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魂无名者的故事

第二节.死者(前篇)

    死者尼特,世界的第一位死者,当祂因火焰而凝聚后,无尽的混沌便有了终结,于是世间从此再也没有永恒之物,生来便是为了死去、存在便是为了消失。

    那位大能者挥动祂的鎌剑以分割生死之境,等一切落定之后,祂就回到了死亡的居所,接着静静地等待,等待有天太阳消失、世界迎向终焉。那位死者就是一切循环的休止符,理所当然地,祂也期待所有的循环迈入停滞,并渴望着万物归入祂的怀抱;因此,死亡与终结就成了存在之物的本能,没有哪个存在能逃离死亡,能逃离的都不会是属于此世的真实之物。

    但要怎么做世界才会归入死者尼特的怀中?实际上,祂不必做任何事情,因为死者尼特早在死亡的那天就预知到,火焰的诞生即是为了熄灭,此乃世界真理,不可撼动。所以,祂只要静静地躺在那,就像最初一样,等着动势消解成静、有形崩塌成无,一切就像尼特当初诞生的那一刻,一无所有。

    那就是本能,死亡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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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芙拉姆特说,走过祭祀场坟冢后沿着崖壁小路前进,不久后就能看见一个洞窟,那座洞窟是罗德兰的坟冢,从那里开始就是死者尼特的领域,凡人不能擅入、神祇也不敢踏足的寂静圣域。

    牠说,最初死者尼特曾与葛温王有过协议,生者归罗德兰诸神管理、死者归祂所有,于是在世界诞生之后,除了神明之外,凡是活着的就一定会死去,而死去的存在就会回到尼特的怀抱中,并永远安息;但自尼特叛变之后,这条法则就不再通用了,于是诸神又创造了新的循环,从此罗德兰的死者就不再送入墓穴,而世间的死者最终也只是绕过尼特的阴府并消失在人世,回归大地--这段话就像个故事,一则老掉牙的民间传说,然而对我说出这些话的是一条活过千年的生物,而牠所在的地方又是名为罗德兰的诸神之地……这让我不得不重新思考这则传说故事的可能性。

    我问牠,到底尼特是怎么背叛葛温的,芙拉姆特则回答:因为祂容许邪教徒与渎神之物在黑暗中繁衍。

    但我没有追问渎神之物是什么,毕竟我不是神、也不打算去接触那些东西,现在我只担心接下来的路程会不会受到那些邪教徒的干扰。

    后来,那条蛇在开合了牙齿数次后又继续说道,在盛世之时,洞中墓穴依然有人管理,他们为死亡服务、也为死者守灵,从贫民到贵族、无论恶徒或圣人,在他们眼中都是同样的存在;芙拉姆特告诉我,他们全是尼特忠实的信徒,一群来自桂福隆德的守墓人,但那些人在罗德兰大难之时就消失了,没有任何文献与纪录说明桂福隆德到底遭遇什么灾难……然而大蛇后来自己又提出了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守墓人们早已与邪教徒同流合污,于是他们便被厌恶光芒的尼特给消灭了--大概吧。

    大概吧?就连芙拉姆特都不确定的事情,我还能奢望什么更好的答案?

    走过冗长狭小的险径,看着洞口逐渐逼近视野,我也不再考虑关于死者尼特的各种恩怨纠葛。我该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前进,这个问题比较有意义。

    太阳公主曾问我,我会不会用枪。当然,有什么好不会的呢?于是我就拿了祂给赠与的长枪与直剑、并小心翼翼地放入无底木箱中;后来,当我向芙拉姆特请教地下墓穴的事情时,牠也问了我会不会用枪、有没有银骑士之枪可用,那时我可真搞不懂,大家怎么那么喜欢祂们的英雄使用长枪这种东西?于是我反问芙拉姆特,难道银骑士的武器能来拿避邪吗?

