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河边小院内，莫凡与方乐珠于蒲团之上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矮几，矮几上是一枚鸡蛋大的晶石。

    晶石通透，内部有零星电光忽闪忽现，映得二人面庞也是忽明忽暗。

    他们各自伸出一指搭在晶石上，闭目，默默修习内力。

    旁边方玉仁静静站立，双眼紧盯着二人，为二人护法。

    不过半个时辰，方乐珠首先睁开眼，收回手指，眼底掠过一丝懊恼。

    对功法后续的理解，她又一次走入了死胡同，不得不暂时停止。

    她动动腿，就要起身去散散步发泄下郁闷情绪，一抬眼，正见方玉仁一双冷目就在旁边盯着她。

    方乐珠一怔，然后熟练的身子一矮，小嘴一撅，双眼露出委屈哀求之色。

    方玉仁对她伎俩知之甚深，不为所动，面若冰霜，没有任何让步通融的余地。

    方乐珠放弃了期望自家阿哥心软放她出去玩耍的心思，只得老老实实的重新盘膝坐好。

    最后看了对面莫凡一眼，略有些羡慕莫凡可以坚持这么长时间，缓缓闭上了双眼。

    既然对功法后续的理解还没有寸进，那么就只能温故而知新，继续打根基，期待着厚积薄发，满则溢，缓步提升。

    自行修习修为也能提升，只是没有使用通灵玉石来得快。

    不过谁让她悟性不够呢，吃不透那晦涩难懂的功法，就只能退而求其次认命的老老实实攒家底。

    见得自家阿妹没有使性子，重新开始闭目潜修，方玉仁的冷面突然若寒冰化冻，浮起些许笑意。

    别看平时他督导莫凡和方乐珠练功甚严，而他也是三人中唯一一个修行到凡人境界最顶层的人，可真论起来，无论是方乐珠，还是莫凡，修行资质都远超于他。

    当年他们兄妹和莫凡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回到狸阳，却家产尽数被流民所占，以他的性子，如何肯善罢甘休。

    如果流民们始终不愿意退还他家产，说不得当时他就要大开杀戒，以红绿小虫之能，将所有流民尽皆毒死轻而易举。

    他将几个最是强硬、鱼死网破也不愿归还他家产的流民毒杀，剩余的流民忌惮他神鬼莫测的杀人手段，这才愿意坐下来跟他们三人谈判。

    大多流民仍然不愿意放弃已经到手的利益，却愿意给他们三人新建房屋，每年所有人交少量租供养他们三人生活，同时奉上通灵玉石一枚。

    通灵玉石的出现让方玉仁大喜过望，再顾不得继续与流民们扯皮，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其实他也知道，流民们没安好心。

    这通灵玉石记载着一种内力修炼功法，是流民从一具倒毙荒野的尸体身上意外搜到的。

    流民中也有识字的，争相修习，却不知晓无人教授，内力功法是不能随意修习的。

    结果自然无一例外，全部走火入魔，死的惨不忍睹。

    于是再没有人敢于强行修习。

    流民也没有瞒着方玉仁，如实相告，以防三人中有人因修习通灵玉石中的内力功法身亡，剩下二人会报复。

    这是光明正大的阳谋，用一枚毫无用处的通灵玉石换取方玉仁三人放弃对所有方家家产的所有权的一纸承诺。

    如果之后，方玉仁三人因修习通灵玉石中内力功法都死掉，那么流民们连每年那点微薄的租子也不用交了，还能再白得一栋房子。

    流民们打得算盘，方玉仁心知肚明。

    但变强的诱惑最终还是让他选择了冒险一试。

    结果显而易见，流民们等了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中途好几次方玉仁都差点死掉，偏偏他就像是不死小强，总是不咽下最后一口气，每每都能挺过来，并且武力日渐强横。

