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索红尘剑影来

英姿少年郎 二

    墨非几乎是凭借一股狠劲,闭着眼将长剑挑向同阳无解的拂尘圈。耳听同阳一声轻斥:“好臭小子!”忽觉得压力骤然消失,面前劲风已止。睁开眼,看见同阳已经退出几步,空中飘飘洒洒落下一丛拂尘马尾,不由得舒了口气。

    同阳没想到墨非出此险招,当时形势凶恶危急,若不收势,必将他右臂断折。一则惜才不忍伤他,二是多少有些忌惮长空宝刃。忙收势退步,急切间,拂尘马尾终是给宝剑斩去一半。他又气又钦佩,见墨非汗流浃背,面色苍白,又觉心疼,苦笑一声,道:“无量天尊!小友这险中求胜,可颇有些无赖了。不过你迎难而上的勇气尚还可取。前面你不忍伤了敬才方丈,也算是有勇有德了。只是这般拙勇,日后切不可再逞了知道吗?你既断我拂尘,便是胜了,哼哼!好你个墨非小子,我下台了。”

    擂台下群雄嘈杂起来,这少年墨非,他连胜了四阵了,其中三人是四大派的掌门人,这太令人震动和难以接受了!若他前面以小博大胜了涂观海已足够震撼人心,那么他的震撼一直在继续着,重复着。这是哪里冒出来这么个家伙,这身绝妙神功,又是如何练出的?

    忽然有人道:“他,他,他再胜一场,那就是连胜五场了,那,那,那岂不是做了盟主了?”

    此言就如一颗石子丢在水面,一下子荡起一圈圈涟漪。台下哄然。可不是么,再胜一场他可就做了盟主了,一点没错,一点都没错,这是大家都认可的,可是,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一开始大家心里震撼于墨非的剑法武功,或许还有些喜欢,甚至心生钦佩叹服,可让这样一个少年来统领江湖,似又不妥,大为不妥,极为不妥。

    有人道:“在场英雄济济,若叫一个小孩子争了盟主去,岂不叫天下人嘲笑咱们江湖无人!”

    一人驳斥道:“有何不可?当今天子正德皇帝,不是也只有十六岁吗?只要人人信服,再有高明的人物辅佐,那便行了。况且这小英雄武功出众,你老兄要是觉得不服气,便请上台去打败了他。嘿嘿,只要你觉得自己强过了少林,武当,天辰三派掌门和余隐堡主!”

    有人道:“朝廷有个少年天子,咱们江湖选个少年盟主,似乎倒也不错!”

    吴中天本来也撇着嘴,觉得墨非臭小子做了盟主,太过惊世骇俗了,忽想到:当今江湖纷乱,各门各派宗师和各方高人大伙各有心思,彼此猜忌倾轧。如果这样一个心地干净,真纯简单的孩子做了盟主,倒是最好。既能中和各派势力,又不触及各方忌讳。他这样想,其实余隐在知晓墨非来历那刻,便已经有了这番构想,并且直接付诸行动。只怕敬才大师和同阳真人,也都是一般想法,所以甘做绿叶,送墨非连胜。

    人声嘈杂之中,一个矮小老者越众而出,飘然上了擂台。墨非一见此人,微觉眼熟,那老者淡淡道:“老夫特来领教高招!”眼光落在墨非手中长剑,忽而眉头一跳,神色顿转阴鸷。

    群雄见有人上台,俱都安静下来,墨非听见两个声音同时提醒道:“小心此人!”一个是余隐,另一个是自己二哥,钟离沐风。墨非忽然记起来,这人不正是二哥口中的已经死了的只手揽月费九公吗?不禁起了一层战栗,心想:难道是鬼魂吗?仔细一看,这人呼吸正常,也有影子,这才心安:世上哪里有什么鬼魂,就是有,大白天的,这么多人也不可能出来。那么既然不是鬼魂,他就不可能是费九公,可他又为什么乔装成费九公来参与英雄会呢?而且还上台来和自己比武。嗯,这人如此神秘,是该多加小心!墨非伸袖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水,前面三场比试,他也没觉得怎样,只是和同阳一战,却是大耗心力和气力,此时仍是余汗未消。

    那费九公从袖中褪出一把二尺长短剑。他走近身低声道:“小子,陈无咎在哪里呢?”声音冰冷,目蕴寒光。

    墨非道:“你怎么知道师父的名字?”自己师父正是叫陈无咎,这人和余隐堡主一样,认得师父,可他的语气神情,似乎和师父有什么仇怨。

    费九公阴恻恻一笑:“你是他弟子吗?我是他的债主!既然师父不在,这笔账先和徒弟算一算也好,就权当收个利息!”

    墨非问道:“你说什么?我师父欠你钱吗?”