    "是的,它能拿来避邪,尤其是受祝福的银骑士之枪,它是对抗冥土瘴气得一大助力。"--芙拉姆特如此说道。

    真的?话虽如此,进入墓穴时我仍把它安置在无底木箱中,就放在钺与矛中间,它的刃部如剑、柄长如矛,银骑士之枪一样就个老大哥一样在长兵器群中鹤立鸡群,绒羽般的精致不是其他同类行的武器能相比的。闪亮亮的银枪啊,你是我的护身符,就请你暂时把祝福转赠给我的斧头吧,现在我还没打算换武器,尤其是换成一把我不会耍的武器。

    我是会用枪,只是拿来桶跟刺的话那谁不会用呢?不过这就是我的极限了。

    抱歉啦。

    ---

    “吓啊!”我不禁大喊着。

    那是我杀死那名提灯人时发出的声音,它的音量大的惊人,山谷中的怪物们都听得一清二楚。很好,这下我真的会用枪了,桶跟刺、然后当棍子用,的确,这有什么难的呢?不,真是难用得要死了!

    但效果真的很好,这我不否认。

    这块土地就像芙拉姆特所言,让玩弄尸骸的尸术师所占据,他们提着诡异的头盖骨灯笼在山壁里的坟冢间徘徊。那里的景色分外诡异,不知该说肃穆还是骇人--洞后的山壁彷佛让洪水洗刷过一般平滑,而壁上则是一道道人凿的洞口,此时骷髅随着提灯人一同行走,在瀑布前祈祷、在破坟里呢喃,除此之外,这里只有飞头与之作伴;那块土地不如想象中的宁静,实际上,它不得安宁,那群提灯人把墓地弄得像堡垒充满关卡与陷阱,他们甚至还能任意操纵那些骨头跟尸体,只要甩甩灯火就能让邪物们唯命是从。

    在拿起银枪前我还不信邪,想带着斧头在敌营里横冲直撞,只是没一会儿后我就让那群不断复活的敌人给逼了回去……不断复活,对,砸碎了又重新站起来,骷髅大军堵住了我的去路,他们的身子在我眼前晃啊晃,骨头于半空中发出充满韵律的鸣响,那些既不是人类也不是生物,纯粹只是个会动的东西……拿着弯刀与红白盾崖路与石桥上跳舞,骨骼声喀啦喀啦地回荡在耳边……我好像梦过这样的场景,让一群尸体给嘲笑,让他们围着撒尿,但我是让一群骷髅死灵给纠缠着。这些东西跟活尸有什么不同?也许是因为那些敌人飘在那毫无道理,它们没有理由,甚至无法理解。

    最后我还是取出护身符了,屈服于另一个我所无法理解的神许之物……只是没想到那把银枪的祝福远比我想象的更有意义,它克制了提灯人的邪术,由那只枪所击散的骷髅都失去了动力!

    --好吧,对不起,芙拉姆特,我是该相信你的,毕竟你任务就是要协助我不是吗?接下来我会试着更相信你一点。但只是一点点,别得意了!

    趁着这股冲进,我就这么胡里胡涂地不断往下,靠着那把银枪消灭沿路的障碍。这就好像在底层那段路一样,只是这片墓穴比起底层还要更加干净,毋宁说,它真得是圣域也不为过,此地让阴寒的穴壁围绕,脚下的砂石是无尘的碎砂、眼见的水瀑是洁净的清水--也许所谓的冥府就是如此吧,人间尘埃所不能入侵的土地。所以说,这是冥府,那在这边我能见到过去的伙伴吗?闯过石桥,沿螺旋的墓穴塔楼而下,周遭的阴光正缓缓消逝,寒风渗入骨髓、冰针翻滚于关节,此时我是如此希望能见到过去的伙伴、期盼能得到他们的祝福,这样黑暗就无法夺走我的勇气……如果我有这种东西的话。

    (咚啷咚啷!)(喀锵!)

    伫立在壁边的石像冷不提防地窜出了铁钉,铁钉机关追着我的身驱而来,不知名的小偶像现在成了我的恶魔;剎那,一道火球穿过身躯,衣甲下的皮肤被它的阴寒所灼伤,随后,追击袭来,那群骷髅前后包抄,一举阻挡了我的步伐。它们放下武器,一个个扑过来将我的身体给困住,剎那,厚重的白骨镶入铠甲,接着越迭越沉、沉到我双脚无法站立……

    (--碰轰!)

    --好冷!提灯人,为什么你的火焰是冷的?

    ……哈啊……哈啊……火焰,这种缘份可真让人难以释怀啊,劳伦狄斯。

    现在,站起来、快站起来!告诉它们你还活着,无名。

    用枪有什么好困难的?只要能把敌人解决,那这武器用的也算熟练了……叫我枪术大师,老古董!

    “吓呃--!”

