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队伍敲锣打鼓地进入了长峁村，有的举着红纸铭牌，有的扛着锄头铲子，有的拿着灰木泥浆，还有的空着手跟在队伍之后。

    “恭贺唐老爷，恭贺唐老爷。”敲锣打鼓的人群一直打听着来到唐无病家门前，“捷报米脂老爷唐讳无病，高中崇祯三年恩科陕西乡试四十五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

    “二报……”

    “三报……”

    中榜了，唐无病没有一丝一毫的兴奋，这是在他意料之中的。李成栋、郝进忠、蒋杰等人连忙起来拱手祝贺，唐无病含笑一一回礼。

    一片喧嚣之中，从县城来的报捷队伍，一哄而上，操着棍棒锄铲，冲着唐无病破破烂烂的房子砸将上去。老太太慌了神在银杏的搀扶下，躲在一边不敢动弹，唐无病饶有兴趣地看着一班泼皮行事。

    过了一会，庄正率领一帮团丁操着家伙气势汹汹地冲进门，“哪里来的泼皮，竟敢砸我爷爷的房子，真是打着灯笼进茅坑，找死哪！”一伙大汉气势汹汹地持着武器闯进来，那些从米脂来报喜讨赏的汉子们，吓得不轻。

    旁边的蒋杰乐呵呵地拉着庄正：“庄正哥，您老别生气啊，误会，误会了。十八爷他高中举人了，这是一向的规矩一旦高中，就要打破门庭，一会还会有人帮着重修房子哪。”

    庄正一拍脑袋，“哎呀，怎么不早说，我这乡下老粗啥都不懂，真是丢人，丢人啊。十八爷，孙子给您道喜啦。”说着倒头便拜。

    一个月内，长峁村经历着两次大喜，这次的喜事更加盛大，唐家到此百年，终于出了第一个举人。二爷因为太兴奋，一家伙昏了过去，差点喜事变成了丧事，好不容易救了过来，老人家哆哆嗦嗦地唤着：“去，去马厩里拖两匹劣马宰了，全村，全村开席。”

    人多好办事，一直忙活到傍晚，家的房子已经修葺一新，唐无病一打听，乖乖不得了了，这次米脂四人应试，竟然全中，陶盛六十七名亚元，凌角多七十八名亚元，最厉害的要数劳飞羽了，小小年纪高中五经魁首，取中尚书一经的魁首。

    唐高氏破天荒被允许坐在祠堂里接受全村人的顶礼膜拜，唐高氏也算苦尽甘来，守着这么一个儿子终于等来了光宗耀祖的一天。唐无病陪着娘亲接受人生的荣耀，实在是有些发虚，而且老娘时不时叹口气，“啥都有了，要是再能抱个孙子，你娘我死也闭眼了。”

    银杏一整天带着笑容，忙里忙外，就跟家里的女主人似地，村里的婆姨们羡慕地看着她，仿佛乖巧的银杏已经成了村里的第一夫人。

    长峁村又经历了一个不眠之夜，马肉的香味在村里飘荡着，人们经历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欢乐。

    ……

    十月二十，第一场雪降了下来，原野上一片洁白，雪就是水，将给土壤里的种子带来生长所需要的水分。所有流民家庭都已经住进了窑洞，他们放心了，这个冬天不会有人饿死。跟着举人老爷，打铁、挖井、出操总会有一口饭吃。

    长峁村本来就有四百石的余粮，唐无病又拉回来二百石麦粟，给黄飞虎送去一百石，尚余六百石，现在多养了一千七百口人，唐无病计算一下，每人每天保持饿不死的状态，得吃半斤粮食，手头粮食能耗两个月，不过还好，他还订了八百石粮食，准备差不多就陆续运过来。维持到明年四月冬麦收成是没有问题的。

    唐无病每天重新回归到平淡的生活中，每天上午来到课室里，重新给孩子们上课，现在加入了外乡的适龄儿童，班里已经有八十个学生。他就像许多乡村教师一样，一半的孩子学起了论语，一半孩子学习三字经。

    到了下午，唐无病就出现在打谷场上视察团练的训练，老兵的刀阵已经完全熟练了，三个哨进退划一，配合着鼓点，虎虎生威。唐无病冷眼旁观，对于老兵，现在更多的是需要战场的演练来检验训练成果。现在老兵的训练已经由一般过去有实战经验的将校负责了，李成栋、郝进忠还有蒋杰都是在实战中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和长峁团练出生入死的人，所以他们的加入，并不会引起人们的反感。反而这些老兵们杀人不眨眼的杀气，让一众刚刚上田扛刀的农民们不得不服。

