铁鞭走向夕拾,他身后,跟着一棵怪异的树,以树根为足,像人一样在地上行走。

    夕拾认得这男人。

    在自己年轻的时候,这家伙跟着自己学过一些格斗技,后来他居然偷走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娶媳妇的钱,两人就此决裂。

    “赵阿波,好久不见。”

    手执铁鞭的赵阿波起初还有一点忌惮夕拾,毕竟这老头身怀强大的格斗技。

    发现他断了手掌,一脸虚弱,赵阿波堆满肥肉的脸绽开阴森的笑容。

    “是啊,好久不见了,老怂包!”

    然后看向倒塌的破庙。

    “这破庙怎么倒了?天上出现的狗头巨物和悬空嬉闹的大猫咪跟你有关系吗?”

    赵阿波曾和螳臂村的村长一起担任护村之职,备受村民敬重。

    一个月前,一群不良灵武者闯入螳臂村,村主战死,赵阿波跪下身来,像狗一样舔舐着不良灵武者的兵刃,成为他们的狗腿子,跟在他们的屁股后头,欺压可怜的村民们。

    十多分钟前,天上突然出现了一头狗头怪物,接着又出现了一群巨大的猫咪,那群不良灵武者这才派他出来看看。

    跟着他一起来的,是不良灵武者喂养的灵物“撩命之树”,要是遇到致命的危机,就得请它保护自己,毕竟在灵武者当道的时代,普通人即便学习了格斗技,也很容易被干死。

    赵阿波循着狗头怪物出现的方向找来,却遇见了十几年不见的夕拾。

    当年跟着他学习格斗技,手头紧张,实在没办法,就拿了他一点小钱。

    没想到他大发雷霆,把赵阿波的鼻子打断了,被人耻笑了好久呢。

    看来今天可以报仇啦!

    背对瘸老头的赵阿波忍不住奸笑。

    夕拾看着这个曾被自己打断鼻子,哭爹喊娘的让自己放过他的小人。

    从他嘴里吐出的“怂包”两个字萦绕耳畔,越想越觉得憋屈。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擤了一把鼻涕,甩向背对着自己的赵阿波。

    没想到赵阿波刚好转身。

    鼻涕直接甩在了他的脸上!

    “啊!这是什么?”

    赵阿波摸了摸脸。

    “鼻涕,好脏,好脏啊!”

    赵阿波暴怒不已,挥动铁鞭,往死里抽打瘸老头,边打边骂。

    “你他妈不想活了是吧?竟然扔鼻涕打人,你恶不恶心!”

    夕拾逃无可逃,想要出口讨饶,却发现怎么也张不开嘴巴。

    一张老脸因为疼痛而扭曲不已,被砸破的脑袋溢出鲜血,流进了眼睛。

    意识逐渐模糊。

    无力反抗的绝望感涌上心头,眼前竟然出现了父亲的脸。

    那张沾满了鲜血的脸庞。

    父亲张开嘴,好像在说:

    “夕拾,我的儿子,勇敢起来,不要弄丢了心中的炽热理想!”

    当年,夕拾不惜与父亲决裂,也要离开家门,学习格斗技。

    这座天下,强者如象,弱者如蚁,年少的夕拾固执地觉得,即便不是灵武者,也可以通过努力,扭转只能成为蝼蚁之辈的命运。

    夕拾不顾父母反对,毅然决然地踏上了修习格斗技的路,以为凭着一腔热血与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添上百倍千倍的努力,就可以杀死凶恶的老虎。

    直到他返回故乡的时候,他才明白,初生牛犊的勇气,只是不谙现实的幼稚无知。

    母亲患病而亡,两名外来的不良灵武者闯入家门,打伤父亲,意图借助母亲的遗体辅助修炼,提升自己的灵力。

    刚刚回到故乡的夕拾毫不犹豫地挥剑上前,与那两名不良灵武者搏斗。

    年迈的父亲也从血泊中站起身,拿着沾满鲜血的兵刃,杀向闯入家门的不良灵武者,无畏战力悬殊,宛如蝼蚁斗象!

    大雨瓢泼,雷声如鼓。

    锋利的兵刃映出绝不屈服的眼眸,敌人猖獗如虎,父与子携手血战。

    在这场毫无胜算的恶斗里,父亲频频回头,笑望着他的儿子。

    父亲的眼里散去浑浊的光芒,变得清澈明亮,神色桀骜,像一只挣脱了牢笼的老鸟。

    就在这一刻,他好像懂得了儿子执拗的选择——即便只是一个形如蝼蚁的普通人,也要努力摆脱妥协者的角色,用绝不屈服的姿态,勇敢地生活下去!

    不良灵武者三两下就把父子俩击溃了,露出嘲弄的笑容,当着夕拾的面,把锋利的刀,插进他父亲的胸膛。

    夕拾叫喊着、挣扎着、反抗着,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不是灵武者的对手。

    被一次又一次地打倒在地的夕拾目光呆滞,心神渐渐崩溃。

    原来不管怎么努力,自己只是一个没有天赋的普通人,穷尽一切,修习了格斗技又如何?根本敌不过拥有修炼天赋的灵武者!

