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革

第十八章 钦差(4)·震撼(苦求月票)

    第二天一早,钦差随从将唐无病招到行辕,吴牲向唐无病宣读了新的任命。唐无病还以为要摆香案,三跪九叩,幸亏陈土申提醒,“大人,这不是皇上的圣旨,只是兵部转都司的官身任命。但钦差大人亲自授予,也是天大的恩宠。”这句话让唐无病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绥德游击将军,陕西都司团练使,陕镇世袭总旗领五十户,赏银三千两。唐无病以下李成栋为千总加守备衔,唐庄正为千总,混天王等十人升把总,这些人各赏银一百两至二十两不等。李成栋的升迁是因为亲手诛杀王子顺,唐庄正则是由于唐无病的举荐。

    唐孝廉并不感到奇怪,王子顺的脑袋加六百个首级,这个封赏还是少的呢。按理说全军的赏银就该有三千两,更何况还有一个大贼首级,这才区区三千两,估计又是羡耗。

    但唐无病不会去计较那么多,游击是最低级的营官,这就意味着他可以独立成立营头了,营头的兵力根据千总多少定额,这次给他加了两个千总,等于给了他两千人的额度。而且有了团练使的头衔,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收流民屯田了。

    唐无病按捺着心中的窃喜,恭恭敬敬地接了官身印信,“谢大人。”

    吴牲满面春风,摆摆手,“赏功罚过,朝廷不会辜负了将士们浴血奋战,还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玄安今年多大?”

    唐无病道:“虚度二十二。”

    吴牲故作惊讶,“二十二已是游击将军,照这样下去,恐怕不到三十岁就能升到总戎,不到四十岁就能封侯了吧。宪之你说是不是?”

    史可法含笑点头,“灭完流寇再去灭建奴,朝廷何吝封侯之赏?”

    两位东林新秀一左一右,一起吹嘘,唐无病心里却冷静得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一脸正色道:“大人,封侯之赏无病不敢奢求,只求天下太平,让武夫无用武之地,到时候说不定无病真的会回到书桌前,刻苦攻读,也求个进士出身,和大人们一起共谈风雅。”这话要是武夫们说出来,吴史一定会揶揄甚至训斥几句,可是从一个举人口里说出来就成了人民内部关系了。

    吴牲微微点头,“难得无病有这样一份苦心,让武夫无用武之地,呵呵,令人钦佩。我等一定恭候无病金榜登科之日。”

    仪式完了,吴牲让唐无病在偏厅稍候,他和史可法回到后堂。等了一会,两人重新换上便服出来,吴牲招呼唐无病坐下,“来,玄安坐吧,老早就想与你叙谈叙谈。”

    唐无病受宠若惊状,“实不敢当,其实无病一直有一事不明,大人代天巡狩,责任重大,我等任命小事可派都司小官颁宣即可,何必大人亲自前来,实在让无病不胜惶恐。”既然猜不透,干脆摆明了直说,自己先将一军,看吴牲怎么应对。

    吴牲倒是不动声色,“问得好,自打本官来到陕西,印象最深的有两个人,此时两个人都在我面前,一位是宪之,一位是玄安。”两人听了他的话,连忙拱手。

    吴牲道:“不必客气,都说只是闲聊。老这么拱手行礼,话还怎么说。”唐无病和史可法相视而笑。

    吴牲继续道:“宪之是文官中的典范,清正廉洁,一心为公,当官三年,家徒四壁,家中用度不足还要老母妻子织布帮补。本官自诩清廉,但与宪之一比仍然是望尘莫及。在这方面,本官佩服得紧啊。”

    唐无病道:“是啊,在陕西,宪之兄廉名如雷贯耳,相识恨晚。”心里却老不是滋味,清廉,清廉又怎样,海瑞也清廉,可是水至清则无鱼,真正清廉得卖裤子的人真正的能力又怎样呢?黄仁宇在《万历十五年》里对海瑞早有论断,一个在行政系统中只会让行政效率下降的官员,因为他无法与周围的同僚产生合力,有他在许多公事都无法实施。清廉在这个社会是一种悲剧,因为社会的结构本身就是高成本的,管理松懈的,并非一两个清官可以解决问题,反而他们的出现会让原本符合逻辑的行政运行系统出现沙子,直到停转。