    银刃穿透提灯人,他们躯壳应声粉碎,顿时寂静再临,山崖上的骷髅归于尘土。

    这样就结束了吗?我不敢想象还有多少提灯人在这徘徊,杀了一批又一批,他们的存在就跟那些骷髅一样不可理喻。挥挥银枪,尸术师啊,这条线就是你我之间的界限了,既然你们硬是要过来阻扰,那我就在这里等着,看谁想第一个闯过来。在这座大洞里住的开心吗?这是你们的家对吧?是的话就别逼我把它给毁了。

    “滚开!”我对着山谷大吼。

    提灯人们的火焰还在壁穴上闪烁,忽强忽弱地摇动着,明亮起伏宛如呼吸,不久后,火焰依序消失在洞中,骷髅的步伐也跟着慢慢走远。

    ……

    ……嗯……真有效。是你的功劳对吧,银骑士?我仔细擦了擦上头灰尘,那把枪仍光亮如新,就算碰撞与火烧也没半点损伤。看来我真是低估了银骑士们的配备了,真不愧是亚诺尔隆德出产的东西,坚固耐用,而且还带有意外的小惊喜。

    不知道拿卖的话能卖多少钱?

    (啪唦啪唦……)

    我一边走,一边想着自己到底拿着了什么样的宝物。

    走在这处天然大墓穴中、并让不知名的山壁与水瀑包围的当下,大概也只剩这种事能排解我的不安了吧。

    眼前越来越黑,粗糙的岩壁渐渐让砖石取代,后来,我似乎进入了某个贵族的陵寝。当咒术之火燃起的瞬间,我自微光中见到石室里藏了无数完好的石棺,此刻,咒火照出了陵寝的雏形,天花低矮、通路壅挤,每个棺穴上都刻下了文字与记号,但它们已几乎风化到无法辨识的程度。潮湿的空气与水花声响从外头涌入,此地寒冷如冬--突然间,这里只剩黑暗了,凡世的声音消失在不知何处的户外,与那些砂石一起沉入了山壁风化的横纹中,而我仍走在这,在冥府中游荡。

    ---

    石砖造的陵寝一直往下延伸,路上我经过了许多小型石室,那些地方的地基脆弱,稍稍不注意就可能陷落其中--

    (--碰隆!……)

    陷落。就像我所讲的,摔到一些不知名的地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里不算复杂,没有死路与密门,它就是死人的大宅院,棺材放在这就跟家具没两样,只是每走几步就得敲碎一只骷髅,这实在有点令人厌烦,我本来还以为他们已经不打算来找碴了,那群可恶的提灯人、或者说尸术师,算了,怎样称呼都好,反正我也没打算再跟它们沟通。

    ……哼,尸术师,待在这个破烂地方对那些家伙有好处吗?在很久以前,我就听说过尸术师是来自对死者的崇拜,那是死亡的信仰、也是亵渎生命的信仰,在人间徘徊的尸术师行踪不定、甚至没有人确切地见证过他们的存在,不过只要有死亡的地方就有他们的踪迹。骷髅、脂腊、毒草与剪刀,充斥鲜血尸臭的仪式在战场中留下印记,有时我甚至会怀疑,所有的战争都是他们计划--不过要真是这样,我就得感谢它们了,毕竟这可是我们这些无主之人的生存之道,要是没了战争,我和前辈可就要失业了!

    但他们为什么要追随死亡?我不曾去理解过那些异徒的想法……不过要是现在呈现的一切就是尸术师们的宏愿,那看起来也不过就是想握有死亡的权柄罢了,操纵骨骸与尸首肯定让那些人充满了至高无上的骄傲感,对吧?贵福隆德的遗族?

