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书行

初战

    “小子,身手如此了得,有没有兴趣加入本校尉麾下?”见识了张贤的身手,校尉也没有之前的嚣张跋扈,反而乐呵呵地问道。

    张贤见他态度变得和善,也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过还是对校尉要抢他乌云踏雪之事耿耿于怀,拱手说:“在下石羊人氏,多谢将军抬爱,但在下还初来乍到,还需按章程办事,还望将军见谅!”

    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校尉也不好说什么,这时候他的随从七嘴八舌地说:“大人,这小子不识抬举,我们这就去把他绑了,扛回咱游骑营。”

    校尉怒道:“你们还不嫌够丢人啊,还好意思在这耍嘴皮子,滚,都她妈给老子滚!”

    几人面色涨得铁青,却不敢反驳一句。

    校尉转向张贤说:“这位小兄弟,今日之事就这么算了,咱们来日方长,后会有期。”说完转身就带着随从走了。

    “游骑营啊?难怪没人敢出来阻拦!”张贤默念一句,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游骑营是边军一支比较特殊的骑兵,虽隶属常备军,却直接听命将军府,常年游击塞外,无援军,无补给,可随意发起战争,以人头记功,只要杀敌够多,升官发财的速度比普通军营要快许多,奴隶可以脱籍入民,甚至那些恶贯满盈的罪犯,都可以得到赦免,但也因为这项策略,使得游骑营鱼龙混杂,不管是塞内还塞外都是臭名昭著。

    热闹的人群,来来往往,摩肩接踵,张贤牵着马小心地穿行其中,自小无拘无束的乌云踏雪无所顾忌,甩起尾巴,经常打到旁人,害得张贤忙不迭连声致歉,好在民风淳朴,又目睹之前张贤对游骑营的表现,对此大多报之一笑。

    半个时辰的功夫,他已经走完了所有的章程,乘着等通知的功夫,他蹲在路边开始整理仪容;挽起了一个发髻,风尘仆仆的面容也已洗净,遗传母亲的柳眉星目,父亲的修长高大,若是苏济元在此,怕是又是一番感慨。

    营地门口是一个小食摊,摊上摆的香甜可口的米糕,他这几年打猎收获颇丰,老头全都帮他卖掉换成银钱,临行时全带在了身边,所以决定买上几块解解馋。

    “这个糕多少钱?”张贤先问价格。

    “一文一个。”摊主忙着团米糕,头也不抬一下。

    张贤有些纳闷,他记得小时候姥爷带他去买,米糕两个也就一文,看来他真的是放马放久了,一切都变了。遂掏出了两文钱,店家拿一根竹枝串起两块糕,递给他。

    一口咬下去,还是儿时的味道,张贤不由得开心起来。

    正欲吃第二口,突然闻得一阵马蹄声,张贤抬头一看,原来又是游骑营的校尉,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张贤眉头一皱,心道:“怎么又是这些人,这可如何是好?”

    虽然他对游骑营的恶名并不感到害怕,却也看不惯他们飞扬跋扈,所以对他们没有一点好感,只想尽量不要招惹他们,选择主动逼避让。

    可校尉没有一点要让他躲开的意思,让手下把周围的人清走,依然笑呵呵的打量着张贤,道:“哟,咋张了副娘么脸,要不是你这六尺身躯和你这身衣服,老子差点认不出来。”

    张贤见他并似乎没有恶意,也站着不动,沉默不语。

    校尉下了马,伸手就抢过张贤手上那块完好的米糕,咬了一口,道:“娘的,咋是甜的,你咋爱吃这种娘么吃的东西。”

    张贤气的想动手,可无奈对方人多势众又佩着兵器,只能作罢,一把夺过米糕,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嘿,小娘皮还生气了。”校尉的话让他的随从和围观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张贤不禁皱眉,觉得跟这个泼皮无赖一样的校尉讲不了道理,便开门见山的问道:“不知大人意欲何为?”

