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欢之凤翔九天

第九十五章、各奔东西(三)

    送走田纯、李通,守礼平复了五味陈杂的心,火速赶往余押班住处滢心堂,不想正撞了锁,大门紧闭。

    守礼无奈,悬着心到门前,五指抱拳,轻轻叩了两下黑漆漆的院门。

    门里人声喧嚷,隔了多时,才听见人回应。

    须臾,门漏了缝,一个束发白衣的黄门露出大半张圆脸,左手扶着门,从头到脚,打量了守礼一通。

    守礼哪禁得住瞧,脸上迅速发热,双手攥着,内心紧张。

    白衣黄门见守礼十分拘泥,穿着也平常,似乎品阶不高,便没了好态度,耸了耸朝天鼻,声音尖细道:“你又打哪儿?这一早上,一个接一个,你来我往,大门门槛都快踏破了,还不让人消停一会了?”

    守礼见状,吓得矮了几分,慌忙上去,道:“我是藏书阁黄门,日前应选,充为九殿下伴读,今已接了调令,需即刻去嘉德殿报到,故此,特来向余押班告辞,顺便......”说着,见黄门不乐意听下去,便刹住了。

    “押班满天飞,哪有空搭理你这号不起眼的人物?”白衣黄门眼中露白,满是不屑,连语气也硬撅撅的,不近人情,“行了,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守礼面色凝滞,想了想,尽量放低姿态,乞求道:“可调档案得需押班首肯啊,还请哥哥通融通融吧!”

    白衣黄门哼了一声,轻蔑道:“我们押班位高权重,接见的都是有才有识之辈,似你这无名鼠辈,日日来求见的指不胜数,我还能左一趟右一趟地通通回禀?别说我们押班嫌烦,连我一个跑腿的都觉着烦!”

    “可......”

    守礼不死心,仍想尝试。

    黄门视若无睹,只打了个‘住口’的手势,制止守礼。

    守礼看得一清二楚,心劲顿时散了。

    这时,门里又走出一个鼻准庭阔的黄门,笑着问:“怎么这半天还没打发走?他们几个都等你等急了!”

    白衣黄门厌烦道:“就是个没眼力见的,我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他还装糊涂不走,我能有什么法儿?”

    守礼尴尬地低着头,食指相错,一言不发。

    后来的那黄门啊了一声,奇道:“所为何事啊?”

    守礼听见,抢先一步,张口道:“我来求押班手令,好去上官典正那里领取档案,还请两位哥哥代为通禀!”

    白衣黄门见守礼抢话,很没规矩,眼中蕴着的轻蔑瞬间化为两团怒火,喷薄欲出,马上就要张口轰人。

    旁边黄门见状,笑着冲他摇摇头,转而态度可亲道:“你来得不凑巧呢,押班刚出门会客去了,怕见不着了!”说着,见守礼眼张失落,不知所措,又爽然笑道:“不过,我提点你一句,如今内侍省改了流程,但凡差事变动,无需调档,只需在直辖上司那写一份文书,保存记档,转至内侍省收存即可!”

    “啊——”

    守礼始料未及,不禁目瞪口呆。

    后来的黄门笑了笑,接着道:“早起好几拨人过来,听说当中就有你们藏书阁的,怎么竟无人告诉你?”

    守礼怔了一下,肃色道:“调令下得急,大家全忙着收拾行李,许是没来得及提醒我吧!”

    后来的黄门听了,漠不在意,道:“后面的流程,我就不太清楚了,或许,你该去请教请教上官典正,他经历多,比较清楚!”

    守礼得了暗示,心里转忧为喜,连忙道谢。

    黄门见状,脸上渐渐露出笑容。

    守礼也回之一笑,又见两人不说话,便俯身作揖,一阵风去了。

    白衣黄门看着,气不平道:“你啊,就爱充这烂好人,平白和他说这些废话,倒显得我不是个好人了!”

    “还说呢,人家问你,你直截了当说便是,拉七扯八不回应,倒连累人家瞎忙活!”黄门不带好气道。

    白衣黄门撇了撇嘴,“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一个守门看院的,长天白日,又不往押班房中去,又不是个爱打听的,知道什么?早起来了那几拨人,我是不是挨个去回禀了?结果嘞,落押班好一通数落!”

    黄门听说,又联想起余押班素日行止,不禁苦笑。

    另一边,守礼风风火火赶到澄心院,见门开着,便整了整衣襟,迈过门槛。

    进入院里,只见烈日炎炎,芭蕉冉冉,几株蔷薇长势喜人,缀满了花骨朵,依着墙边的绿树而生,守礼收回目光,迎面看去,三间轩敞大厅,雕梁画栋,帘栊高控,隐隐可见屋里的摆设,简雅而大气。

    四遭静悄悄的,守礼正担心上官典正不在,一抬头,见他房里的幸童龙丰露脸,赶忙一溜烟凑了上去。

    龙丰也瞧见了,驻足阶前,惊讶地唔了一声,问:“瞧你这急三火四的,额头都冒汗了,到底什么事?”

    守礼赶忙在阶前收住脚步,慢慢低下头去,语气谦和道:“我有正事,特来求见典正,还请代为通禀!”

    龙丰听了,笑道:“典正在阅读公文,你先在这稍候,我进去问一问,若典正同意见你,我再出来传话!”

