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魂无名者的故事

第四节.王都.亚诺尔隆德

    洒在亚诺尔隆德的光芒是昨日的壮丽晨曦,它闪耀如金、光辉灿烂。那道晨曦象征着过去的罗德兰所拥有的一切,无论是知识、力量、财富或荣耀,神之国所即是人类所无法想象的至高天堂,它提供众神管理世界法则的平台,而有幸在此服侍众神的人类则负责将它与祂们的传说延续下去,以语言、以图像、以文字、以任何小人儿所知的方法将诸神的伟大不凡散播天地。那是光之时代,既美妙又复杂的旧事纪闻。

    然而一切都过去了。洒在亚诺尔隆德的光芒只是昨日的幻影,它甜美如梦、晦暗忧愁。那片幻影诉说着所有传说中的原型,喜悦、悲恸、爱或憎,然而在没有时间的当下,罗德兰的王都不过只是个废墟,留在此地的神是受背叛的孤独之神、留在此地的人是被舍弃的遗落之人,其中没有谁能将繁荣守住,就算那座都市保存的再好也只是徒增哀戚--如今,在人去楼空、荣光不再的当下,亚诺尔隆德唯一剩下的只是一道沉睡的命运,一道等待星火引燃的希望与绝望,除此之外,这块土地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那就是不死人的终点与起点;那就是神土巡礼的尽头与开端。

    王都.亚诺尔隆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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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乓!锵铛铛--!……)

    那只恶魔把我从半空中甩下,而后,我狼狈地滑行了一段路,直到身体摊平在地上为止。

    现在我到了名为王都的地方,那里的天空被太阳染成金黄色,像极了故事中所讲的英灵殿堂;它的地面一尘不染,如同白教所描写的天堂般纯净无垢。

    我死了吗?我感觉不到我的身体,手不再能抓、脚不再成行,冷与热、痛与恐惧,它们全被隔绝在空无之外,就连听觉也消失无踪,徒留一道视野被钉在意识中,久久无法自主。这副身体的意志已经不属于我了,它拥有自己的渴望,它想脱离我,成为另一个东西。

    在一阵停滞后,我的视线突然动了,离开天空、落入大地,那副身体爬了起来,带着这双眼睛在周遭东张西望,等那处平台已经无法满足它时,身体就带着我的意识一跛一跛地走下阶梯;它押着我闯入无声的王都,从光芒走入阴影、从高处闯入低处,我们逐渐走远,并漫无目的地在建筑群间徘徊。

    最后是黑暗--温暖的黑暗,在那里头,我什么都不必想,就只是待着,倾听自己心跳一点一滴地流失。

    难道我真的死了吗?我……已经成为活尸了吗?

    ("你还活着,罕见的访客,欢迎来到失落之城-亚诺尔隆德。")

    如果我还活着,那我为什么活着?

    ("我不知道,你呢?")

    你是谁?我又在哪?

    ("我是防火女,而你在我的篝火前。")

    防火女……对,防火女,这就对了!

    剎那间,我重获了自由,然而躯体的重量却压得我无法呼吸……原来自由是这么痛苦的事情吗?此时此刻,我坐在一道火焰前,它就像祭祀场的篝火一样温柔,缠绕在古剑上的火舌温暖而哀愁,我忍不住想碰它,想寻找那位灰色圣女的踪迹,然而最终我只抓到一把火苗……可是这就够了,我好像看见了她的影子,在某个角落,她的火焰仍引导着我、治疗着我。她是我的防火女。

    “你的人性快没了,看来你经历了不少波折。”那位防火女如此说道。

    她倚靠在墙边,带着配剑并穿了一身黄铜铠甲。我想她不是普通的防火女,至少与我所知的防火女形象大相径庭,既不被囚禁、也不露外貌,与其说她是个看火者,不如说是战士更恰当。

    我问:“我是怎么过来的?”

    “凡是不死人都会受火焰吸引,无论是篝火、灵魂之火、或人性之火……也许你就是因此才找到这的吧。”她回答。

    “运气真好。”

    防火女双手环胸,并说:“是啊,运气真好。”

    她是个防火女,唯一活着、而且会说话的防火女,但她却平凡的难以言喻。后来,我又问她:“你能自由行动?”

