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索红尘剑影来

英姿少年郎 三

    墨非第一次醒来,体内犹如万箭攒簇,忍不住呻吟一声。他发着烧,眼皮沉重的睁不开,他仿佛感到一直相依为命的师父就在身边,轻唤着自己,心里莫名觉得委屈,泪水便淌出来,口中道:“师父,你这些日子去了哪里了?我找的你苦。我受了伤了,真的好痛啊!”他虚弱极了,气息微弱,声音极小,只是在迷糊的对师父喃喃低语着,似在弥留之中,他一时说道:“我结拜了两位哥哥,他们待我很好,并不把我当成了小孩子,都很好很好。”一时又说道:“师父,我认识了云裳姑娘,是衣裳的裳,不是关云长的长啊!不能说错了,她会生气的。她长得真是好看,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可真是好看…”他说这些的时候,云裳就立在他的身边,她看到他的脸上泛着一抹欢喜的神色,嘴角微微的翘着,似乎那一刻,已经不那么痛了!

    云裳泪水却是不住的滚落,她不忍再看,独个来到院中。已是黎明时分,天微微的亮了,天空在落雨,似是在为那个少年啜泣着!她任雨水淋在头发和衣裙上,她合起了两手,面朝着观音洞的方向,低声祝告着:“大慈大悲的观世音,云裳祈求你保佑墨非,他只是出来找他师父,是我将他带进这谷中,带他进入了是非的江湖。他简单又自信,对谁也是一样的宽容,还有着别人不曾有的坚忍。菩萨,你要保佑他啊,别让他就这样就死去了!”

    这时在房里面的人,有墨非的义兄段逸尘和钟离沐风,也有受了伤的吴中天,还有左丘牵黄和百里擎苍,这两个人倒是难得的安静,不吵不乱,很是乖巧。他们都看着百草仙段元,五个人十道目光关切又紧张的盯着他的脸,都努力在捕捉着他的哪怕一丝表情变化。那百草仙听见墨非醒来,从内堂赶来诊视,他手搭在墨非的腕上,偏就是看不出一丝的表情变化。

    他慢慢把手从墨非腕上移开了,五人刷的一起站起身,他默默站起踱了几步,五人目光便跟着他在房里移动,他凝立不动,捻须陷入沉思,五人就微张着嘴巴,屏息等他说话,终于,他的嘴唇动了动,缓缓说道:“可治!”

    这两个字就像窗外雨中传出的一个惊雷。段逸尘、钟离沐风围了过来,吴中天带着伤却是一闪就到了他旁边,左丘牵黄和百里擎苍对看一眼,也一起围到段元身边。他们一个个看着段元的脸,等待他说下去。段元语气仍是缓缓的,接着道:“也不可治!”

    吴中天皱眉道:“这是什么屁话,你姓段的到底有没有准谱?”

    钟离沐风忙道:“吴真人莫急,让百草仙把话说完。”

    段元道:“他受强大真气震动,经脉具损,脏腑皆伤,血气尽衰,撑持到此时已是难为。虽是醒来,也只余一息尚存罢了。内经素问有言,治者必求于本。又说,固本而培元。那么溯其根本,他是被真气震荡所伤,要治这伤,便须先筑其真气之根本。然后逐渐导引,令其气血通畅,气血畅而后经脉复原。经脉关联着体内脏腑,经脉复则脏腑调和,其伤自愈。然则,其自身真气已经损折在经脉之中,也就是与丹田断绝了,那便无法自行巩固,更加无法培元。易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他这伤要治好,还须他自己以真气修复培护所受折损。奈何他经脉损,真气枯,要自强也不得不息了!”

    段逸尘终于忍不住道:“你不是说可治吗?直接说如何治便是!”

