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生
云层淡去,天空渐变白亮了,像一块巨大的冰块悬在山峦之上。一夜未歇,各种打斗的声音此起彼落,我和张子洋既没有找到队友,也没有走出宿山。
我实在忍不住想问他周俞舟时,张子洋突然停了脚步,把枪塞给我,催促道:“大哥,你先走。”我说我不会开枪,他说:“那你有多快跑多快。”我还没跑,有人就围上来了。
四人身强体壮,跟山上的大松树一样,显得我和张子洋一个瘦一个弱。宿山的豺狼虎豹,今日都涌现了。
“你就是张子洋?”
那人的吐字生硬,口音怪怪的。他们摘了帽子,露出没有善意的脸来,个个深眼高鼻,五官跟我们很不一样。
张子洋高声道:“是我,打架是男人的事情,让她走!”
“不行,她是战利品。”他们不肯放我,张子洋推了我一把,“快走!”有人过来抓我,被他拦下了。
倒是没人开枪,可是他们四个打张子洋一个,而且张子洋身上还有伤,我心疼地哭了,边哭边跑,冷风一吹,眼泪冰凉凉的。
我好不容易爬上一个坡,发现那边也有人,离得还很远。其中一人朝我这边看来,我一惊,又滚了下去。
张子洋这边打得正狠,见我又折回来了,叫道:“怎么不走?”
我来不及解释了,我举枪对准其中一个,使了好大的劲儿也没打出一枪。
张子洋本来是以躲闪为主,勉强应付四个人,但见我又回来了,他只得出手,背水一战。拳脚交加,皆是肉痛声。
待张子洋扭住一人,那人腕上露出刺青,我想起来了,他们和在商场车库里袭击我的三个人是一伙的,是史鸿飞的人。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个情况由不得我再废材了,我咬着牙开了一枪,打偏了,还把自己吓到不行。
张子洋被我的魔鬼操作惊呆了,五米的距离,我都能打偏。他一分神,挨了几拳,吐血了。
形势危急,我再次举枪,这次打中了一个人的腿,即刻有人叫骂着上前来揍我,张子洋怎么会给他机会?
第二枪打空了,第三枪打中了一个人的胳膊。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子弹最快。形势大大逆转,有人想开枪,被张子洋抢先了,他一发狠,趁机把四个人都打倒了。
“卑鄙,你们竟然开枪!”他们几个还挺讲江湖规矩的,如果他们开枪了,我和张子洋早就成了宿山的鬼了。
张子洋对着那人脸上狠踹了一脚,骂道:“你们四个打老子一个,不卑鄙!”
刚好这里是一个半坡,张子洋踢开所有的枪,用力将四个大汉踹到坡下了,他也累得够呛,大口喘气,头发全湿了。
我还保持着开枪的姿势,僵硬着,张子洋带着胜利的微笑过来,“大哥,好样的,你......”
他摔了一跤,身上好多血。恶战一场,杀敌一千,自损两万。
我撕了衣服给他裹伤,问他伤在哪了,张子洋虚弱道:“我不行了,大哥,你快跑吧。”
我摇头,张子洋催促我走,我说:“那边也有人!”
刚才枪响,那边的人肯定听到了,所以,很快就找过来了。
人头攒动,张子洋绝望地看着那边叹道:“大哥,你……行吧,我们头儿替我挨了一枪,我就当还他了。”
我大惊,抓着他问道:“俞舟怎么了?”张子洋被我晃得吐血,我忙停了手,“对不起,对不起。”
“他还没死,不过,大哥,你快把我晃死了。不想我死,你有多快跑多快!”
他抓了把枪应敌,我重重吸了口气,“我不跑了,我们一起死吧。”我实在是跑不动了,到处都是陷阱,求生太难,我放弃了。
四五个人围了过来,我想到那次在张子洋家打游戏,差不多就是这个场景,绝地无生,我要挂了,而且无法重开一局。
我说一起死,张子嚷道:“老子还不想死!”
难道我想死吗?张子洋见我哭了,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大哥吗?”
我摇头,他说:“因为我觉得你胆子贼大,刚来宜市,就敢摘我们头儿这朵宜市最大最妖艳的牡丹花,看看,今天就是乱摘花的下场。”
我破涕而笑。张子洋认真道:“大哥,别哭了,咱们死也要笑着死。”
张子洋是我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了,我多看了他两眼。他本来就不白,脸又脏了,只是长眉俊眼的,清秀之气还在。
我说:“张子洋,我能认识你们几个,这辈子值了。”只可惜了我的孩子,我好不甘心。
就在我和张子洋发表完临终感言,准备从容就义的时候,有人挡在了我们前面,又有人将我们拖到了石头后面。
是王青,他简直是救世主模样。
绝境逢生,大起大落,我们有救了。越来越多的人向这边而来,准备围攻我们的那几个人见讨不到便宜,便逃了。
王青给张子洋裹伤,斥责道:“不好好在医院里养伤,出来逞什么英雄,行动批准你参加了吗?”
张子洋没有答话,反而拉住我问道:“大哥,姚诺一从哪里跌下去的?”