    防火女似乎明白我的不解,她因此岔笑了一声,然而她的笑声也几乎没有任何特征,甚至缺少情绪。“是的,我是自由的。”

    “是吗?真好、真好……。”

    “喔?你在同情我的同伴吗?但是啊,不死人,她们不需要你高高在上的同情。”

    “我没有。”

    “就算有,你又会承认吗?”

    “我没有!”我没资格同情她们。

    “……抱歉,说了些煞风景的话。”她沉默半饷,接着又说:“你来这就是为了休息,对吧?毕竟篝火就是为此而设的,况且,未来你能休息的机会也不多了。”

    那位防火女意有所指,但我告诉她:“我不是你所期待的使者。”

    “如果你不是,那就让我继续等下去吧……然而,无论如何,我的篝火就在这,你有需要的话随时都能过来。”

    那位防火女知道很多事情,也许她是这个国度里最后一个能对我说些秘密的人物了吧。这时我从箱子中找出了那颗黑色珠宝,它的瞳孔直视着方厅的出口侧,诉说彼处就是终点,是命运的尽头。罗特雷克就在这,眼睛是如此告诉我的,然而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在这……那个卑劣的浑蛋既然不信传说,他又想来这里做什么?罗特雷克杀害防火女到底又有何企图?难道是为了她的灵魂?

    防火女灵魂……他是想要人性?可是光只是要人性,又为什么要到王城来?

    “嘿,你,你能告诉我,防火女的灵魂到底有什么用吗?”我不加思索地问了。

    “哈?你竟敢开口问一名防火女她的灵魂价值何在?你是傻子吗?”

    再也没有比我更傻的人了。“我只是好奇罢了,要是你不愿意谈也无所谓,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她明白我没说实话,可是那个女人一点也不畏惧我,她看透了我的胆小无能。“哈哈哈……好吧,关于防火女的灵魂,那个东西能赐予你人性,或者你也能拿它来强化原素瓶的力量……但前提是你还能再找到一个活着的防火女。就这么简单了。”

    “所以,最近有人曾找过你吗?”

    “没有。”

    那就是说,罗特雷克要的是人性啰?哼,人性,他还嫌自己活的不够像个人?

    (锵……咑啦……)

    “要走了?”防火女问。

    “舍不得吗?”

    她看了我一眼,接着又把目光放回了火焰前面,并说:“就像我早先说的,你的人性快没了,要是你还想保持理智,最好快去寻找些人性……但假如你想要取走我的灵魂来用,那也行,只要你做得到,没什么不可以的。”

    “谢谢你的提醒。”

    “这是我的义务,对于远道而来的天选之人,我所能做的事情就这么多了。”

    天选之人?算了,你就继续等吧,反正多的是不死人能让你选择。

    就在当我缓步离开前,那位防火女又喃喃了一些话,尽管声音细小,但一字一句清晰可辩。她说,但愿我能更勇敢一点。勇敢?也许在你眼中看起来我就像是个懦夫,可是懦夫也有懦夫的生存方式,况且我就在这,我才是真正在面对自己的不死人。

    你懂吗?不,你不会懂的,你只会永远留在那……你是命运的奴隶。

    ---

    盲目地绕了一会儿后,我搭着升降梯下入至主城区中。此处的楼梯总是在旋转,高高的塔房联系一条又一条的路径,但走起来却一点都不疲倦,梯阶舒适的高度与宽度让我倍感惊奇,空间奢华铺张,但却也因此拥有最佳的公共用途。

    不过,被称之为亚诺尔隆德的地方虽然看起来繁荣,但却没有丝毫生气,它就像个模型、华美而虚假的大模型,屋体高耸直入天际,但上头没有灵魂与灵光;一块块肃穆洁净的厚墙与扶壁座落于城间,可是它们看起来却轻的异常,比起任何真实存在的建筑都要空无。这座城市像是被捏造出来的,也许它的存在目的就跟赛恩古城一样只是种考验。这里到处都是路,出口、入口,复杂一如蚁穴,但对我而言,真正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通往主殿的大桥,可是它却断了。

    眼睛告诉我,那个人就躲在那座殿堂中,然而大桥上中央的机关桥却升到了高处……该死的亚诺尔隆德!看来罗特雷克有王城的庇护,他的死期因此又延后了一点。但事情不该如此,他不该顺顺利利地躲进那,然后一脸嘲弄地想着没人能跨越这些关卡!