    段元道:“确有一法。他虽无本可固,我可以助其生本。内经上说:热者寒之,寒者热之,虚者补之,实者泄之。他之本身真气既损,便将其尽数泄之,然后补充新的真气,来作为他的根本。我曾经随一江湖异士学得移花接木之法,可将一个人的真气,注入到另一个人体内。也只有此法,或可救他之命。这其中却也有难为之处,首先这注气之人的真气必须精纯深厚,方可为受者所用。而且,这方法一经施为,注气者修为便是舍掉了,即如散功。我等都是学武之人,自知真气修炼最是不易,以此便轻付于他人,岂不可惜!这乃是治他之伤的第一难。而即便有内功精深之士愿舍毕生真气相救,其后尚有九难。要注真气,得先将伤者本身丹田清空才可以,既为我前面所说的泄之。这泄气之时,便有三难,第一是要以毒药化去他丹田中残余真气。他若禁受不住那毒,便死了。挨得过,第二步是要行针散气。将毒药所化真气散出体外,这一关也极凶险,即便是他心念微动,也足令化气之毒散于脏腑,那时也便死了。挨过了,第三步是要封闭伤者的所有经脉要穴,否则真气注入时,四下冲突,必然爆体而亡。他经脉已损,行针闭脉却无风险,只是脏腑已衰,闭脉必阻气血,无异于加重衰竭,却是一大凶险。设或他体质奇好,三关俱过,接下来注气却还有三难。第一,真气注入,如伤者体虚而不受,必然立死。第二真气安全注入丹田,须起针通畅经脉,而经脉中有残存真气,若两相冲突,也是必死。第三,即便真气融合无虞,所受真气终是外来,一个控制不当,不死也会走火入魔。如果天佑伤者,这三关也过了,其后还有运使,疗伤,巩固三道难关。”

    他看了看吴中天,道:“所以我说可治,也不可治!可治是因有此一法,不可治是因这法实在九死一生。所有难关都过,他活转了来,也还需丹药补进,针灸调养。其固本真气受之于人,有遭反噬而成废人的风险,也不可不虑。你们便商量一下吧,有结果随时叫我。”说完便要走出。

    段逸尘道:“商量什么,有什么商量,你段帮主怎说就怎办,我虽不才,内功尚可,我愿助我三弟。区区真气而已,便是性命,又有什么舍不得了!来吧,怎样施为,现在就开始,夜长梦多,可别耽搁了!”他一直怪自己传剑法累墨非上台打擂,是以不假思索,一力担负。

    段元道:“前面我没有说明白吗?即便你舍去全部修为,也只得那么一分成算,徒耗去修为,难保不落得两下都失,那时反而更苦闷,老朽劝你三思。”

    段逸尘道:“你姓段我也姓段,咱俩不必绕弯弯,我不用思了,你尽管施为就是,治好三弟,我给你磕头,认你做个干爹!治不好,说什么也是无用。”

    吴中天道:“姓段小子,你那几年功力只怕未必就及得上我老人家吧?没我撺掇,臭小子也不至于堕入此难。”他看了看墨非,心中深为自责,继续道:“这事嘛,还是我老来吧,也不须多说了,就算救他不得,也是我老还他一分人情。”

    忽听门外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然后敬才,同阳和余隐走了进来。云裳也跟在他们身后。她头发衣裙都是湿的,因听见有法可以救治墨非,哭得微红的眼睛也就有了光彩。敬才大师和同阳真人是宗师泰斗,向来受人尊崇,余隐是此间主人,也须客气一番,是以几人上前一一见礼。这三人心系墨非生死,天微亮就来探视,在门外听到段元一番说话。敬才道:“吴观主,若论内功功力,你觉得老衲比你如何?”

    吴中天一怔,道:“比轻功身法,我还勉强过得去,要是论内功,我老道就差得多了,不知方丈大师为何有此一问?”

    敬才道:“若老衲以这身修为助这小檀越疗伤,吴观主可有异议?”此言一出,满屋人皆是一怔,连同阳和余隐也没想到敬才大师能有这举动。若说段逸尘出于弟兄义气,吴中天出于内心愧疚,愿耗尽修为相救墨非,都可理解。敬才一代宗师,与墨非这样一个无名少年,只是初见,能有舍去一生功力相救的念头,实在出乎意外。

    敬才道:“百草仙有九难,老衲这里有三巧。第一,百草仙说,注气之人须真气精纯深厚,方可为受者所用。此时堡中,若论内功深厚,老衲当仁不让,应是无人可及,此为一巧。第二,百草仙说,注入丹田中真气,不可与受者自身残余之气冲突。天下武功出少林,溯本求源,各家各派内功心法,皆源出于少林,可巧老衲即是少林之僧,以老衲真气与之融合,岂非最为安全稳妥!第三,老衲与此子一见生喜,是一缘,擂台相斗是一缘,起心相助又是一缘。佛说,佛度有缘人,有此三缘,巧是不巧?我佛慈悲,为其种善缘,得福报,弟子唯愿我佛护持小檀越脱此劫难,并赐予福德无量!”然后敬才合掌颂念金刚经道:“须菩提,若福德有实,如来不说福德多,以福德无故,如来说得福德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