    那么难道清廉是行不通的吗?不是,这需要一整套体制来配套,人的道德自律是靠不住的,一切需要制度来制衡。所以海瑞没错,清廉没错,错的是这个体制。

    不过回归到史可法身上,唐无病倒是无话可说,此人之清廉史有公断,所以恭维他一句倒是心甘情愿。

    史可法对唐无病笑笑,“大人谬赞了,清廉乃下官的本分,本不值得一说。”

    吴牲道:“就是因为这个本分让许多人忘记了,所以国家才到了今时今日的窘况。”这句说得很重,唐无病含笑不语。

    可吴牲不放过他,问道:“玄安以为如何?”

    唐无病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吴牲史可法二人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顿时陷入沉思中,史可法皱着眉头,总觉得这话似对又似错,说道:“玄安觉得真到了穷时吗?”

    唐无病忽觉自己说话有些过分了,笑笑道:“至少对于陕西而言已是穷时。”

    “此话怎讲?”吴牲问道。

    唐无病道:“大旱三年,颗粒无收,朝廷赈济如杯水车薪,饥民四起,从贼为寇,我官兵东剿西杀,防不胜防,堵不胜堵。朝廷视百姓为赤子,招抚两年,但即使招抚了又如何,回乡没饭吃,没办法还得造反。这是一个恶性的循环(什么叫循环),就是圆圈,没吃的要做贼,招安了依然没吃的还要做贼,不就没完没了吗?所以陕西已到穷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吴牲脸色渐变道:“听无病所言是不赞成抚策了?”

    唐无病道:“抚策剿策不能分裂,必须相辅相成……”说着就将与洪承畴说过的剿抚之策重新说了一遍。

    吴牲惊讶道:“玄安看过洪南安上的剿抚十策?”

    唐无病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摇摇头,“无病不知道洪大人的剿抚十策。”

    吴牲道:“那你说的这些怎么跟洪南安所言如此相似?他在去岁末上奏十策,皇上看后大喜,称此乃经世治国之论,为贼乱蜂起后真正可对应之策,立刻判了明发六部,而且升了洪南安右佥御史巡抚延绥。如果玄安没有听过此策,会不会是与他谈论于此,被他借用了去?”吴牲反应极快,料想一个小小的举人也不可能看过洪承畴的奏疏,那么以他和洪承畴的关系,很有这种可能。

    唐无病第一时间感觉到了威胁,这是眼药啊,吴牲敏锐的触觉怎么一下子就感到了这个。对于这个问题,唐无病也是过了脑子的,如果说跟洪承畴谈过,那不就说洪承畴抄袭他的吗,所以才说了自己不知道。但吴牲怎么就能以此想到了呢?

    唐无病只得硬撑,“从没有谈论过这些,我等芝麻大的官哪里有机会与洪大人谈论大事。不过或许是不巧和大人他想到一块去了。必经都在陕西这么多年了,看到的听到的经过的事情都差不多吧。”

    吴牲看他不愿承认,也不追击,嘿嘿一笑,“或许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不过以玄安所见,需要动用的粮食很多啊,恐怕朝廷一时拿不出这么多粮食。”

    唐无病道:“听说大人来陕赈抚可是带了不少粮饷吧。”

    吴牲道:“带了一些,但不多,十万两银子,还是皇恩浩荡拨发的内帑。摊到整个陕西,真是杯水车薪。”说着拿起了茶杯。

    唐无病道:“如果把十万两放到十万人头上,可能的确是杯水车薪,但如果将这些救济分成若干份在贼患最严重的地区搞屯田呢?举个例子,比如固原聚民一万,仅仅是养活三个月的话,只需要一千石,折色只需要三千两,另外给他们土地,给他们种子,名为借贷,三个月之后就能有粮食产出。

    一万人要三千两,十万两银子可活三十万人。这是第一个三月,借贷是要还的,还了之后就可以成为第二个三月的基础,又可以活三十万,这还是最少的估计。如此滚动,播季每年三次,大人算算这里面可以养活多少人?有了粮食的人怎么会造反?

