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自从那晚紧急集合出洋相后,他心里一直就很害怕夜晚的到来,直到有一天晚上班长把他叫出去。
班长带着他走到营房后面的一块很少有人来的空地上,那晚的月色很好,王祥看见地上茂密的野草泛着一层白色的光,班长没带帽子,露出光秃秃的头颅,顶上一片闪亮。
他轻声的问道:王祥,你是不是每晚都不怎么睡觉,这样下去人
怎么吃得消,还影响白天训练,重点是会拖本班的后腿。王祥低着头不吭声,班长继续说:这样,我知道你也不是个懒人,也想做好事情,但就是心里素质有点差,每到紧急集合就害怕,越怕就越坏事,尤其是打背包这一项,由于紧张导致动作变形,很容易搞错顺序扎不紧背包,结果跑起来后就会出现松散,我非常理解你。但光理解也解决不了问题,要想改变这个情况,我帮你想了个办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配合我?
“啊,是吗?班长你说有啥办法,我肯定配合。”王祥抬起头,有点将信将疑的问道。
“办法很简单,只要你听话,好好跟着我就行。”班长的光头晃了晃,顶上的亮光也是忽明忽暗的。
“班长,我听话,只要你不让我再在大伙面前出丑,做什么都行。”王祥一下子激动起来。
“好,你身上带钱了没有?等会我们下山去喝点酒。”班长的眼睛里几乎有光要冒出来,似乎是头顶上的那片亮照了下来。
“有,今天刚发的津贴,还没来得及放起来,就在身上了。”王祥急切的说。
“嗯,你也把帽子脱了,衣服反穿,等会跟我下去。”说完,光头用手拨开半人高的青草,走了几步,前面忽地露出一条小径,王祥跟在班长后面,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前走着,一会儿,班长说道:前面没路了,我们只能从这里慢慢溜下去或
滚下山去,你害怕吗?
“班长,明明有下山的道,我们为啥要走这里?”王祥不解的问。
“你傻啊,现在熄灯号已经过了,我们是偷着下山喝酒,哪能走前面。”班长看了他一眼。
看着在草地里不停向下滚动着的光头,王祥揉了揉眼睛,以为是一只萤火虫在草丛里跳跃闪烁,犹豫了半刻,他也弓着身子,眼睛一闭,双手抱头,扑了下去。
好在山坡不高,也不是很陡,不出几分钟就滚到了山腰下,光头拉着他站起来,拍了拍他身上,带着他走进了一个小饭店,出来迎接他们的正是今天那个一头卷发的老板娘。
老板娘看见光头先是一愣,刚要开口,班长却先说话道:老板娘,好久没见,你生意还好吧?中年女人马上恢复笑容,对光头说:哎呀,这不是尹从兄弟嘛,差不多有两年没见过你了,今天怎么来了,还带着一个新同志?
光头班长呵呵一笑:是啊,今天带班上的新兵来回味一下我当年的那个经历,让他也体验到打背包打到手软是什么感觉。
老板娘再次发愣片刻后忽地明白过来,忙笑道:你要不提这事,我都忘记了,还好你前年留在这里的被子和背带等那一套东西都替你保存着了,看来又要派上用处了,没想到你那时说过的话,还真兑现了,不简单啊,到底还是当了班长,也带上新同志了。说完,对着王祥看了看,转头进了屋内。
王祥和班长走进屋内,跟着老板娘的脚步来到里面一个小房间,看得出这个房间是个堆放杂物的仓库,要不仔细看,角落里那张被各种物资覆盖下的单人床架,已经快要生锈了。
老板娘动作麻利的情理了那些杂物,露出下面的单人床,然后从边上的柜子里拿出一个扎的很标准的行军背包,对光头说:尹从,这些是你的东西,都交还给你,好好带新同志。说完,要往外走去。
光头班长对她说:老板娘,不急,先喝点酒再说。
两人点了几个菜,上了一瓶酒,几杯下肚后,光头摇晃着,头顶越发光亮:
“小王,你班长我看着对你们挺凶的,其实那都是为你们好,既然来当兵,就要按部队的规矩来,如果我不能在你们新兵面前树立起班长的威信,怎么管你们了?没办法,不把你们训练好,我也没法交代。和你们一样,两年前我也是新兵时,来到汤沟这个地方集训,同样遇到紧急集合掉链子的事情,同样被班长批评和同志们的嘲笑,我只能自己晚上趁熄灯后偷偷加练,怕影响战友们休息,就溜下山借老板娘这个地方来练,当然,我也不白借,每次都是以喝酒的名义。”说完,自己举杯,又是一饮而尽。
王祥并没喝多少,但他对班长的话没有完全明白,多少有点似是而非,直盯着光头看。