    校尉道:“还是那句话,加入我游骑营,老子带你升官发财,岂不乐哉?”

    “大人,我已经虽已入军,但您似乎没有权利直接将我调配入营,而且游骑营升官发财块确实不假,但死的也快。”张贤拱手向校尉道。

    “唉!你这话就不对了,战场嘛,刀剑无眼,没本事死了很正常,有本事的不都活的好好的,比如说本校尉就是,怎么你那么能打,也要学那些软蛋一样只会龟缩在军营里?呵!还律法?”校尉眉毛一扬道。

    ……

    眼看张贤沉默,校尉又副笑眯眯的抛出一句:“那你猜猜如果本校尉亲自去要人,你说他们会不会给我面子?”

    张贤一瞬间有点傻了,思绪万千,推演了种种可能性,似乎都绕不开这句话的份量。

    看着张贤呆呆的模样,校尉似乎也磨光了耐心,面色一沉,道:“娘的,你这小子不识抬举,老子觉得你是块好料,才他娘的笑脸相迎,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就把话撂在这,你今儿要么老老实实的骑着马跟我回去,要么我把你捆在马背带去。”

    张贤赶紧收回思绪,就自己这个处境,便如浮萍,无根无依,别说得罪一营校尉,就算得罪一个差吏,也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只能无奈道:“我去,但大人能不能不叫我小娘皮。”

    “嘿嘿!不叫就不叫,多大点事儿,对了你叫张贤是吧,老子……咳!本校尉名叫嫪虎,以后咱就是兄弟了。”校尉笑眯眯的搂着张贤道,随即又对身边的随从道:“先去给这里的差吏的说一声,老子待会儿亲自去将军府上禀报,人就先带走了。”

    几个时辰后,游骑营营地在望。不知何故,张贤却有点忐忑,这些年做了许多准备,可当真要踏入军营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像中勇敢,未来是什么是什么样?将要面对什么?他的头颅是否会成为战利品,被蛮子挂在刀尖之上?瞬间千头万绪涌现脑海之中,胯下的骏马似乎受了他的感染,开始步伐凌乱了。

    就这样,张贤昏昏沉沉的来到营地,门口无人看守,营内马儿成群结队的在肆意游荡,大部分士卒都懒散地斜靠在帐篷里赌钱,里面还飘出阵阵酒香,看到他们才摇摇晃晃的起身打招呼。

    嫪虎骂骂咧咧的扬鞭就打,他们不躲也不生气,依旧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张贤这不由的想起来骠骑营,如果上了战场,这支骑营真的能杀敌?想到这里,心中又开始紧张,观察营地的情况,帐篷是随意搭建的,毫无阵型可言,而且帐篷周围,随处可见被士卒丢弃的动物骨骸和酒坛碎片,这哪里是军营,分明就是土匪窝。

    “大将军有令,游骑校尉嫪虎何在?”正当张贤神游之事,腰间插着令旗的传令卒,策马飞奔入营。

    “嫪虎在此!”嫪虎不敢怠慢,急忙迎了上去。

    传令官勒住马,道:“大将军有令,蛮部异动,命游骑营即刻迎战,不得有误。”

    “末将领命。”

    传令卒在嫪虎起身之际,又递上一封信,然后悄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便策马离开。

    嫪虎打开书信细细端详,越看越越是心惊,随后转身上马,暴喝道:“他娘的,都给老子滚上马,准备开拔。”

    一句粗鄙的军令,却没有人质疑他,短短片刻便列阵完成,随着嫪虎一声令下,顿时马蹄四起,尘土飞扬。

    张贤自然也听到了传令卒的话,虽然有就这样稀里糊涂的上战场,没让他心心情复杂,但还是乖乖的上了马,跟在队伍后面疾驰。

    ———

    太极宫大殿内气氛略微紧张,禹景帝与几位重臣席地而坐,商讨着蛮族入侵之事。

    “这北蛮当真欺人太甚,柔然部犯我边关还未消停几日,斡亦剌部又开始集结大军”景帝生气地说道。

    “当年先帝亲自镇守卢龙塞,一举击败了最强的塔塔尔部,小小斡亦剌不自量力,居然敢扣关,以为臣之见,徐老将军曾随先帝征战又镇守边关多年,对北蛮子各部相当熟悉,这次还请徐老将军亲自坐镇,还望陛下定夺。”丞相苏明远说道。