    是,这就是公理,如果恶人没办法逃过报应,那我也没办法站在这里生气了!

    该死!妈的!

    (啪啦、啪啦、啪啦--)

    此时,几道振翅升从塔上降下,牠们的声音大如风车,一路朝着我而来。石像鬼?是的,牠们怒冲冲地跨过屋顶,行动如风如火,意图把我从王都中铲除。这次来了三只,牠们的尾巴崁着锐利的斧头、双手高举青铜大钺,曾经我以为牠们只是群怪物,但现在我却明白自己其实和那些石像鬼没什么两样。

    (锵锵锵!)

    别挡路!我手上拿着的可是你们兄弟的尾巴啊!

    (锵!锵!)

    巨影来袭、三面受敌,我在空旷的走道上拼命闪躲,但身上的伤口越积越多,一道尾刃划开背膀、一道砍击切开了胸口,可是比起教区屋顶一战,我感受到自己拥有更多余裕。也许是因为我脚踩的不是斜坡、也可能是因为我不再沉溺于新生的彷徨,尽管这副身躯再度满是疮痍,但疲惫、退却都不曾出现过。

    这场战斗的情况一直不太乐观,直到我砍下第一只石像鬼的头,它的身躯从跌落桥下,许久之后才听见一声闷想传来;接着第二只、然后第三只,就跟在人间作战一样,来了、冲了、砍了,我说服自己记得此举的一切后果,哪怕是重伤或死亡,那都怪不得谁。而后,一场战争结束,败者归天、胜者领赏。

    我问牠们能不能给点什么。此时,我跪在最后一只石像鬼的尸首前喘息,并问牠为什么不肯承认我该得到点奖赏?

    ……我为什么要问一只怪物我该得到什么?

    嘘,还是别说话吧,就让我们静静地告别……对,很好,就这样消失吧,像团火星般消失在天空下。

    现在该怎么到对面才好呢?也许刚才留下一只活口还能载我飞过去,不过仔细想想,这个计划的成功率根本就微乎其微。那我只能绕过去啰?看来是的。让我假设它或许真的是个机关桥而不是什么装饰品,横摆着的它正接着左边的巨大建物,如果我要到对面去,要不就是爬到另一边、要不就是找路下去,从街底再找路通到对面。真是大考验啊,不是吗?

    很快地,我选择了前者。装饰着阳台与细致尖拱窗的建筑物到处都是漏洞,尤其是它美妙的飞扶壁,那东西简直就是为了让人走上去而设计的!而且那还有道破窗……是谁破的窗呢?

    无论那个先驱是谁,我想他都证明了这个方法的可行性。在一段空中漫游后,我跳入了有破窗的阳台,眼见玻璃碎片洒落一地,宏伟的内堂也让晨光打得发亮。那里像是个侧殿,好比亚斯特拉的尼姆城所自豪的大火焰堂一样做为宴会使用的,可是这里更大、更空旷,我无法想象是谁要使用这个拥有六七层楼挑空的场所,然而假如它原为神明所用,那这种大小也没什么好不合理的。

    (咻--锵!……当啷!)

    敌袭。但不过就是一只飞……

    (咻咻咻--!锵锵、锵!)