    这便是朝廷与流寇抢人,但朝廷占有绝对优势,以屯田为主,大军剿杀为辅,相辅相成,一年不成,两年,两年不成三年,照这样下去,总有一日,屯田遍布灾区,流寇没有空间周旋了。”

    唐无病说这番话时候,两人全神贯注,这都是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事情,十万两银子给十万人,每人一两银子,按照陕西粮价,只能买三斗麦粟,只够两个月的生存。可是经过唐无病这一忽悠,怎么就变成了可以让三十万人活命,还能滚动成为对抗贼寇的局面。史可法目瞪口呆,吴牲拿着手里的茶杯半天没动,放不下来。直到唐无病说完了,两人仍然不知所以,沉浸在震撼之中。

    唐无病说完,平静地品尝了一下茶水,震撼吧,这种方法结合了现代银行贷款,传销,地缘政治,军事压力经济侵略等等多重现代理论的结合,绝对的超前。而且唐无病在长峁实践过,对许多细节心中有数,真正是理论加实际;最后一样,唐无病知道在这两年,气候转好,种下去的粮食能收成。这个办法是他这几个月来通过实践总结出来的,比当初给洪承畴献的平寇十策更具现实意义。今天说出来,多少还是有点心存万民,并无私藏的必要。

    吴牲首先从震撼中恢复过来,放下茶杯:“无病所说本官有些茫然,十万两银子是三万石麦粟,分给十万人每人不过三斗,满打满算只能吃三个月,你如何算出能够三十万人吃三个月。”

    唐无病道:“大人算的是干饭,我算的是稀饭,饿不死只需要吃稀饭就行,每人一斗粮食过一个月饿不死人的,如果算上种子安置费用,那就少算十万人好了,这十万两银子可让二十万人活命。每人给个五亩土地,也就一百万亩地,如果用我长峁的甘薯种植,亩产在二十石上下,大人这就是两千万石,十分之一的税收是二百万石,能活多少人命?”

    又是一通忽悠,这帐对于吴史二人到死都算不过来。唐无病拿起了杯子喝了口水,又道:“我长峁村就是这样做的,一季产了两万石甘薯,结果不仅饿不死还借贷了几千石粮食,安抚了混天王的部众。”

    吴史二人彻底崩溃了,如果唐无病仅仅是说而已,那他们还能存疑,但人家这里红口白牙说一个村产了两万石,这一下就如重磅炸弹,不但震撼而且为解决陕北问题打开了一道大门。吴牲早就把什么收降,招募之类的想法抛到了九霄云外,一个劲回味着唐无病刚才说的细节,吴史两人不时对望一眼,脑子里不断琢磨着,唐无病说的方案真的可行吗?

    唐无病心中冷笑,什么知行合一,好好琢磨琢磨吧,说着站起身,躬身行礼,“两位大人,时候不早了,无病告辞,明日给兄弟们发赏,请二位大人光临校阅。”吴牲哦了一声,连送客都忘了说,唐无病就悄悄退了出去。

    过了半晌,史可法首先道:“鹿友兄,玄安刚才说的真的能行吗?”

    吴牲摆摆手,“容我再想想……”

    史可法喃喃自语,“如果真的可行,那一切都有转机了,在朝诸君已经要放弃抚策,我们也是不得不扔出杨督顶杠。但照玄安这么说,此策一旦实施,不用三年,陕西流寇就能根治,岂不是大功一件。”

    吴牲道:“此事要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史可法道:“鹿友兄不是曾经提过吗,此人是个人才,我等应争取成为助力,有此一番对策果然不虚。以兄之见,他还可以争取吗?”

    吴牲沉吟了一下道:“洪某的十策我看多少也有此人的想法,这次他又给我们说了这个办法,看来他是想两边下注,两边不得罪。”

    史可法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吴牲道:“既然他主动献策,暂且不管有多少诚意,至少是对我们的示好,他背靠延绥与洪某交善也可以理解,只要不是铁板一块总能将他争取过来。”说完,吴牲看着门外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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