    怪胎……这下我终于找到能被自己称作怪胎的家伙了,哈、哈哈。

    ---

    从地上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时间,虽然罗德兰与我的身驱都不存在刻度,然而我却渴望知道伫立于黑暗的我到底走到了晷盘的哪个角落。寒冷正加深心中的疑虑,怀疑着冥府只是个无底大坑,没有前后左右,只有坟冢与幽灵拼凑而成的迷宫在这;我怀疑自己是否又陷入了另一种恐惧,对死亡的恐惧、对无名之物的恐惧,尽管我习惯了鬼火与骷髅在身边徘徊,但这副肉身却依旧让它们的视线所掠夺。

    火焰,请保佑我。

    墓穴越来越长、越来越深,最后它终于不再下降并开始在平面上延展,相似的房间与廊道在地底中组合搭接,相似的回廊与厅堂扰乱着感官,我感觉自己好像一直在原地打转,就算没重复看见腊石的光芒也总以为自己早已掉落了术士们的轮回陷阱中。所以,到底是在第几个房间、第几条走道之后开始有了变化?地砖逐渐让砂石取代、混乱侵蚀了墓地的秩序……转眼间,我看见砖墙裂出了个大洞,洞外是两片山崖夹起的小径,微风在山狭间盘旋,湿气与阴寒再度降临……隘口、长路、宽阔的峡谷之末--总算,贵族的陵寝没了,眼前又是一片阴暗的罗德兰峡谷。真令人安心。

    "小心轮子"--地上出现了一道蜡石光辉如此写道。

    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警告吗?但是,轮子?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锵锵锵锵---!锵碰!)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安心,是啊,在那群骷髅车轮怪辗过我之前的确是如此。哼,轮子、铁带刺的轮子,这真是继工匠之神创造投石器后最伟大的新发明--能自己滚动杀敌的致命车轮!

    等等,我好像听见……火焰在上,现在可不是躺在地上的时候了!

    连忙翻了几圈后,我的躲藏之旅再度展开。那群骷髅扛着大车轮跑过来,没多久,隆隆碎石声起,翻过一片又一片砾石丘坡,轮子们朝着我汹涌而至,它们的铁刺在砂石与水潭中碾压,无法言喻的压迫感让我不时回头,好像曾经过去那段被人驾马追逐的日子,这双脚跑不过牠们,我的速度注定让我成为那些追逐者的猎物。

    盾牌、盾牌,也许我该准备一张大盾牌,至少那东西还能挡上几下--呼喝!哈哈,没撞到,笨蛋!

    笨--

    (……咕咕啊啊啊啊--!--轰!)

    ……

    ……呜嗯嗯,我被什么东西给炸飞了?

    (咕噜咕噜--!锵碰!锵碰!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噢呜,我的背……我的脚没感觉了……喔、等等,没事,我还能动!

    好吧,那我最好趁现在跑快一点。

    --噢噢噢!真糟糕,铁钉插进背里了!……呃啊!铁钉!……这真是场大笑话,要是被人看到可就丢脸了。

    现在没得跑了,认命吧,无名。

    停下脚步,我试图在微光中搜索轮子们的位置,此时数颗飞头游荡于半空,它们看着我,一会儿后便悠悠飞来,随着八道车轮一同逼近。应一声吶喊哀鸣,又有一颗头爆炸了,爆风震着我的五脏六腑,强光令双眼目盲。

    但我想我会习惯的。车轮们的滚动声嘈杂刺耳,冷静倾听,我便能探视出它们移动方向--在前方、左前方、右后方,骷髅们咑咑的跫音正蓄势待发。

    (……咕咕啊啊啊啊--!)

    飞头在正后方,它的哀嚎预示着爆破袭来。

    (--轰!)(锵锵锵--!)

    很好,不算完美的闪躲,至少人还没死。

    作战切莫胆怯--这可真是至理名言,但值得我害怕的东西太多了,至少在这座坟场,所有的东西都是恐惧的一环,我没理由不害怕。不过怕完了正事还是得做。

    "就像那年冬天,伙伴,挨饿受冻的死亡之冬,面对厄运,我们永远只是只惊恐的小老鼠……但这不代表我们只能傻楞楞地趴在地上,是不?"

    嘿,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度过的吗?

    "也许我们早就死了,傻小子,你我早就是幽灵啰!"

    别吓唬人了,前辈,我现在可正忙着呢!现在你给我出个好方法,如何?

    "你就自己看着办吧。你不是最厉害了?大骑士?"

    哈、哈、哈,真是了不起的建议啊,大地主。

    --睁眼一看,我又见到两颗飞头正要爆破,它们张着嘴的不堪入目,不过天底下哪有好看的尸头呢?我连忙跑离了杀伤范围,待两声尖叫贯穿了耳朵,剎那,滚轮紧追而来,八声钉铁碾转如沙场奔马。那些东西的转速太快了,要是枪刺下去,有很大的机会会被它们给弹开……好,不如就让我们看看劳伦迪斯的教学成果吧。

    咒术之火啊!来点热闹的玩意儿吧!