    “丞相之言甚是有理,朕深知这些年老将军为朝廷付出了很多,多次立功,老将军年世已高,理不应再带兵打仗,然边关之事耽误不得,丞相之意,不知老将军意向如何?”

    老将军徐良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已是古稀之年,若非家有不孝子孙,他早就解甲归田了,如今面对皇帝这般语气,只好应道:“臣身为我大禹将领,理当为陛下解忧,臣同意丞相的意见,任凭陛下调遣。”

    “好,多谢老将军体恤。”景帝起身看向众人,正色道:“命徐良带兵御敌,命丞相苏明远调度粮草协老将军御敌!”

    “臣,领旨。”徐良和跪拜领命。

    ——

    是夜,相距游骑营千骑沉默着向前缓缓推移,匀速而有力。

    一路的所见所闻让张贤既怒又惊,怒的是蛮子骑兵暴虐无道,所过村庄被大火吞噬,满地都是被割去头颅的成年男子,血流成河,路边尽是被欺辱而死的年轻妇人,孩童的尸体被挂在树梢。惊的是蛮子骑兵的转移速度,骠骑营顺着蹄印追了两天两夜却未见到他们的踪影,若不是斥候发现路上新鲜的马粪,他们都以为跟丢了。

    阵阵夜风袭来,相距游骑营千骑的六里地外,横着一排排,清一色腰佩弯刀的蛮子骑兵。

    嫪虎示意军队停下,嗜血的笑道:“各位兄弟,咱们总算是追上了这群白花花的银子喽!嘿!传令,列阵,冲锋。”

    骠骑营的军刀与蛮子的弯刀,在月光照耀下,闪现出一片冷芒。

    随着马蹄声的逐渐急促,两支骑军开始毫无花哨的对撞冲锋。

    这里地势平坦宽阔,利于骑军展开阵线,同时也意味着这儿会是个很容易死人,而且死人的速度应该会很快。

    张贤紧紧抓住刚配发不久的军刀,双腿有些僵直,气息也不像以往那样平静,胯下的乌云踏雪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恐惧,步伐也有些凌乱。可此刻已经不能由不得他们。

    瞬息之间,马匹的嘶吼,与骑兵身体撞击在一起时的怦然声响。紧接着是刀刃碰撞,混杂着人与马匹的惨叫。

    张贤身边的都是与他一样的新兵,有些人刚刚入阵,就因为马匹受惊失控而人仰马翻,有些人则在马上,当场被割下头颅喷出一片血雾。

    张贤在混战中奋力躲过了几道寒光,但还是失手被拍下了马,还好失控的踏雪乌云并没有逃离了战场,而是折返回来,利用它壮硕的身躯撞开了其他马匹。

    张贤也很幸运,只是被跌落以后磕破了额头,打滚泄气冲力之后他迅速爬起,紧握着刀狼狈的躲过一阵阵刀锋,看准机会再次翻上马背。

    此刻,他心里的恐惧已经被求生的欲望占据,手中的军奋力挥舞,刀刀夺命,砍向那些敢于直面他的敌人,脑海中疯狂闪烁的只有:你死!我活!。

    有一位蛮骑才被收割下一个头颅,来不及庆幸,就被正面赶来上的张贤砍去了脑袋,尸体向后仰倒,在马背上滑出一小段距离,坠死沙地上。

    就这么一柱香的功夫,足足有一半的蛮骑被砍落马下,游骑营毫无悬念的压制住了蛮骑。

    即便蛮骑见机不妙,主动迅速开始向左侧收缩阵容,希冀着凭借蛮骑的速度缩小正面战场。

    可是游骑营几乎在一瞬间就做出了应对,整体顺势压上,有将其包围的趋势,马蹄炸雷的声势在变更中丝毫不减!