    艰辛修习格斗技的回忆充斥在脑海里,不停地提醒他所有努力的一切,都是愚蠢而徒劳的。惨遭折磨的父亲的哀嚎声回荡在耳边,化为凄凉的讥讽,讥讽着他那可笑的理想。

    直到这时,他好像才认清自己一直以来都不想承认的事实:平庸之辈穷尽一切的努力,根本敌不过拥有天赋的灵武者。

    蝼蚁斗象,只是一场愚蠢的徒劳!

    手里的兵器落地。

    精神崩塌的夕拾瘫倒在地。

    他年轻的脸庞如同死人一般惨白,眼里的光芒消失殆尽。

    痛苦的自嘲笑容爬上他的嘴角,他苦苦哀求闯入家门的不良灵武者放过父亲。

    行凶者们予以拒绝,然后当着他的面,卸下了他父亲的头颅。

    身首分家之前,父亲怒视着夕拾,张开嘴巴,在向他怒吼着什么。

    可这时的夕拾,就像丢失了灵魂的脆弱躯壳,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行凶者们没有取走夕拾的性命,出于病态的玩弄,他们要让这个跪倒在地的人,在往后的日子里,被惭愧的利刃,一遍一遍地凌迟。

    夕拾就此成为孤家寡人……

    独自一人迎战凛冽的现实。

    岁月如水,淹没生活。

    曾经怀有滚烫理想的少年逐渐老去,经过残酷世事的喂养以后,变为了一头疲倦怯懦的老牛,再也不敢谈及从前。

    遇见凶恶的老虎,只敢选择逃避,而非抵抗。

    一腔热血变凉,牛犊变成老牛,那份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也已经毁灭。

    日子一日一日堆积,这个命运悲惨的人除了会听见心里的另一个自己发出刺耳的笑声,将他讥讽,也会听见一头老牛微弱的哭泣,提醒他曾拥有蝼蚁斗象的勇气。

    “呼!”

    剑声乍起。

    瘸老头夕拾疲倦麻木的眼前,掠过一道冰凉的剑光,像是予人冰凉的小溪,让濒临昏厥的他逐渐清醒过来。

    夕拾抬眼,便见到一个死鱼眼少年挥起一把黑色大钝剑,劈向赵阿波。

    瞧见死鱼眼少年游刃有余地挥舞着黑色大钝剑,瘸老头满眼的疑惑。

    “洛灰这臭小子什么时候学的剑术?头发怎么变白了?他背着的小女孩又是谁?”

    少年个子挺拔,头发雪白。

    两道剑眉底下,镶嵌着一对死鱼眼,却并不死气沉沉,反而散发着明亮的光芒。

    他身后伏着一个小女孩,看上去只有七八岁,头发却已尽白。

    小女孩被一块破布捆在少年的后背上,拿着一块小小的石头,嘴角挂着大大的笑容。

    一条雪白的辫子随着死鱼眼少年的腾挪躲闪、侧挑斜刺的动作不停地甩动着。

    赵阿波身形如风,鞭动如雨,呈倾盆之势袭向死鱼眼少年,逼得少年连连后退,屁股重重挨了几鞭,疼得呲牙咧嘴的!

    “你他妈是谁,快点滚球开,不然老子就打爆你的小娇臀!”

    白发小女孩眨巴着眼睛。

    “辉煌哥哥,这位大叔说的小娇臀是什么意思啊?”

    死鱼眼少年认真地回答她:“小娇臀啊,是对面这位大叔的脸。”

    “辉煌哥哥骗人,斓兮记得,臀……好像是屁股的意思。”

    小女孩紧盯着满脸横肉的赵阿波,“不过,这位大叔的脸,确实有点像屁股呢。”

    赵阿波气极了。

    “竟敢跟我作对?你究竟是哪里来的小子,知不知道得罪了我,就是得罪了不良灵武者,得罪了不良灵武者,就别想活命了!”

    死鱼眼少年挥动黑色大钝剑,认真抵御着赵阿波的攻击。

    “我不管你是谁,也不怕不良灵武者,你一个魁梧的大汉子居然对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家下手,我就要好好收拾你!”

    剑声呼呼,鞭声嚯嚯。

    两人挥舞着各自的武器,你来我往,巧攻妙击,令人眼花缭乱。

    死鱼眼少年起初挨了好几下鞭子,但渐渐熟悉赵阿波的攻击模式以后,便除从下风转为上风,还了赵阿波几个回击。

    赵阿波被踹倒在地,狼狈地滚了几圈,捂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

    “你他娘的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非要跟我作对?!”

    “我也不知道。”少年笑了笑,问身后的小女孩,“斓兮,你知道为什么吗?”

    “辉煌哥哥,他是在问咱们为什么要玩游戏吗?当然是为了好玩和开心呀。”

    少年抬起长剑,“没错,路见不平,执剑相助就是让人开心呀。”

    “辉煌哥哥开心,斓兮就开心,那就继续玩下去吧。”

    夕拾紧盯着死鱼眼少年。

    “这小子不是洛灰!”

    除了头发雪白,肤色黝黑不一样,这家伙的言行举止,更是跟洛灰不搭边。

    加上他背上的白发小女孩一直称他为“辉煌哥哥”,便足以说明他不是洛灰。

    然而,确认了这个死鱼眼少年不是洛灰以后,瘸老头的疑惑更多了。

    这小子明明不是洛灰,可是他的容貌,居然跟洛灰一模一样!

    除了头发是白色的,肤色要比洛灰粗糙黝黑一点,性格要比洛灰活泼一点以外,五官、身形简直一模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