    流民们只能失望的认命，内力功法练不死方玉仁。

    出于对方玉仁武力的畏惧，每年上交的租子也渐渐多了起来，让方玉仁三人可以衣食无忧，甚至还有不少闲钱可以到处搜罗与修行相关的书籍。

    多年下来，方玉仁对于修行之道的理解远非昔日可比。

    方乐珠和莫凡并不是从通灵玉石到手就开始修习的，最初八年里，他们两只是不停的看方玉仁搜罗来的各种书籍，为开始修习做准备。

    三人没有师父教授，方玉仁就用自己做试验品，功法晦涩难懂，他常练伤自己。

    身上常年小伤不断。

    更有数次练功出错，重伤至性命垂危。

    所幸有莫长春留下的肉参在，每每危急时刻助他化险为夷，得脱大难。

    八年间不断在生死边缘徘徊，忍受常人所不能承受之痛苦，他一力担之，肉参的确不凡，让他进步神速。

    直到他功法大成，晋上品境，自觉终于有能力应对所有修习过程中可能出现的问题了，他这才开始让方乐珠和莫凡修习功法。

    正如他所料，有他这“师父”教授，方乐珠和莫凡的修习过程一直顺风顺水，别说重伤垂死，就是小伤也没有过。

    唯独方乐珠性子跳脱，心思不够沉稳，出了几次意外。

    好在有他这上品境高手时刻护持，每次都有惊无险。

    ……

    经过一夜修习，到了第二天早上，方玉仁仍然没有放松对二人的教导。

    小院中，三个蒲团，方玉仁面向二人而坐，话语古井无波：“世间功法皆为仙人所创，录入通灵玉石。

    这一点，内力功法，修仙功法，全都无一例外。

    所谓功法，其实就是仙人对大道规则逻辑中某一小段的总结，以文字的方式记录下来。

    然并不是文字形成了功法，而是功法形成了文字，这一点你们一定要分清楚主次。

    简而言之，就是大道规则化为文字呈现于我们眼前。

    每一部功法，组成其的所有文字都自成一阵法。

    阵法流转，生生不息，于通灵玉石中长存。

    正因为这种流转，同一部功法，一万个人看，就会有一万种展现，文字组成各不相同。

    每一个人看到的和理解到的最终都不会完全相同。

    所以修行，前人经验永远只能作为参考，而不能当做是依靠，最重要的还是自身悟性，当然还有资质。

    ……”

    方乐珠揉了揉小肚子，不满道：“阿哥，这些东西，你天天说，我都能倒背如流了。

    能不能说点有新意的啊？

    我饿了，要不我们先做饭，吃了早饭，我们再继续，好不？”

    方玉仁抬手就敲了方乐珠脑门一记，冷面斥道：“就你惫懒事多，须知同样一句话，读万遍和读百遍，理解是不同的。

    我正是要日日说，时时刻刻说，好让你们听得次数多了，理解起来功法相对也能容易些。

    这些都是我往日每每从生死边缘感悟来的，是那寻常路边野学可比的？

    你可以聆听，何其幸运，偏你还不知足，整日不安分想着偷懒玩闹。

    ……”

    方乐珠被训斥得耷拉着脑袋，不敢出言反驳。

    悄悄别脸偷看莫凡，见他正襟危坐，看着严肃，其实眼底笑意根本掩饰不住。

    方乐珠气恼，暗自磨牙，寻思着要怎么向莫凡报今日“取笑之仇”。

    这一分心走神，立马被方玉仁发现，脑袋又挨了一记，方乐珠彻底没脾气了。

    这阿哥，小时候多亲切可爱，对她关怀备至。

    可现在长大了，愈发像一个严父，什么都管，对她愈发严厉。

    她不像莫凡性子和方玉仁一样沉稳，能耐得住，她生性跳脱。

    于是在这小院子里，她和莫凡俨然就是两个极端。

    她整天挨方玉仁训斥，被揍得满头是包，像个不思进取的学渣，大概日后最大的成就就是练就一门大成的铁头功。

    莫凡整日悠然自得，还有功夫吹笛子陶冶情操，练功一直四平八稳，很让方玉仁满意，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是严父也找不到理由严苛对待的宝贝学霸。

    想起来，真是让人心塞。

    方乐珠常想，自己一定是当了方玉仁十八年的假妹妹，莫凡是方玉仁流落在外十五年未能相认的亲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