    战线上的急速变化,使得张贤所在的左翼压力剧增,源源不断的蛮骑被挤入军阵。

    张贤身边,满地都是的蛮骑尸体,被鲜血侵红的刀刃上,已经开始有了卷口。

    终于,随着在最后一个蛮子倒下,这场战斗以骠骑营全歼敌军而结束。士卒们各自下马,一边提刀收割着敌人的头颅,一遍搜寻着袍泽的尸体,偶尔遇到还未断气的蛮骑,说着听不懂的言语,眼里尽是哀求,可没有一人刀下留情。

    千余蛮骑在游骑营的冲杀下,就这么全死了。

    厮杀结束后,嫪虎即刻赶到了新兵的所在地,换作以往,他决计不会如此,因为以往的骠骑营人员补充只有两种渠道,一是从驻军里选拔经验丰富的士卒,二是各地衙门送来的那些手上有命案的死囚,选拔的士卒大都身经百战的兵油子,不会那么容易死在战场,至于那些死囚,本就是该死之人,他也懒得在意。可今时不同往日,蛮部正在集结大军准备扣关,各部以边关告急为由不给人,无奈之下才有他领着军士,去征兵营里抢人这一出。

    到了这里,眼前的满地的残肢断臂和声声哀嚎让嫪虎眉头紧锁,显然这群新兵蛋子的状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直到余光扫到远处的张贤时,他才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

    也是在这气势低迷的新兵群里,骑马握刀站在死人堆里的张贤确实显得鹤立鸡群。

    嫪虎驱马来到张贤的身边,抬起收拍了拍他,准备夸赞几句,不曾想扭过头来的张贤却从口中涌出一阵酸臭之物,一点都不落的喷到了他的大脸之上。

    嫪虎又气又怒,这味儿简直快把他的隔夜饭都整出来了,顺势就要扬起马鞭教训张贤,却看到这小子面色苍白,双眼通红,手里的军刀亦未归鞘,明显情绪很不稳定,只能安抚道:“不碍事,不碍事,凡事都有第一次不是,难免,难免!”

    见张贤不语,嫪虎无奈的摸了摸脸上的污秽,又接着说道:“别紧张,都结束了,刀收起来吧,怪吓唬人的。”

    眼看张贤依言把刀入鞘,嫪虎才暗暗松了口气。

    “报~~~。”此刻,副将林彦骑马飞奔而来。

    “讲!”

    “禀大人,前方十里外发现了敌军蹄印和重轴车碾压的痕迹,预计应该有三千骑。”

    “三千骑?他娘的,看来这次蛮子收获颇丰啊!”嫪虎闻言心头一颤,他不是鲁莽之人,相反能常年领军游走塞外的他,心思十分缜密,对蛮子的习性也十分了解。

    重轴车明显是押运从各处村庄掠夺的食物,蛮族各部一到秋冬之季,就频繁侵犯大禹边关,归根结底都是因为粮食,到也不是他们的土地不够肥沃,而是蛮子部族众多,大都以游牧为生,一入寒冬水草枯竭,便会有大量牛羊和族人饿死在寒冬,且他们又信奉鹰狼之道,自诩强大的猎食者,不思耕种之法,反以劫掠来彰显威仪。

    “命斥候再探,传令全营,即刻休整,天亮开拔。”嫪虎思索一阵道:“他娘的,那么多粮草,绝对不能让这些狗日的就这么运回去。”

    “喏!”

    林彦领命离开,嫪虎又看向张贤,想要再出言安慰几句,可看到他依旧一副呆愣的模样,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沙场就是如此,所有的事情只能靠自己,不论事,不分人,别人说的通透,不如自己想的通透,且如今军情紧急,嫪虎也不敢耽误,只能微微叹了口气,便转身忙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