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必死的人生
既然有黑市快递飞船,那么当然就会有缉私执法队。
葛文鑫眨眨两只乌黑色、亮晶晶的圆眼睛。他还没见过任何高等级出身的人类,砰砰跳的心脏下面,还莫名地有股激动。
但是,青灰色金属天花板上的舱门,迟迟没有打开。
他小声问两个同伴伙计,怎么了。
“嘘!”两个大人却对他竖起一根手指,虎起脸色。特别是发际线严重早退的家伙,嘴唇都开始发白。
此时,头顶上的靴子响,已经明显慢了下来。
三个伙计氧气面具里的语音传感器,也被切断了。
厚嘴唇子小声告诉葛文鑫,这是东家为了防止缉私队的人发现他们。
因为一旦被抓,走私船主和家人还可以交罚款了事,但走私船伙计却有可能会被判为“走私犯”。
一旦罪成,等待他们的,就是附近的无人行星。
“无人行星?”
发际线靠后的伙计用“嘘”的手势和瞪眼,制止葛文鑫和厚嘴唇子继续出声。他则猫着脚,站到三五个金属盒子堆起来的货架上,朝舱门口贴住腮帮子。
葛文鑫也学样,把耳朵贴在金属舱间隔壁上。
这种二手废钢板隔音效果十分一般。
隐隐地,他听见老板大条子的声音。因为断断续续的,还好像在不断咽口水:
“货……都在这单子上。都是面粉吃食……您给……个数吧?”
缉私队却还在用那种喉咙里发声的语言,平着音叨叨。
“长官,真没其他的了。就我们三个……”
用喉咙说话的人又一阵叽咕。
这时,大小姐程英的声音突然冲了出来:“什么?罚这么多?!我们就是开小船送送快递的!大家也都是为口吃的!要是你们高等社区能配给,谁还会玩命做这种买卖?!”
不过,立刻就被说话模模糊糊的大条子打断了:
“长官,她个毛丫头……您不和她一般见识。”
接着,又传来电子划款的确认声:“成功缴费。成功缴费。”
厚嘴皮子也把头拿开,还顺势坐到涂着漆的钢地板上,看样子是腿肚子发软的结果:“唉,老板又……破财免灾了。”
发际线退后的同事却蚊子般冷哼一声:“破财算什么?!要是被抓住,咱仨是要‘去打猎’咯。”
葛文鑫忙问:“什么是‘去打猎’?”
发际线退后的同事就做了个愤怒的踢腿动作。原来,头顶上还没传来靴子们踏步离开的声音。也几乎在一瞬间,三个伙计氧气面具里的语音感应功能,被重新启动。
顿时,三个人听见上面那个说喉咙语言的男人,换上了都用的通用语:
“别演了。我们也要货也要人。”
发际线后退的伙计,急得一把撸掉面罩,就要从货架上往下跳。他一下没稳住重心,三个金属箱就错了位,还发出了摩擦的尖声。
厚嘴唇的则白着脸,急忙满地去找能自卫的家伙:“X的……有内鬼!”
差不多同一时间,葛文鑫的姐姐正在蜂窝状的灰色窝棚里,使劲揉一块面团。别看那浅褐色的杂合面团只有她拳头大,但看她凶狠的手劲,光着头的妈妈只好到一边,小声指导小女儿调馅。
“萝卜缨子包包子最香啦!”
“‘小狗子’什么时候回来?”
“小妹怎么能喊哥哥的小名。大妹也不给妹妹当榜样!”妈妈虚弱地嗔怪着、瞟了一眼大女儿。
这时,外婆在里屋,突然颤抖地尖叫起来:“小狗,小狗啊……”
大姐立即把面团恶狠狠地一甩,快步冲进里屋,飚骂:
“想把孩子拴脚边养一辈子?可咱家也得有那个条件!葛大夫!”
外婆缩在一只褐色长条纸箱子改的棺材式床铺上,白发稀疏地散在布条缠的枕头上,泪流满面:
“我……我梦见他被缉私队的人抓了。呜呜呜……”
大姐绷紧的嘴边跳起两根青筋。
举着骂的左手慢慢放下,蠕动了几下嘴唇,她耷拉下眼皮走了出去。
这时,小区外,基本没什么人在街面上。浅蓝色透明保护盖外的天穹,则永远都是黑的。因为这里是人造太空船,没有大气,不会有瑞利散射。
大姐拿脏兮兮的鸡爪子手,迅速擦擦两边脸颊。
看周围没人,她赶紧跪在地上,摊开四肢,拿脑门狠狠拍了金属板地面三下:
“我……我也不知道您是哪位神。可求求您让小狗子……千万别被缉私队抓住,也……千万别回来!求求您!”
这是因为人类到现在,还在四次世界大战彻底摧毁地球文明的阴影下颤抖。
不但连拳击格斗被禁止,就连打战斗款电子游戏都能构成刑事犯罪。
杀戮同类的机会,是稀缺资源。
被判死刑的犯人,比如重型走私犯,就会被送往狩猎行星,成为猎物。
不仅缉私队员抢着执行合法猎杀任务,还有不少手痒痒的有钱人会乘机,要求进行“有偿协助”。
价格由缉私队随便叫。
可如果不上船去跑黑市,等高级社区需要人手去做清理核废料这种苦力时,总要征召刚成年的贱民男孩。
没钱自赎,还是死路一条。
所以,她就连吓唬带逼迫地叫妈妈、偷了外婆给人行医用的全套银针,经络人偶,还有古董医书,加上她母女的头发,去给弟弟换了套二手太空服来。
本来还要连小妹的头发都绞掉,可妈妈哭着拉住她的手:
“嗯……嗯……小妹还小,将来要是找人家,人家听说她给绞掉头发,会说她不吉利……没人要她的……”
“那我呢?!我不是也没人家吗?!你想过我吗?”
大姐怒吼着,把比她还瘦的老娘往地上一掼。
这时,小妹蹦蹦哒哒地跑进来,两个肥嘟嘟的脸蛋,红得像两只小苹果:
“程英来啦!说是来给大……不,给阿姐,送东西来的。”
老娘吓得连嘴都快张不开,她扯着大女儿的脚腕:“送什么东西啊?”
“我也把你宝贝儿子卖了!”
“不,不,不行啊。”
“奥?大条子家娇儿子现在去改造虹膜,不用他的太空服了。我就不能去低价收购?要不,你想着,咱家这点家当,就是把咱娘四个都绑在一起,能给他买到条‘跑船’的活路吗?!”
想到这里,大姐瘦骨嶙峋的额头上,已经磕出了片、巴掌大的黑红色血迹。
整个人也脱力地趴在金属地面上,嚎啕大哭。
周围有人路过,过来看看是母老虎,都静悄悄走开。
另一边,在大条子的送货船上。
只听向上的舱门口“咔啪”一声,一团蓝白色强光正打在、瞪着舱门口的厚嘴皮子伙计脸上。
三个人匆忙闭上眼,也就是在这一档口,葛文鑫觉得什么东西击中了他的胸膛。他只觉得胸前像被火撩了那么疼。
他刚要睁眼尖叫,就被人拿长柄叉子扣住腰,像一条被插中的鱼,被拖拽到了顶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