“等下,我带你去房间里开个小灶,单练这个打背包动作,直到你熟练到闭起眼睛也能在一分钟之内将背包扎紧扎标准为止。”光头说完,又喝了一杯,朝王祥摆摆手:你等下去跟老板娘结账。站起来,往里面小仓库走去。
王祥这才明白班长带他出来喝酒的本意,原来是要让他克服自己的心理紧张,其实更多的是要战胜他从小就发现自己动手能力差的自卑情节。
“我去,原来是这样,难怪你胳膊上有淤青?”路高明说道。
“唉,每次跟他滚下山,都心惊胆战的,还是不注意让胳膊碰到了石头,才留下这个瘢痕。”王祥回道,声音里似乎仍有些后怕。
“这么说起来,你也不容易的,兄弟。”朱三余附和道。
“所以,从那以后,你每晚都能踏实睡觉了,对吧?怪不得,原来是这个鬼。”葛荣斌插话道。
“是的,在班长的多次调教训练后,我已经逐步熟练掌握了打背包的技巧,而且也锻炼了我应激反应能力,增强了自信心,后来每次紧急集合,我都在黑暗中快速打好背包,几乎每次都是前几名冲出门外,再也没有落后过;过段时间,班长又问我新兵连结束后,想不想跟他去舟桥连,我当时没想好就没有吭声,他又笑着对我说,如果想去其他连队可以找排长疏通疏通关系,我知道他的意思,仍然默不作声,脑子里马上想到了从老家带过来的两条“555”香烟还存放在连部储藏室。”王祥说着显出无奈的神情。
“那你现在想好没有?我听老兵说,如果去舟桥连的话,那个桥板重量差不多200斤左右,你那小身板能不能吃得消抱得动,真替你担心,你还是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出来吧,能去轻松点的连队最好了。”路高明鼓励他说。
“我也想过找排长的,可听说他不抽烟,还在犹豫送了管不管用。结果有一天储藏室卫生检查,香烟被班长看到了,他说如果觉得找排长没把握,可以帮我去找三排的汪排长,他们是老乡。”王祥说着,面露难色。
葛荣斌听他这么说,脑海里顿时浮现出那个佩戴红肩章,一脸凶神恶煞模样,把胸口挺得老高的三排汪排长,还有那个大眼睛,圆嘟嘟大脸庞,同样挂着红色肩章的二排长徐世才,尤其是想到他总是一脸傲气的在大家面前走来走去训话的样子,就有点来气。
有一回,因为在队列操练时不服班长批评回怼了几句,被正好从旁边经过的徐世才看到,当场把他叫到一边痛骂,习惯了不服输的他忍不住又开始顶嘴,气得排长的大圆脸一阵红白交替着,挥手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一周以后,当各个老连队开着卡车来接新兵时,听着一个个名字被喊着报到上车,葛荣斌看到好多城里出来的兵都被分到了特务连、通讯连、高炮连等,自己和路高明朱三余王祥等都被分到了不同的舟桥连,不由得从心里轻哼了一声:王祥那两条“三五”算是白瞎了。
让他们想不到的是,许江枫没有到舟桥连队,而是去了特务连。
他本来没想过要去找关系,但当王祥那天说出找徐排长帮忙可以分到不用架桥的连队的话一直在她心里吊着,犹豫着自己是不是也要找他试一试,可一想到徐世才那天动手打他的情景,他心里又觉得十分别扭。
终于有一天,他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趁一个下午的空闲时刻,鼓起勇气敲开了排长的房门。没想到,一和他那张圆脸上射过来的冷漠甚至带着轻蔑的目光相对,尤其他身上散发出那副拒人千里的十足傲气,葛荣斌在心里骂自己:我有那么贱吗?不就是抱桥板吗?别人可以吃得了这个苦,我为啥就要当怂包?硬生生把已到喉咙口的话给咽了进去,转身退了出去。
徐世才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皱着眉冲出一句:新兵蛋子,就是毛病多。
他懊恼又略带庆幸的走回班里,心里骂了句:老是摆着一张臭脸,以为戴着红肩章就了不起,等我成了老兵,看谁牛过谁?转念又想自己好在没有开口求他,否则可能不仅事情没办好,还会遭到他无情的嘲笑。
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紧紧撰着那个有点厚的信封,脑海里立刻又想到当初从人武部出来之前,来送他的妈妈悄悄把一叠钱塞进他的背包夹层里,边笑边哭的情景,不禁黯然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