    ……很多的飞刀。假如这就里是神殿,那么这群身穿白衣、脸遮面罩的家伙就是神殿守卫吧。他们不像是活尸……大概单纯就只是不死人,能被斧头砍成两截的脆弱不死人、或还没变成不死人的人类。他们远比我想象的脆弱,尽管动作敏捷、手脚利落,但终究只是张锋利的纸片。

    他们一个个从上头的木架跳入了这场战局,原本的小冲突不知不觉间成了场大战,而我只能不断的挥着斧头,耳听低沉的碰撞与敲击声来回反弹,直到此地血流成河。等事情告一段落,我才注意到底下布满了卫兵,它们在排列在巨柱与厅堂间,似乎正严密地看守着某个东西。

    他们怎么可能没发现任何异样?毕竟刚才是这么的吵杂,就算底下的人蠢的像只猪,上头的伏兵没理由不去通知底下的人过来更别说。就算有一千个理由也无法说服我未来将一畅行无阻,但事实上,除了刚才的敌兵外,确实已经没有人来了。

    巨厅周遭环着一条廊道,虽然通道间被铁闸给隔开了,但要爬过去不是难事。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最终我仍决定爬上刚才那群卫兵们所躲的屋架。

    当我想起这件事时,我已经抵达了对侧出口。

    那座桥伫立在眼前,看起来与精巧的瞭望塔没两样,外侧环绕的多角走道宽大舒畅,站在那可以瞧见整个主城的样貌,而内侧的旋转梯看起来像是能值达最底层的模样,可惜我不太想亲自去体验王都的"底层"到底还有些什么东西。灿烂与腐败通常是相对的,对一座城市来讲尤是如此,纵使这里是神之都,我也不敢想象此时此刻的神都底部到底汇聚多少不堪之物。

    但是……啊,这里就是神的住所吗?一片高矮错落的城市于苍穹中展开,那有如住所的地方、也有如公共之用的场所,它们看起来似乎正准备苏醒,一道道属于人的尖塔在阳光中闪耀,平坦与倾斜的屋顶共处一地并且不断绵延,一直到日升之东都未曾间断。

    啊啊……美丽又丑陋的亚诺尔隆德……好了,陶醉够了吧,不死人。

    旋转梯的中间镶了一个旋转推杆,推杆上的圆盘标明了三个节理,看似表示这个机关有三个高度可以选择。若依照刚才大桥的位置,我想只要推到中间就可以了。

    (喀……咚嘎!)

    平台动了?

    (咯咯咯喀--……咚隆!)

    完美。现在我一路无碍。

    这路对吗?眼珠?看来没错,那颗眼珠子的瞳孔收成了一小点,既怨恨又痛苦地望向那座巨大高耸的殿堂,我了解,你的加害者就躲在里头,他逍遥法外,但不会太久了……对不?我的防火女?你为什么不再跟我说话了?喔--你很害怕吗?别害怕,我站在你这边……我是你的复仇者。

    那又长又高宽梯令人叹为观止,所谓至高统治者的荣耀之路就是这么回事吧?而路的尽头就是千斤重的巨门,此时我发现顶端站着两个身穿重装的巨人卫兵,他们在等着我前去挑战。

    亚诺尔隆德啊,你的幻影有什么理由阻止我前进?我只是要找到一个人……一个不该存在于世上的恶徒,然而你却三番两次阻扰我。难道你想说这是错的吗?葛温王?罗德兰诸神?不,祢们才是错的!祢们心中没有慈悲、没有真理!就连一个罪人都能得到祢们的庇护……告诉我,诸神,祢们到底凭什么以神自居?

    ……算了,也罢,如果这就是祢们的玩笑;如果这就是祢们戏谑凡人的方法,那我还能怎样呢?我接受你们的战帖。

    就高举你们的武器吧!

    ---

    “不要挡路!”我带着仅剩的右手奔上扶壁斜坡。当巨箭的响声飞驰于耳边,当我看见银骑士的装甲闪耀于晨曦时,我就知道前方就是祂们所安排的入口。

    银骑士,他们肯定就是王城近卫军吧,那些家伙站在至高处不停地拉着大弓,一轮又一轮的碰撞声响毁了我所踏过的每吋道路。不久后,我总算是进入了与主殿相连的侧殿,尽管巨箭仍紧随在后,然而一旦爬过屋坡、走入屋缘的转角,他们再怎么攻击也是枉然。

    跨过屋顶,我踩入了另一侧的屋缘,接着在通过了一段不小的路城,我这才终于看见了一个真正可以进入的阳台路口。不过确切来说,那只是条走道,而且与主殿的巨大相比显得十分小家子气。

