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方才领了话出去的桃妈妈复又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三个姑娘，为首的脸上蒙着一层浅蓝色的薄纱。

    “王妃娘娘，您要的人奴家带来了，既要同声声慢的品味，又要有卓越的琴曲技术，来我红芳楼前，也都是清白人家女儿，家里变故，被贱卖过来的。如今我楼里的花魁娘子，美则美矣，但终归浓艳了些，奴家给您寻了三位来，您且瞧瞧。”

    唐霖铃放下手中的花糕，又喝了一口大红袍解腻，这才抬起头来。

    “各位姑娘莫要拘束，我今日过来是给声声慢选人，想必，这几日，声声慢的前期宣传做得那样响，诸位也知道我要开店了吧。”

    “哎哟，那是自然，如今，邻里街坊都在传，声声慢的大东家是镇北王妃，还有几位贵胄入股，而且声声慢一层茶室，二层糕点，三层酒楼，这样的模式，京中还从未有过，大家伙儿都说，等后日开业要去尝尝呢。”未等那三位姑娘开口，桃妈妈便抢着说道。

    “既如此，我便直说，三层酒楼，我需要懂乐之人弹琴唱曲，周遭皆会以纱绢相掩，食客不会直面瞧见弹琴之人模样，不为取悦，只为营造氛围。”说罢，唐霖铃的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那位戴面纱的女子。

    “我知道。”唐霖铃喝了口茶继续说道：“诸位卖身契都在桃妈妈这里，掌卖身契者为主，一日攒不够赎身的钱，便一日只能是仆，你们几个从前都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屈居风尘，想必纵然受生活所迫不得不低头，但心中终归还是不愿的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戴面纱的女子柳眉一拧，直直地盯着唐霖铃，厉声问道。

    “落桐，对王妃娘娘不得无礼。”

    “无妨。”唐霖铃不在乎地摆摆手：“我想听听你们的琴技功底，若不错，便随我走，我借你们钱，给你们赎身，当然，这钱你们得还，你们在声声慢弹琴务工，我给你们发与红芳楼一样多的工钱，每月，工钱的一部分用来还我，至于几成，你们自己决定”

    “那……这与我们如今……有何区别，不过是卖身契从桃妈妈手上转到……转到您的手上。”其中一个穿着葱色长裙的女孩开口嗫嚅道。

    “我替你们赎身之后会去官府恢复你们的民籍，你们三个是被卖过来的，不算乐籍，而为奴籍，我不要你们再与我签卖身契，而是签一份劳务合同，我只是你们的东家，而不是主人，你们替我打工，我发你们工钱，等再过几年，若寻着好人家，你们也可自行婚配。”

    “你为何帮我们？桃妈妈又怎会同意？”那个叫落桐的女子神色仍旧犀利。

    “是啊……”另一个年龄看上去更小些的姑娘附和道。

    “嘿！你们两个臭丫头，妈妈我有那么可怕吗？你们几个犟牛在这儿，得罪了妈妈我多少客人，妈妈我是仗着你们才艺好才对你们一忍再忍。还有，这位可是镇北王妃，难不成，你们还担心人家王妃娘娘占你们的便宜？”桃妈妈双手叉腰，呵斥道。

    “我与你们各取所需罢了，我想声声慢好，你们几个又不想永远待在红芳楼里，互惠互利，我们都不吃亏。当然，我也不要闲人，妈妈说你们技艺好，我还是需要亲自考量考量的，若想同我一道，就去取琴来，让我听听你们的本事，我点头，林总管立马付钱替你们赎身，若是没本事，我可不要。”说罢，唐霖铃只低头喝茶，不再多言。

    “此言当真？”落桐犹豫片刻，这才开口道。

    “刷！”唐霖铃折扇一挥，在胸前轻摇了几下，笑得俊逸风流，活脱脱一位玉面俏公子：“君无戏言，某，为君子。”

    落桐只深深瞧了唐霖铃一眼，便领着另外两位姑娘走了出去，等再回来的时候，三人手里各捧了一样乐器，她的手里是古筝，葱色长裙姑娘手里一张琵琶，再一位手中是一把月琴。

    “我们三人共奏一曲，若能得王妃意，还请允诺。”落桐说罢，施施然朝着唐霖铃一拜。

    “那是自然，姑娘请。”唐霖铃也敛了神色。

    那三人各自坐定，只见落桐朝着另外两位姑娘微微颔首，琴曲和鸣之声便袅袅而至。当真是夜风生碧柱，春水咽红弦。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琴瑟相合。

    落桐的面纱被轻启的朱唇碰触，漾起一丝波澜，但闻得如梦似幻的歌声随着琴声而来，竟是那首《声声慢》：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晓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好！唱得好！弹得也好，都说空中几处闻清响，欲绕行云不遣飞，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一曲终了，余音绕梁兮，三日不绝矣。唐霖铃抚掌感叹。

    三位女子起身行礼，复又落座。

    “为何唱这首？是因为我在此处？”唐霖铃给自己满上茶，又示意夏荷给眼前的三人倒茶。

    “此为其一，人总有私心，《声声慢》乃王妃所作，妾私心想拿个巧，给自己和两位妹妹多添两分胜算。”

    “你倒是坦诚，那其二呢？”

    “衬心境罢了。”

    “我开的声声慢，并非词中的《声声慢》。”唐霖铃沉默片刻，言道。

    “妾知道，虽只今日见王妃一面，但妾看得出，王妃娘娘不是思愁之人。”

    “哦？何以见得？”

    “眼神，一个人的眼神是不会撒谎的，王妃娘娘的眼睛，从容洒脱，是不识愁滋味的。”

    “你会识人？”

    “见过人间百态，经验之谈而已。”

    “落桐……桂亭花未落，桐门叶半疏。我喜欢与你聊天。林总管！”

    “小少爷……啊，不，王妃。”

    “你按我最初与桃妈妈谈的条件去交接，这三位姑娘，以后，不再是红芳楼的姑娘了，明日一早，你再派人去府衙，按规矩，给她们去奴籍，换民籍。”

    “真的？！娘娘您真的帮我们？”那个年纪小的姑娘最先脱口而出，语气中难掩激动。

    “以后在声声慢好好干，我定不会亏待你们，行了，跟着林总管和桃妈妈去吧。”

    落桐欠身道谢，另两个姑娘到底年纪小些，更是喜极而泣，待房中只剩唐霖铃和夏荷，夏荷这才忍不住开口。

    “主儿，您给桃妈妈的是不是忒多了些，两倍卖身契的价钱，那桃妈妈怕是做梦都得笑醒。”

    “急什么，好处又不是只她得，我来前就准备好了合同，桃妈妈得了我多余的钱，总得叫她出点力，除了每年往声声慢送上一个和落桐她们境遇相似，琴技相当的姑娘外，还得做做我的水军，给那些个来红芳楼的名门望族吹吹耳边风。”

    “那若是桃妈妈不好好张罗可怎么办？”

    “每年送一个姑娘过来，我就给两倍赎身的钱，夏荷，你知道赎一个人有多贵吗？我可是下了血本的，只要有这等好处在，不愁桃妈妈不明着暗着帮衬，商人嘛，谁不喜欢钱？咱们既有了一条不太正当的宣传渠道，又解决了声声慢背景音乐的问题，还间接帮了红芳楼里一些不想为妓的姑娘，不亏。”

    “主儿说的也是。”

    “那必须的，哎呀，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主儿，您是大机灵鬼！”夏荷跟着唐霖铃多日，对她的奇怪形容早就见怪不怪。

    “大机灵鬼，啧，怎么听起来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