    (……呼轰……轰……)

    再旺盛一点,你要更有力量!

    (……呼轰轰……)

    --吓--!

    (--砰轰!轰隆!)

    ……

    ……呜呼--!劳伦迪斯,你真是太棒了!现在我是一名真正的咒术师、会丢火球的咒术师,你真是教导有方啊!之后我一定要跟你说说这是什么状况,火球轰散了车轮、骷髅烧成了黑炭,转眼间轮子已成了破烂垃圾--早知道我在人间的时候就应该去找个咒术师学咒术,这么方便的东西现在才拿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唉,好吧,反正我在当兵的时候也没机会玩火,就算学会了,被叫去当弄臣讨贵族们开心还比较有可能。

    这里还有敌人吗?接着还有几颗飞头在天空飘拂,但它们并不在意下头发生的事情,只顾着走在自己的轨道上;再随处搜搜,那片满是砂石水滩的凹谷还有几个车轮,但那些都是被人摧毁的残渣。最后,我摘下头盔,不自觉地长叹了口气,体验新东西真的是不嫌晚,但假如能更轻松点就好了,比如说在某个野兔乱跳的原野,这样至少还能有烤兔肉能吃。

    (--啪唦!……)

    敌人!

    双手提枪,我缓步接近落物声的位置。微光中,我看见一团黑漆的人形在角落,拿着巨大的黑色斧头、全副武装……是黑骑士。他来这做什么?

    (碰唦!……)

    他……放下斧头,然后两只手竖起了……大拇指?这有什么含意吗?

    后来我回以同样的姿势,黑骑士与银骑士在这片墓地进行着神秘的交流仪式。这是什么情况?因为我穿着银骑士的盔甲?好吧,现在我跟葛温也算是一伙的,搞不好看在这层面子上,那位老兄就不打算找麻烦了。总之,我没想过要跟他确认任何事,反正黑骑士也没进一步的举动,那不如就当作是场巧遇吧--同伴间的巧遇。况且他搞不好也不会开口说话,除了那场王城幻影外,我从来没听见银骑士跟黑骑士们说过话。那些家伙总是神秘兮兮的。

    比完拇指后,黑骑士突然又做了些怪动作,令人摸不着头绪的哑剧表演。

    吃惊、抵挡、东张西望、旋转后失去平衡……该死,他在取笑我。

    “够了,你这家伙。”我大喊。

    听了我的怒吓后,黑骑士就示意要我别生气,接着他拿起大斧往两旁挥扫一下……喔--我懂了,还是得打,是吧?我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好,没问题,让我们来战上一场!

    来吧!

    那场战斗持续了好一会儿,最终我获得了胜利,而黑骑士在死前又对我比了两个的大姆指。想必他也很开心吧?这是难得能活动筋骨的机会……火焰在上,愿你的灵魂在英灵之所获得安宁。

    但是啊,黑骑士,你的任务不是早就结束了吗?你大可回到王都……但你们没有,为什么?把一切都交给我来办,这样不好吗?不然就成为我的助力……然而你选择战斗一辈子。但这也挺好的,我很羡慕你们有这种毅力,毕竟我从来就不是个有毅力的人。

    ---

    大隘口引着我前进,天上的灰光虽亮、但却随路径的增长而减弱,最终天空的光芒只剩一片黑灰色的迷雾,现在反倒是眼前有片亮光从地上窜出,我走近一看才发现那是个嵌在岩层中的大石棺,而光芒便是从半敞的棺墓里透出来的。不过与其说它是个棺材,不如说只是形似棺木的巨大石室,沿着边缘进入二楼突台,我看见那里宽足有五米,在近宽三倍长的房间尽头摆满了烛火、书山与悬挂的尸骸,而铺在这片场景之下的则是一层看似清澈的积水……此地就跟它的外型怪异。

    这里是哪个尸术师的实验室吗?我沿着突台悄悄走近烛光,接着壮了胆子跳至底层。在积水中有片体积庞大的破烂黑袍,当我试着用枪尖将它挑起时,三片面具突然从袍中落下,它们看起来似乎分别属于三个不同的人,两个年长、一个年轻……那些颇具个性的面具像是个家族,也许它们就是属于某个家族的物品。