    随后,一道拱门带我进入了殿内,巨大高耸的世界瞬间收束。与外面不同,如今我眼中看到的只是个普通的廊道,尽管建材与工法都是最好的,但所有的东西都显得格格不入。与其说它的尺度不适当,不如说它与亚诺尔隆德匹配不上,看那既不人类、也不巨人的拱廊,瘦小的壁柱被一条条粗壮的拱圈给压得无法喘息,接着纤细无饰人类的门扉又被嵌入厚重的墙体中,我完全无法理解这个地到底是给谁用的,又是依谁的喜好而建造,但无论如何,它都不如外头看起来那么充满惊奇。

    它好奇怪。

    (咚咚……锵锵!……)

    我摊跪在地上,发抖的双眼这才注意到我的腰间破了个大伤口,似乎是让巨箭给扯烂的,那道伤口烂得七零八落,仅剩一层破皮黏在周遭。没关系,我还有些原素可用,原素……我的左手又去哪了?喔,原来它还在,只是没有知觉了。

    呼……呼……没关系,只是一点小小的失误,不痛、不累,对吧。

    嘿--站起来,不死人,你还有事情要做,只要一点点原素,就什么都没问题!只是你现在拿不到它……

    ……剎那,我感觉到一股温度,熟悉的声音与知觉。过去我从未真的感觉到它的存在,如今它却出现了,伴随着一股怀旧感、一股黯淡的感伤。

    此时王都的骑士们也现身了,然而它们只是绕过前方的螺旋梯,步伐整齐地沿着通廊一路走下去,看起来似乎像在巡逻,又或者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随后,垂死的我朦朦胧胧地跟了上去,梦游似地追着那些盔甲与哀愁感的幻影。

    行经无数门扉、无数烛火摇曳的廊道,奇异的熟悉感逐渐增强并溢满脑海,它扎着我胸口与咽喉,像条锁炼一样牵着我行动;最后我终于脱离了巡队,身子让某房间所吸引。它半敞的门扉在呼唤着……

    (喀啦……)

    是篝火,我最后的家乡。但我不是第一个找到它的人。

    “嘿,索拉尔。”我发现自己的声音小到无法想象,那几乎是只是呢喃。

    可是他仍听到了。坐在余烬前的索拉尔微微振了身子,接着他的头盔转向我,并回答:“喔,是你啊,已经好久没有像这样跟你直接碰面了呢。又一场苦战?”

    “是的……又一场苦战。”

    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在他的世界中,也有个人把钟给敲响了吗?但其实我更想问他,索拉尔啊,你不是对使命毫无兴趣,如今你出现在此,难道是因为受了什么神赐的灵感吗?呵呵,还是你也已经厌倦寻找了呢?可是我不会开口问,因为我知道自己所想的一切都是偏见,我只是希望……有个跟我一样落魄的人出现。

    哼哼……可是你绝对不是那个人,索拉尔。你怎么可能是呢?如果你也陷入倦怠,那还有谁能鼓起勇气行走于罗德兰?

    这时,索拉尔说:“过来吧,快让你的身体恢复原状,接下来的路还很漫长,不多点准备是没办法走下去的。对了,招唤用的还习惯吗?”

    “还过去。”

    索拉尔听了后就又笑说:“哈哈--那么,倘若你看到我闪耀光芒的标志,就尽管招唤无妨,别客气……我跟你真是一见如故,所以我希望自己接下来还有机会助你一臂之力。”

    你真的和罗特雷克不一样,索拉尔,你是至善的高贵之人--可是我不懂你耀眼的理由。你有什么理由让我无地自容?

    “索拉尔,难道你一点都不讶异吗?为什么我们又相遇了?”也许这是阴谋,又是一个致命的幻觉。

    “我知道我们注定会再相见,黑骑士,这是太阳的旨意。”

    那位战士的语气就跟以往一样诚挚坚定。别怀疑了,一切都只是你的自我意识作祟,不死人。现在你必须去相信他,你眼前的这个战士不是敌人,他是你的理想。

    “我不是黑骑士,”我高举抬起手上的斧头,但我不确定这么作有什么意义,“……也许连斧骑士都算不上。现在,我叫做无名氏、弗雷米莫的无名,索拉尔。”

    “无名就是你的名字?”