    费九公道:“是血债…”他忽蹂身而上,向墨非攻来。这人身似猿猴,灵活无比,剑法也凌厉狠恶。两人兜兜转转斗了几十招,墨非渐渐觉察有些不对。这人的剑法路数,怎的似乎专门克制自己的师传剑法。有几次,在自己剑招转承之间,便已抵隙直进,似乎早已算准了自己剑路!虽然本门剑法不重招式,但是剑意剑路总归有迹可循,而对方招法完全是为了对付自己剑法。难道这世上居然有一门专为克制本门剑法而创立的剑法?这太处心积虑,太吓人了吧?与他对招,实在别扭,数次都险被压制,靠着灵活的身法走位才能扭转危局。这样比下去,可大大不妙。而那费九公,他目中寒光闪烁,嘴角一直挂着那一抹冷笑!

    激斗间,墨非使出一招师传剑法“雨燕双飞”,侧身沉肩,长剑自下而上,斜挑而出。费九公“哼”一声,将身让过剑锋,手中短剑斜指,刺向他的右肩,那里正是这一招的唯一空门。墨非已然可以确定,对方剑法就是针对师传剑法的克星。当下脚步游走,避开短剑,以臂运剑斜挂而下,却是一招新学的浮光掠影剑法中的“沧浪行”。这招变化,是他出招前已经预伏下的,变幻得巧妙且又突兀,费九公出乎意料,急躲之际,给剑气割裂了肩头衣衫。他嘴角冷笑一凝,道:“这一招可妙得很呢!”

    墨非心中疑虑,这人对师父的恨意难以掩饰,既然精研破解本门剑法,必有缘由,待找到了师父,需得问个清楚。当下又以师传本门剑招“追忆成殇”攻去,而后猝然变作“惊雷动”,果然又迫得费九公慌忙退避。这次胸口衣衫也给割裂,险一险便伤了他了。费九公终于收起他的冷笑,沉声道:“倒是老夫看轻了你,你小子可聪明的紧呢!你故意使师门剑法引我应对,而后骤然变招,不错不错,厉害厉害!以你心智,若不是陈无咎的徒弟,我或许还能结交一番,可惜…”他说到此,猛的将身跃起,手中短剑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直向墨非刺来。动作简单轻快,招式直接明了,如一道彩虹,凌空袭来。墨非看准来势,使一招“斜月斩”,迎着来招反撩过去,“叮”一声脆响,对手短剑便被斩断。而他身在半空,来势不减,蓦地左臂探出,从左袖又中褪出一口短剑,寒光一闪,刺向墨非心窝。

    墨非经过了与敬才大师那一战,特别是同阳真人点破自己忽略对方左手应招之后,心中颇以为然。见费九公空中袭来之时,左袖鼓荡有异,便已留了心。这时从容回剑一削,“叮”一声脆响,将他左手短剑也给斩断。同时左腿微抬起,左手捏着剑诀,右臂轻舒,一招“破风刺”祭出。剑尖直抵已然落定的费九公咽喉,剑尖虚指,含劲待发。口中道:“你败了!”他凝立于擂台上,身姿优雅,气定神足,群雄看来,无不暗赞:好一个英姿少年郎!

    费九公叹一口气,道:“果然是英雄年少,真叫人折服,老夫认负!”墨非听他这样说,便收招撤剑,却没留意他目中寒光一闪。

    耳听得不知是谁叫了声“小心啊”!便感到一股强大的劲力,推山倒海般当胸袭来,只觉得五内翻腾,身子就如狂风之中的一片落叶,倒飞出去,一瞬间,便已失去了知觉!

    在他内心,既然对方认负了,那便无须再打,松了劲,撤了剑,再不必防备。怎料到对方故意败落,就是要等待他这一刻疏虞,而后给他这致命一击。他终是要为自己的年少付出代价。江湖险恶,人心难测,其实余隐当日排列名器谱之时,似乎该把人心之毒排成第一利器!

    墨非给费九公以重手法击飞,几乎当时就晕厥过去,而在那一瞬,他源自本能的将手中宝剑向对方掷出,似是在宣泄自己的不解和怒愤。两人相聚太近了,墨非既不能避开费九公那重重一击,费九公也未能避开墨非的最后一击,长空宝剑一剑穿胸。

    群雄原本在墨非夺取盟主的震动中梳理着思绪,对这瞬间的变幻都显得猝不及防,有的惊呼,有的茫乱,一片纷扰。墨非削薄瘦弱的身子直飞向擂台下,钟离沐风从座椅中弹出,于空中就接住了他。叫声:“三弟!”只见墨非软软的,鼻子嘴巴都流出血来,已经奄奄一息。他对抢上前来的段逸尘说声:“大哥,三弟不成了…”眼泪便流了下来,便抑制不住的越流越多。

    段逸尘忘记了讶异二弟的高明身法,他看着三弟纸一般惨白的脸,咧着嘴哭着:“怪我啊,怪我,怪大哥没屁本事,非拖着你打什么鸟擂。”他用拳头重重的捶打着自己胸口,一下,一下,嘴角也流出血来,和泪水合在一起。

    云裳也站在墨非身边,无声的流着泪,大颗的泪珠从眼中滴下,滑过脸颊,落在紫色的细褶裙上。墨非是那样一个活泼又带着一丝呆气的少年,他的笑容那么单纯,眼神那么干净,他的一言一动都宛在眼前。甚至上一秒还风神绰约的站在擂台上,可现在倒在义兄的怀里,虚弱的叫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