    石棺里除了邪理邪气的光芒与实验残渣外,没有任何值得我逗留的因素,于是我就赶紧找了方法回到石棺外头。

    在实验台的右侧角落有个爬梯通往棺木上方,抬头一看,出口处已经毫无光芒。天上是黑暗所无法形容的至深之黑,果然,当我走了上去后,此地已经没有任何光源,尽管我能清楚看见自己的手脚,但底下的烛光却丝毫无法穿透。然而那不是吞噬一切虚无,围绕我身边的仅仅是一种十分安静、令人怀念的充实之物。

    这就是属于尼特的黑暗吗?我高举咒术之火,试图用它探索这片阴曹地府,但火焰的照明仅仅只有六尺之长,因此我依旧无法知道环绕着此地的空间长的什么模样。

    不过有些东西从黑暗中透了出来。七彩光点沿路点缀,我想那些大概是佩特鲁斯他们留下的七色石痕迹,目的就是为了能从阴间安全归来吧……但最后只有佩特鲁斯回到了地上。哼,不是说你们一进入空谷就失散了吗?佩特鲁斯,你实在不是个精明的撒谎者,至少你也要把七色石给清除掉才行啊,不是吗?

    不算个好人、也没有当坏人的能耐,你果然只是个能言善道的小人吧?罢了,回去再找你算账。如果你还在的话--你最好趁现在快逃吧,佩特鲁斯。

    沿着七色石的光辉,我左手高举火焰、右手则以枪为探仗缓缓前进,跨越一个个像是棺盖的窄石桥,在几十米之后,路径的高度又开始下降,不断地往深处漫延。途中,我看见了山壁,比墓地的岩石还要古老的灰黑壁垒,接着我又见到了棺材,躺着巨人的巨大棺材;终于,我明白这里不是人类的陵寝,住在这的居民是死去的巨人。但为什么只有它们被葬在这里?那些东西是不可言说的神圣或可怕之物吗?跨越散落的大骨骸,脚踩下的崖路越来越小,但七色石的光芒仍一路延伸,直到某个地点才出现了断层。

    光辉停在一处狭小的陡坡前,我探出身子,接着才又见另一颗七色石在底下散着蓝色光芒--

    (砰轰!)

    --突然,一把大弯刀砸落在我前一秒的伫立之处,我还没来的及看清楚就被迫往前,顺着斜坡一路往下滑去。

    一会儿后我才知道,那些敌人是巨人的骨骸,它们看守着这片漆黑山崖,使着庞然武器在我身旁舞动,骨头们又剁砍又踢踹,只要稍有不慎我因那些攻击而命丧--掉下悬崖、或断成两截,不管哪种下场都很讨厌。

    我一边扔着火苗确认位置、一边舞枪劈击,反击了一段时间后,巨人骨骸慢慢减少、最后只剩远方的弓箭手还留着,它的放弦声在黑暗中回荡、弩炮粗的箭矢撞的山壁隆隆作响,因此我只能一直赶路,追着圣女一行人的足迹往下再往下。过了第三个斜坡,我掉落在一处略为宽敞的平台上,而七色石光芒则又断在几米之外,并且不再前进。但这次我还见到了些新东西。

    一个活人,一个穿着黑色皮甲、拿着鹰纹大盾与长枪、长的一脸让人无法信任的光头男子,这时他腰间还挂着一个小提灯,但那些灯火在此地显然没有多大用处。

    “呦,看起来你似乎很正常嘛,竟然会来这样的墓地办事,你是圣职者之类的人吗?”他的语气一点都不讶异,似乎对于活人造访早就司空见惯了。

    “不,我不是圣职人员。”

    “怎么了?我猜错了吗?穿的这么光鲜亮丽,结果竟然不是圣职者?”

    我反问:“那些人来这边想做什么啊?”

    光头耸耸肩,接着说:“我才懒得管这种事咧……好吧,刚才你说你不是圣职,对吧?既然如此,就让我告诉你一件好事……”他比了比不远处的地方,又说:“过去看看吧,在那个小坑洞下头有好多宝藏,绝对值得你去一探究竟……嗯?我不会骗你的,老兄!”

    “我不相信。”

    “拜托,我有哪一点不值得你信赖的?我可是可靠的帕奇呀!”