    “假如你不喜欢,我也没办法。”

    他大笑了几声,就像第一次见面一样开怀地笑着,可是那阵笑声中似乎夹杂着些许异样。我不确定。

    接着,索拉尔说:“那你介意我继续叫你骑士吗?”

    “我可承担不起这个名号啊……”我悄悄走近未点燃的篝火,接着我问他:“你不打算把火焰点着吗?”

    “哈哈哈--在我的世界中,它确实有在燃烧啊,朋友,它亮的像颗太阳!”

    我的世界、他的世界……就跟以前一样奇怪。好吧,那现在就让我把我的世界给点燃,让我寻得一些家乡的温柔吧--那不是别人的,是专属于我的火焰,我唯一的家园。不一会儿,我的左手回来了,腰间的伤口也织回了原样,只不够完全,还得多等一会儿。

    在这段期间,我本来想来点闲聊,于是就说:“你闯过了赛恩古城?让我猜猜,你那边也有个巨大的钢铁士兵堵在桥上,对吧?”

    索拉尔回答:“没错,那真是个很大的大家伙!”

    然而当他话一说完,房间随即陷入了死寂。我们都期待彼此能说些话,或经历、或些狗屁话题,但我们俩什么都说不出口。是因为恐惧?害怕谈话会勾起些不愉快的回忆?也许都是,我们知道深入彼此的际遇只会落得不欢而散,所以最后索性就不再说话了。此时,索拉尔正紧紧握着一枚缠上黄红布料的护符,他的口中偶尔传来几声祈词,断断续续且气若游丝;尽管房间的烛火黯淡,我仍可看见护符上头血迹斑斑,也许那就是他历经考验的证据,是属于太阳战士的孤独与荣耀。

    原来索拉尔也是个人……可就算如此,他也是我无法想象的勇者。

    “你找到自己的使命了吗?”突然,他开口问道。

    “什、什么?使命?啊,是的……算是吧,索拉尔。”

    “那事一件好事。”

    “那你呢?你有找到了太阳了吗?”

    “很可惜,它似乎不在这个地方,”索拉尔耸了耸间,然后又说:“我本以为自己能在这获得些启示,但事与愿违。”

    “你应该得到启示的,这是你应得的……应得的荣耀。”也许索拉尔就是那群人口中的天选之人,毕竟他是如此高尚正直。那是英雄才会有的气质。

    “哈哈哈--我想就算这里有这种东西,那也不会是我的,无名的黑骑士。”

    他的身体逐渐变淡,难道世界的重迭又要结束了吗?

    “索拉尔,你还没真的告诉过我,你到底想寻找什么?也许我也能帮忙!我……我想帮助你!”我说。也许只要帮了他,这就证明了我也有机会以一个人的身份活下去。

    但索拉尔在一阵思考后却告诉我:“我的拙口难以表达心中的景象,但若真要说,实际上我想找的就是只个太阳,一个耀眼如日的真实……真是的,我都不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了啦!哇哈哈哈--!”

    “太阳?”。而后,我好像看见索拉尔的眼神,在那副头盔底下的那双眼闪过一丝阴影。

    “是的,朋友。”语毕,索拉尔就抛了颗白色的石头给我,并又说:“你应该还没找到这个东西吧?这是白蜡石,只要用它写下自己的标记,就能被其他世界的不死人招唤过去进行协助--也许有天我会看见你的标记,朋友,到时就请多指教了!”

    “但我不想帮助其他人,我只是想回报你,”我告诉他,“其他人不值得我去帮助!”

    “值得或不值得,这件事情全由你来决定了……也许有些人认为,只有贱踏同类才能活过考验,只有心狠手辣才能活过明天,然而这颗石头却告诉我们,在罗德兰,唯有不分彼此、诚信互助,这才是存活的关键。今天我帮助一个人,明天这个人又帮助下一个人,总有天-,某个受帮助的人又会帮助到我--朋友,白蜡石的真意就是如此。”

    “……哼哼……这也只是建立在不同世界的前提下……建立在彼此间不存在利益冲突的前提下。”

    “可是我宁愿相信人性存在着光芒,那道光芒是无私慈爱的,正如天上的太阳一样。”。剎那间,他消失了,我们再度被世界分隔。

    索拉尔,人性的光芒……我不敢相信这种事情,但它真的存在吗?