我心中悲恸,指了那个方位。山涧旁有一排古松,很显眼,蓝湛他们几个即刻过去找了。
天大亮,枪声稀疏了,宿山慢慢静了下来。阳光洒然,它洁白无暇,但风中弥漫着鲜血的味道。
我干呕了起来。此生,再也不想来宿山。
来不及去和方涵汇合了,我和张子洋难兄难弟,又狼狈又虚弱地赶到了医院。
护士急急忙忙地来搀扶我们,我认真道:“我们是来看病人的。”
几个护士当场愣在了原地,像看恐龙一样看着我们。
我以为泪水已经流干了,但看到病床上的周俞舟时,我又哭了起来。他面色苍白得可怕,我心疼到滴血。
我就知道但凡他还有一点儿力气,就一定会找我的。千疼万痛,想替他承受。
“俞舟……”,我想去抱他,又怕碰疼他。短短几日,我们都成了这个惨样,一个比一个惨。
好在,医生说周俞舟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只是失血过多,暂时还没醒来。
我对医生讲,“我和他的血型一样,抽我的血给他。”
张子洋指着我说道:“医生,给她也看看,她是孕妇。”
医生惊讶道:“小伙子,我看你也够呛!”
我们还没来得及休整,病房里又进来几个人,空气混乱了,医生和护士催促我们出去。
为首的那个我应该在哪儿见过他,但想不起来了。
我只顾看着周俞舟哭,只听张子洋叫道:“邱昀,你别太过分了!”
原来来人就是公安副局长邱昀,神秘低调。宜市青年才俊多,邱昀也不过三十几岁。他神色阴沉,对我道:“何若,你涉嫌一桩杀人案,即刻跟我回局里调查。”
他身边站着几个刑侦的同志,看起来是要抓我回去。我想了想,是刘威。
张子洋推了他一把,发了火,“邱昀,我们被人追杀时你不出现,现在倒好,追我们追到医院,你敢动她一根手指头试试!”
邱昀神色平静,语气自带逼迫,“张子洋你小子别跟我耍横!何若她背负了命案,即便是周局长,也不能包庇她。”
张子洋不服软,强势道:“谁敢碰她一下,我废了他!”
王青他们三个站到张子洋身边,两拨人箭拔弩张。
邱昀身后一人说道:“洋哥,你这不是为难我们,我们也是按规矩......”
“谁立的规矩,今天,我看哪个敢坏我的规矩?”
别看张子洋话狠,事实上,我和张子洋两个伤员摇摇晃晃的,站都站不稳了。
我看了看俞舟,抹干了脸,难得平静道:“邱局长,反正我又跑不了,何必如此逼我们,还在俞舟病房里,是不是欺人太甚了?我是孕妇,我申请看医生,然后再跟你回去调查。”
医生和护士闻言都过来扶我,要带我去检查。
邱昀还未讲话,方涵赶到了,张子洋见方涵来,拉着他道:“方涵,看好你师姐,别让别人……欺负......”
话还说完,张子洋就晕了过去,他已经撑到极限了。
不知道程历那边什么情况,总之,我们这边伤亡惨重。
周俞舟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张子洋也被送进了抢救室,陈言和姚诺一生死不明。程历说要毁了我,他做到了,这几天经历的种种将成为人生的阴翳,缠绕我一生。
在宿山的时候,我已经感到身体不适了,但那个情况由不得我娇弱。医生说,情况很危险,孩子差点儿就保不住了。
佳韵抱着哭了好一会儿,简期来的时候我已经看不清她的脸了。
我睡了很久,方涵在见我醒了,就问:“师姐,你好点儿了吗?”
我太虚弱了,说不出话来了,但方涵知道我想问什么,他说我的孩子好好的,周俞舟还没醒,张子洋也没事了。
我哑声道:“陈言”,方涵眼睛一红,摇了摇头。
“那个发圈,晴晴……”
方涵说那只发圈已经被毁了,找不到晴晴了。
“师姐,其实我们局长的手表跟你的发圈是定位相联的……”
结婚那天,周俞舟戴了块新手表,我还以为是别人送他的,原来如此,他无时无刻不牵挂着我。
“师姐,你们都会好起来了的,你别多想,把自己身体养好,佳韵给你吃的去了,待会儿就来……”
我意识又模糊了,只看到房顶的颜色,冰白如雪,是宿山的雪。
我再次醒来时,世界很安静,滴水瓶最后一滴透明的药水落下,我伸手拔了针管。
我走到门口,被邱昀的人拦下了。
几日的大悲大痛下来,我异常暴躁,我们被程历那群人迫害,回到宜市还要被自己人算计。
“我有没有罪,还没有定论,你们就把我当犯人看了?俞舟还活着,我还是他太太,我要去看他,你们,都给我让开!”
佳韵本来睡着了,听到声音,叫我,方涵也从外面回来了。
几人神色犯难,方涵说:“谁再为难我师姐,局长醒来饶不了他,不信试试!”
我终于又见到了俞舟,他神色苍白,没有醒来的迹象。但他会醒来的,我握住他的手,静静地看着他。
死里逃生,情绪达到顶点涨破之后,仅剩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