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行录

第3章 笛子

    暮村的孩子们上学要去到十里外的镇上,路上要经过咽呵。

    河边有一棵大柳树,孩子们总能看见一头牛被拴在树上,那个傻女人的儿子就坐在牛背上或者靠在树上吹笛子。

    我就是那个傻儿子。

    天天清晨,我将牛拴在溪边的大树上,静静看着,大人们去出村去劳作,孩子们背着书袋去读书。

    女人们说:“那不是傻女人的儿子吗。”

    如果她们有孩子在旁边,一定将自己怀里搂抱,或者亲昵地摸着孩子的脑袋,好像在说:“别老嫌我打你骂你,看你多么幸运,没有个傻子娘亲。”

    孩子们眼中没有是非黑白,只有分明的爱憎。

    这时候孩子们会不习惯地挣脱出来,一齐对着我咒骂:“该死的长城,该死的祸害。”

    女人们咯咯笑着,好像出了恶气似的,快乐地奔去田里耕作。

    我不知道为何他们那么憎恶我。

    母亲每天像个鬼魂一样游荡,时而欢笑时而哭泣,痴痴傻傻认不得人。

    我自小受了别的孩子的欺负也是外公外婆出来将他护在身后,母亲就是守在旁边,也只冷眼看着。

    在她眼里,怕也认为是阿猫阿狗打架所以才不作理会。

    我自小就被人视作晦气,仿佛他的存在给世界给世人造成诸多不便,就应该受人歧视,受人白眼,就应该被一般大的孩子将石子打在脸上还不得还手。

    我对他们的欺压辱骂想来不闻不问,因为有老牛陪伴,有鸟落肩头,有花对我笑。

    我每天只吹笛子就不知有多快乐。

    我有一根暗青色竹笛,那是外公给我做的,以前很精致,后来把玩时日长了,变得和牛脖子下的铜铃一样油光锃亮。

    年幼的时光似乎特别长,所以要找些事情来消磨。吹笛子就是他最喜欢的消遣。

    七岁那年,外公教会我第一首曲子,我再要学别的,外公却不会了。

    外公说:“你去找舅舅吧,舅舅是吹笛的好手,年轻时就是靠着日日给舅母吹曲才娶到了舅母。”

    舅舅是个屠户,常年在村里收猪,宰杀过后,供给镇上的官绅富户和酒馆店铺。

    那年举国征兵赴北疆打仗,他给朱员外送了整整一头猪,朱员外是本县最大的乡绅,和官府关系很好,于是帮舅舅寻了眼疾的借口免了兵役。

    舅舅还是比较疼我,可舅母却对我冷眼相看。

    那天我去舅舅家,让舅舅教我吹笛子,结果舅舅在杀猪,说没空。

    舅舅的儿子阿虎见了笛子很是喜欢,便吵着要笛子。

    舅母一巴掌将阿虎打倒在地:“供你读书不好好读书,要什么笛子,难道你也放牛去么?”

    我见状就灰溜溜地走了。

    第二天,我又拿着笛子去咽河边上放牛。

    咽呵横跨村外,将村庄跟田地分割开来,向远处的山脚蜿蜒过去,就不知道流到哪里去了。

    跨河而去的,还有这条唯一的路,也是蜿蜒而去,不知通向哪里。

    我很想问,这河会流到哪里,这路又通向哪里?可是我却不知道问谁。

    我没有朋友,回到家又忘了问外公外婆。

    母亲倒是在村头徘徊,可是她总是不说话。

    我就只能吹响笛子,笛声动人,常会惹来鸟儿的欢叫,惹起妇人的歌唱,那天又惹来了阿虎。

    我问阿虎:“你不读书去么?”

    阿虎说:“我不喜欢读书,逃学回来了。”

    我说:“仔细别被舅母知道。”

    阿虎叹口气说:“你多好了,你不用读书。”

    我说:“你才好呢,有人跟你作伴,读书能知道很多事情。”

    阿虎说:“知道再多的事情也不如你这一根笛子。”

    我说:“你想要这笛子么。”

    阿虎说:“我想。”

    我说:“我可以借给你,不过你只要告诉我这咽呵流到哪里去了。”

    阿虎想想说:“流到山那边去了吧。”

    我又问:“那山那边是什么呢?”

    阿虎说:“是太阳的家把,每天早上太阳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我又说:“可是太阳每天从西边落下,为什么早上又从东边出来。”

    阿虎答不上来,看着我手中的笛子涨红了脸。

    我说:“给你吧,别弄坏了,三天以后还我。”

    说着把笛子给了阿虎。

    阿虎接了笛子,快乐地跑了。

    然而三天以后到交还笛子的时候,阿虎却交不出来,说被他母亲当丧志玩物折断作了烧火之用,并执意要把自己的一把桃木剑送给我以作弥补。

    我执意不要,阿虎却执意要给。

    我们两个推让起来,最后阿虎恼了,气呼呼地说:“你不要我也不能带回去,那就折了它。”

    说着便把那木剑折断,扔在地上,转身走了。

    没了笛子,我想想又不好意思让外公再做一个,这天我又来到小溪边放牛,躺在树下看见疏风中投过来的斑斑点点,眯着眼睛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美好的梦。

    我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太阳中走来,是父亲吗,心跳得很快,那人缓缓转过脸来。

    可是忽然一群鸟向我扑来,我挣扎着就醒了,举头张望,才看到是远处一群人在喧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