    你是我的启示吗?索拉尔?

    不过这不可能吧。说的也是,我怎么能期待自己获得拯救呢?抱持着如此卑劣的想法,就算回报了索拉尔,我也不过就是证明了自己还有点用处,但对于我腐败的本质而言却毫无意义。

    ---

    等身体一复原,我就马上出发了。接着我在殿堂中来回游走,试图找到进入主殿的方法,然而廊道一圈又一圈、房间一层又一层,明明近在咫尺,眼珠的视线始终朝着窄窗外的巨大厅堂看去,但我却苦无方法穿透那道厚墙。

    我被困在这里了,妈的。

    被一个伟大不凡的皇家迷宫与考验给困住了,妈的。

    而且就跟外头一样,这里的每个角落都充满未知的危险,吃人的箱子、飞窜的流箭,但有趣的是,有形体的敌人却总是故意等在我面前,好像本来就被安排要与我作战一样。他们身穿闪耀的银甲,与黑骑士的装备十分相似,是优雅而厚实的精工品,但那些护卫看起来更加轻巧,他们使着灵巧的招式,一剑一枪都朝着紧锁着对手的生路。人类的对手。

    惹人厌的皇家卫兵,因为他们的加入,我在变的越来越心急。不光是久持不下的战斗,在这之中消磨的时间也不断增加,我觉得罗特雷克就快走远了,因为眼珠子总是在转动它的视野,时而在外、时而在内,但我却无法跟上变化……因为那些致命的敌人堵住了去路,他们银白的直剑在我的喉间前徘徊、三米长的大枪在我的心门前舞动。

    真是……真是快把我给逼疯了!他就在那里,他就快走了……!

    (锵锵!锵!)

    然而他们依旧源源不绝,沉默的银骑士堵在我将去的每条道路,像个挑战者等在前方,而且互不干涉。他们好像再期待些什么……他们被刻意安排在此地,藉此以测试我实力;那些骑士们不只是影子,尽管死后的他们会化为星火消逝,但那些人有意识,他们在等着我做出回应。

    走过第三轮阶梯,我发现自己开始偏离方向了。这个地方离主殿越来越远,敌人逐渐减少,不存在的灰尘也从远处蔓了过来。我必须回头,一定是漏了哪条路。

    (……喀咑、喀咑……)

    此时,装甲声从我走过的远方而来,他在窗光下忽隐忽现,一把银枪横持于胸口,示意此路不通。那是另一位银骑士,然而他身上的装甲布满了锈班,本该闪耀的武器也满是钝缺。眼前的枪兵看来已经失去了昔往的荣光,但他却比任何骑士都有威严。是活人的威严,用风霜堆积起来的身影。

    然而我们没有战斗。他就这样走了,穿过我的身子走向对面,同时那位骑士也对我喃语着。

    他说:"火焰。"

    这是什么意思?

    我追了过去,跑过晨曦照不到的黑暗,从冗长的巨大穿廊跨过一间又一间的厅堂。明亮、黑暗、又再度明亮,但我却再也找不到那位骑士的影子。不知何时,我又回到了华美洁净的亚诺尔隆德,但此时它不一样了,那是我所错过的隐密角落,狭小的密道与高塔组合成了此地的所有景致。

    好了,我又迷路了,妈的。

    防火女,你认为我该怎么为你复仇?我总是再绕圈子,总是无法取得我心中所想的事物……难道我不该报仇吗?快说话吧,你为什么不再说话了?求求你,告诉我、指引我……别让我孤单一人……。

    什么?这是诸神的诡计?对……我就知道!祂们爱一个虚伪的罪人更胜一个迷途羔羊!祂们在摧毁我的心灵,祂们想要我按神明的剧本做事情……可是这到底有什么好处?也许这都是我的妄想,从来就没有谁想操控我……不,一定有谁在玩弄我!