    守礼点头称好。

    龙丰转身,扬长进了正堂。

    约莫等了一盏茶功夫,龙丰满脸平静出来了,守礼望见,心里忐忑不安,连忙跨上台阶,迎上去探问。

    龙丰看见,笑唏唏道:“典正说,他猜到你的来意了,这会子正得空,教你进去回话呢!”

    守礼听了消息,脸上笑靥重重,赶忙点头。

    转眼进了堂里,只见窗明几净,上官鸿戴着乌纱帽,穿一袭青色宫服,正心绪平和地在雕花案后振笔疾书。

    守礼见状,心里思量着,款款俯身。

    “见过典正!”

    上官鸿闻声,缓缓抬起头来,微笑道:“你是个有造化的,投到九殿下门庭,也是上辈子积德修福了!”

    守礼听出话音,慌忙垂下头去,用感激的口吻道:“全赖典正教诲,小人才有此等机遇!”

    上官鸿听了奉承,不以为意,反而笑着摆了摆手,叹道:“一饮一啄,皆是前定,与我有何关系?不可牵强附会!”

    守礼听着,不再吭声。

    上官鸿双眉平展,继续道:“宫里都传九殿下不显山、不露水,我没和他打过交道,不知其人私德如何,但恶名,却是从未听过。以后的路,不论多艰难,都只能靠你自己了,等去了嘉德殿,行事之前,须考虑周详,不可多言、不可傲慢、更不可懒惰!再有,换了门庭,换了主子,便要事事为主子着想!”

    守礼听了一席话,好似醍醐灌顶,赶紧磕头,道:“多谢典正提点,小人一定铭记在心,永世不忘!”

    “时间过得真快,去年,子敬托我收留你们俩,今年,你又图上进,另谋出路,这要让子敬那家伙知道了,还不高兴死啊?”上官鸿说着,眨了眨眼,语气也变得委婉了,“以后,若有出息了,可别忘了子敬的大恩!”

    守礼听了,好似触动心底的软肋,登时感激涕零道:“师傅大恩,守礼永不敢忘!”

    上官鸿看着煽情,忙道:“行了,后边怎么走流程,我已嘱咐龙丰,你出去找他办吧,以后,多多珍重!”

    “是!”

    守礼答应着,挺腰站起。

    出了正堂,刚好在院里撞见龙丰与几个黄门调笑,守礼略作犹豫,凑过去搭讪,央龙丰带自己走流程。

    龙丰受了吩咐,无可推托,便带守礼去西厢房。

    铺了纸,守礼看着空空如也的纸面,不知从何下笔,便望了望龙丰,问:“敢问,可有范书以供参考?”

    龙丰面上有些不耐烦,但为了早些结束,还是从九格书架抱出一文书匣,解开机关,从中捏了一张,递给守礼。

    守礼接下,从头审读一遍,心里便有了腹稿,欣然动笔。

    尔时,跟着龙丰的那几个黄门说闲话似的说:“原来大家没什么差别,现在却分出高低贵贱了!”

    龙丰听懂了,顿时哼了一下,道:“你啊,鼠目寸光,只看到他们拣了高枝,却没看到福气后藏的灾祸。”

    “管它后边是福是祸呢,明眼人都瞧当下,你没看见,那张晟走的时候多开心,恨不能插翅飞去东宫!”

    龙丰不屑道:“笑一时,算什么本事?有本事笑到最后,那才教人心服口服呢!”

    旁边几个黄门听着有理,纷纷附和。

    守礼正在措词,听他们聊到张晟,心里便不舒适,开口道:“丰哥儿言之有理,是福是祸,终究还在于人,若是个精明强干的,即便陷入泥沼,也能挣扎出来,可若是懦弱无能,只怕栖在梧桐树上,到底无用!”

    龙丰听见,淡淡一笑,道:“解得妙。对了,你投在哪位皇子门下了?”

    守礼万万没料到他会把矛头对向自己,面上热辣辣了一阵,开口道:“九殿下!”

    龙丰听得真,顿时笑道:“九殿下?嘉德殿啊,那不是任守忠管的地界吗?”

    “任守忠!”

    守礼重复着,脑海里灵光乍现,眼前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庞。

    龙丰伺机道:“上头一脸笑,背后使绊子,说的就是他任守忠了,你小心着,得罪谁也别得罪他,不然,没你好果子吃!”

    守礼不解,忙问:“我曾经和他见过一面,瞧着还挺通情达理,你为何如此说?”

    龙丰哼了一声,道:“表象罢了,等你去了,你自己打听打听,嘉德殿谁不惧他三分?不为别的,就为他会哄骗九殿下,谁要敢得罪他,或惹他不顺眼,他转脸就在主子跟前上眼药,陷害别人,这也不是一遭两遭了!”

    守礼吓得面如土色,情不自禁啊了一声,问:“素闻九殿下知情达理,体恤下情,难道他熟视无睹吗?”

    龙丰不以为然道:“那不好说,一则,主子身份尊贵,犯不着管底下这些破烂事,二则,那任守忠从小侍奉九殿下,到底有主仆情分在,九殿下即便知道,多半也不忍重罚,所以,任守忠才越来越放肆!”

    守礼边听边想,顿觉五雷轰顶,前途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