    “每一点。”

    “呦呦,还真是个有原则的"骑士大人"啊,哼……”此时他瞇眼看着我,或我的左手,“……也可能只是个小偷。嘿嘿,所以,咒术师先生,到底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的呢?我以为你们比较喜欢泥巴,又臭又腥的烂泥,那些东西跟你们最相衬了。”

    “我来找人的,"可靠先生"。”

    “嗯?找谁啊?”

    我想那位帕奇就是专门骗夺财物的宵小吧?这种人物的气质我再熟悉不过了。“我在找三位圣职者,他们分别是一位女性与两位圣职战士。”

    “喔--圣职战士与某个女性?”帕奇伸出手来,火光照出他的脸有多猥琐。

    “如果你要的话,我也可你给你这个。”说罢,我捏出了一团火球。

    “喂喂喂,等等!我可是个和平主义者!有话好说,是吧?骑士大人?”

    “我不知道有什么话好说的。”我把火球丢往一旁,火焰虽没能照亮墓地,但热气与爆风依旧不减半分。

    “你以为威胁对我有用--”(--轰隆!)“好!好吧!你是问三个人,两男一女,对吧?”帕奇的表情胆怯,语气恭维,“我是有看到,实际上,他们都在那个小坑底下挖宝了!”

    挖宝?“比起宝物,他们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你在说谎,帕奇先生。”

    “老兄、老兄,亲爱的老大哥,帕奇我呢,最讲求的就是信誉与真诚,不然我也不会活到现在了。刚好我天性渴望帮助他人,有好消息一定会分享,彼此互利嘛!……而就在你之前,我也将宝藏的事情跟了那几个人说了,他们几个听了兴高采烈,似乎好像找到了自己来此处的"目标",于是就急忙往下过去了。那是什么,圣器还是圣物,那几位圣职者似乎就是为此而来的,搞不好我的这个消息正好符合了他们方向也说不定……别露出这种表情嘛,放开心胸,对可靠先生有点信心,可以吗?”

    “喔……可靠先生,不如就让我们一起来验证你的"好消息",您意下如何?”

    “一起?喔,没关系,我已经确认过了,况且那些财宝不是我的至高理想……我都说没关系,老兄,别拉着我!推也不行,我有自己的步调!……你是牛啊,力气怎么这么大!嘿!该死的畜生!”

    我把他推向刚他所说的小坑洞,不过等我接近后才发现那根本就是个悬崖,而帕奇则尴尬地看着我,那颗光脑袋似乎正想着怎么圆谎。他劝我别太冲动,然后又说了这对他而言的确是个小坑洞,毕竟在巨人坟场里这个洞确实不算太大,比这大还东西要多的是--最后,他向我求饶,尽管我知道那不真心,但只要对事情有帮助,怎样都好。

    “所以,他们在下面?”我以枪划了划悬崖边缘,并说:“但这看起来不是能让人下去的地方啊,帕奇先生。”

    “骑、骑士大人,小人帕奇口无虚言,那三个人真的都下去了……”

    “下去?”我把左手搭在帕奇肩上,接着又问了一次:“畜生先生现在问你,他们真的下去?那又是怎么下去的?”

    “被……被、被、被我推下去了……。”

    “妈的!”

    “那些都是圣职者啊,骑士大人!令人厌恶的伪君子、假善人……我被他们给耍了一辈子,现在抱点小仇不过份吧?”

    掉下去了?他们还活着吗?老天爷,我的赎罪机会就这样被那家伙给坑掉了?那个光头?不……不!怎么可能!……啊,别担心,无名,以后你还有很多机会……去帮助别人,现在这只是他们运气不好,是运命要他们遭遇死劫,我等无能为力……不!这不一样,我就是想要救她、救他们!那些愚蠢的年轻人!尤其是圣女……但救了一位女性就代表我能从罪孽中获得释放吗?真是太天真了,无名……呵呵呵……太天真了,你到底把赎罪当成什么了啊?

    “……真天杀的光头,你最好赶快离开这里。”我说。

    “没问题,骑士大人……。”

    (锵吱!)

    --你……

    ---

    (咻呼--……)(……砰喀!锵锵!……)

    ---

    ("嘿嘿嘿--亲爱的骑士大人,那把小刀就先借你吧,等等我会亲自下去拿的……跟你身上的东西一起收回来。你可别怨我啊,我会尽量高价卖出从你尸身上扒下来的财宝的!哇哈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