    是吧,防火女,有东西想阻止我们,嘻嘻嘻……这一定是诸神的诡计,祂们想要包庇一个恶魔,放纵罪恶存在…….那要是我也变成恶魔,祂们也因此宠爱我吗?如果是的话就太棒了!

    太棒了……嘻嘻嘻、嘻嘻嘻嘻……。

    “你没事吧?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

    --呜喔、哪来的洋葱!

    “嗯……嗯嗯……看起来不像是活尸。朋友,你还会说话吗?”

    我眼前出现了一位活生生的塔卡利纳骑士,他那颗带着尖顶的大洋葱头盔堵在我的眼前,好像不这么作没办法表现出他的情绪一样。“呃、会。”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是个活尸呢!”语毕,那位洋葱头用力拍了拍我的背膀。

    我问:“你是谁?”

    “我是塔卡利纳的席格麦雅,朋友。”

    “我不是你的朋友!”

    “嘿,年轻人,你该冷静一点。冷静、从容不迫,这就是我席格麦雅的座右铭,因为这两个信条,所以我总是能突破万难!”

    “我已经不年轻了,”我狼狈地退了几步,直到左手碰到护栏为止,“抱歉,我有点混乱……我是弗雷米莫的无名。”

    “弗雷米莫?嗯……。”顿那位先生陷入了沉思,尽管我不晓得这有什么好想的。

    于是我告诉他:“别想了,那里只是个荒芜之地,大洋葱。”

    “虽然是颗洋葱,但这可是个非常有用的洋葱唷。话说,你真的叫做无名?没骗人?”

    “你何必问这么多呢?”

    “因为你是我这路上见到的第一个活人,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多聊聊。”

    “就这样?”

    “我觉得这个理由很不错。”他讲得十分理直气壮。

    那位先生似乎是个相当随性的人物,他说话总是不急不徐、甚至有些温吞,可是内容却十分直白,然而席格麦雅本人似乎没什么自觉。那是上年纪的人都会有的通病,仔细想想,他或许真的有些年纪了,大概就是在安德烈以下、索拉尔以上吧。

    这时,他问:“你也是来冒险的吗?”

    “我是来讨债的。”

    “嗯……讨债这种事啊,从前我也碰过几次,那是我在当巡守时候的事情,想当初我还没遇见那美人儿前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哈哈哈,当然,我现在也差不多是这样!充满某种未知的动力--”

    “你不会是打算把你的人生经历全说出来吧?”

    “不,或是,但我要说不,其实好像也没什么差别。”他说着摇摆不定的话,但感觉上席格麦雅似乎不是真的那么在意自己讲了些什么事情。他那是个既老实、又热情的男人,某方面而言,好像还有那么点迷糊。

    “好了,席格麦雅骑士大人,现在就让我们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可以吗?”

    “没问题,老兄,只要你没事就好,毕竟不死人伙伴已经这么少了,我们可得彼此多注意点才行。好,无名先生,祝我们路途顺利!”

    我没有回答他、也没回头,一直到席格麦雅疑惑的脚步声离去后我才松了一口气。

    呼,差点就被揭穿了,女孩们,我龌龊的小秘密……对了,刚才说到恶魔这件事……假如我也杀了一个无辜的人……呵呵呵,不,罗德兰怎么会有无辜这件事呢?这里是战场,大伙都自愿过来的,生不能选、死不能择。啊,没错,我之所以没办法复仇,原因就是因为我还没资格……这就是祢们想说的事吧?

    要成为一个复仇者前,我得先成为一个鬼才行……呵呵呵……

    ……

    老天爷,我到底在想什么?这不是我,索拉尔、骑士,这不是我!至少不是我想成为的那种我!

    快点,我得马上解决这一切。

    那股疯狂在呼唤我……我讨厌那种感觉……防火女,你为什么不阻止我?我只是想要帮助你!难道你不希望我的帮助吗?

    什么?这只是我的任意妄为?不,我是在拯救彼此……我们快要被罗德兰吞噬了。

    来,告诉我,接下来往哪走吧。

    说话、快说话吧!我可是为了你才来的!

    拜托,求求你,快跟我说点话……无论是斥责或羞辱……你不就是为了不死人才存在的吗?但为什么你现在却选择舍弃我……舍弃我这个不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