    在王家峁的晒麦场上，庄正、庄五还有辛成他们带领十几名原来的什长负责新兵训练，他们对唐无病的基础训练领会比较深刻，带起新兵来更有经验。不过现在训练起来比过去轻松多了，至少不需要唐无病亲力亲为，那些什长每个人拿着一根小棍子，见到不开窍的就抽上去。人就是这样，在受到虐待之后，第一时间不是想着反抗，而是将这种虐待转嫁给其他人。看看他们一个个的嘴脸，就如翻身做了主人的奴隶，对哪些外乡的菜鸟们颐指气使。唐无病对于这种状况十分不满，完全还是一种旧军队的形态，如何从根本上让手下的人脱胎换骨呢，唐无病一直在考虑。

    有五十人跟着张家兄弟在努力打井，唐无病不要求进度，只要求安全不能出现死伤，打了两个月，才掘进了四丈，一个月两丈，这个进度唐无病倒还算满意，照此下去到了明年开春，水位上涨的时候，就能够出水了。

    其他的人也不能闲着，唐无病琢磨着把长峁堡垒化，西北的峁梁本身就像一个堡垒，地势陡然比四周高起，就拿长峁来说，长方形的一个小高台，周围落差都有十几米，自然而然跟座大城一般，总面积有一千多亩，东南西北只有有限的几条通道上下。唐无病就率领着人，在通道处搭建起了简单的望台和城门，他们毁掉了几条上下的小路，然后在每个通道口搭起了夯土望楼，向两边搭起了石头砌成的胸墙，这样的工事当然不算科学，但对付流寇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军队估计问题不大。以后就算流寇犯境，也能凭借着峁梁天然的地形进行防守，而不是次次都要跑路。

    十一月底，唐无病跟唐无水商量着，让他再跑一趟河东，到那边采买一些牲口家畜，村里有了余粮也应该饲养一些家畜，另外再买一些过年需要的货物。

    这个冬天陕北的雪依然不多，只是零星地下过几场，没有一场算的上大。唐无病利用各种气候条件对团练进行拉练。野外拉练时最好的训练方式，行军，扎营这些很平常的项目，最能锻炼一支军队的协同能力和纪律性，比如要在规定时间内扎好一个能抵御敌人夜袭的营地就是一件相当不简单的事。幸亏有了李成栋这样的下级军官的帮助，团练才算过了这一关。

    最远一次拉练，是过年前，趁着一场小雪，唐无病率领着全部人马浩浩荡荡往高柏山进行实战拉练演习，这一行除了训练团练的协同能力和远途行军能力，还顺便进山砍了一些适用于做长弓和做长峁的木料。经过连年干旱，山里也没有更多的树木了，可用之材寥寥可数，寻找了三天才找到能做四十把长弓的幕僚，至于做长矛的料更不好找，所谓的白杆根本没有。看来想要制作工具还得到南方陕南那边买木料。唐无病感叹，拉一支队伍起来真不容易。

    来回的途中，唐无病发现陕北的情况更加糟糕，虽然旱情有所缓解，但积聚起来的问题已经大规模爆发了，比如半年前，人们还可以靠积蓄度日，现在积蓄再也找不出一点了，周围能吃的野菜、动物甚至田鼠都被吃了个干净。百姓开始两极分化，要不就从贼，要不就逃荒。队伍所过之处，许多半年前还有人的村子已经人去楼空，十邑空了八邑。

    流寇也在这个分水岭第一次进入高潮，各方面的消息汇总，王嘉胤、神一元、王子顺几股陕北大寇均已脱离了半抚半匪的状态，干脆裹挟着无数流民，攻州掠府。

    回到长峁村，第一个年要来了，年是什么？在咱们老祖宗的心目中，年是一只怪兽，一年四季都在深海里，只有除夕才爬上岸来。它一上岸，所到之处便是洪水泛滥。后来人们在家门口贴起红纸，院子里烧柴禾、拢旺火，用菜刀剁菜肉，发出雷鸣般的声音。把“年”吓回逃回了海里。于是就有了除夕贴对联，挂彩灯，穿新衣，晚上还要拢旺火、烧柴禾，——这就是年了。

    从腊月二十开始，长峁村包括流民营都开始放假。唐无水率领的商队从河东回来了，这次他们除了运回来一批猪牛羊鸡狗之外，更重要的是还有十口已经养肥的猪，还有几百斤腊肉，以及一些布匹年货。这是唐无病特地拨出五百两银子让他去采买的，过年了谁家锅里不得见点荤腥啊。

    ……

    （以上302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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