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预言书开始

第三十六章 投机者?

    西唐历1809年,夏2月,20日。

    诺兰城南,无垠稻田,一人一玩偶正坐在万稻小屋一旁的空地上大眼瞪小眼。

    “所以说,盛盏,从今天起我就再也没办法化身为熊了?”

    玩偶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点了点头,声音直接在王策的脑海中响起:“应该是的。”

    【人皮面具】将盛盏的灵魂彻底从束缚他的【玩具熊】中剥离并封印到了王策体内,因此王策可以调用一部分原本属于盛盏的能力,但是因为脱离了【玩具熊】这一载体,很多能力都无法正常使用。

    而现在,这部分原本被封印的力量因为契约又被重新唤醒,注入到了同样被封印的盛盏灵魂里,使得盛盏以灵仆的形式能行于地上。

    “一般的灵视者控制灵仆分为两种情况,如果是自己心中产生的灵仆,那灵仆的根基就在他的体内,灵视者并不需要额外地去费力控制。这种方式的风险在于,如果能产生灵仆,那必然是灵视者有着相当激烈的情感,这不是好事。而且这种灵视者死后更容易和自己的灵仆结合,在死后也变成灵仆。”

    “就像兰序庭和兰箬那样?”

    “对的,他们控制自己的灵仆就像控制身体一样随心而动,但作为情感具象的灵仆也可能反过来吞噬淹没他们的理性。”

    好巧不巧,在诺兰流行的噩梦症,对灵视者最大的影响便是干扰他们的心智,让他们陷入混乱之中。

    “另一种灵视者,则是通过外界的契约来控制灵仆。一般常见的关系有,共生、奴役、献祭三种。”

    共生意味着灵视者和灵仆的地位平等,奴役是灵视者占主导,献祭则是灵仆占主导。

    “我和你呢?”

    玩具熊纵身一跃,跳到了王策的肩膀上。

    “那当然是共生,我不会给你机会奴役我,也没有机会让你献祭。”

    从此刻起,王策才算是以灵视者的身份登上诺兰的舞台。

    王策缓缓起身,朝着田野里慢慢踱步,感受着金色的稻杆掠过身旁的轻抚,迎着夹杂燥热气味的夏风。

    男人突然冷不丁开口问道:“我算什么级别的灵视者?”

    盛盏在他的肩膀上坐了下来,扭头看了看渐行渐远的小屋,回答道:“你是中级,我是中危。”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王策扭头看了一眼肩膀上的玩偶。

    “真的啊,看我干嘛,我原本是高危,现在退化成这么小,应该是中危吧。你只有我这一个灵仆,自然算是中级灵视者。”

    王策没说话,继续漫无目的地闲逛着。

    花焕溪在城里打探消息,稻田里的万稻大人布置着不知用途的超大仪式,或许城内的行刑官正带着兰家酝酿着诡谲风波,名为寺修的存在可能还在不停地传播着失眠病和噩梦症。

    “时间不多了,盛盏。”

    王策望向潮起潮落的稻浪深处,看不见的巨浪似乎已经隐隐有了兆头。

    “如果你现在选择袖手旁观,当时为什么要插手这些事情呢?”

    盛盏可去的地方很多,哪怕是在西唐国里,也只有中央腹地被【塔梦】的势力渗透,他大可以潜去东境,在那里发展自己的势力,想办法找回自己的身体,又或者踏上成为眷者的道路。

    “哈哈,谁能料到呢......”

    “你在等什么?”

    玩具熊不再说话。

    无垠稻田的西边地势更高一点,一人一熊就这样披着日光在稻田里渐行渐远,直到王策爬到了一处高地。男人选了个相对平整的地面,一屁股坐了下去,在这个高度正好可以透过细碎的缝隙看到粼粼的日光。

    “还不想说吗?”

    “我是个投机者,王策。”

    “因为那个野兽图腾,对吧。”

    “我生前,我的意思是我还维持着人形的时候,我的灵仆是家族为我专门准备的。”

    “预言的灵仆?”

    盛盏的扭过熊头看了他一眼,“真的能猜到吗?”

    “古老的玩具熊,怎么可能像个杂鱼一样死在花焕溪的仓促应对里呢?”

    “如果你能继承我的监视能力,你可能就不会这么想了。”

    王策向后一倒,直直躺了下去,盛盏则跳到了王策的身旁,靠在他的肋骨上。

    “所以,盛盏,你真的只是高级,或者说高危吗?”

    沉默片刻之后,盛盏的声音幽幽响起,“高级到眷者的差距,比你想象中要大很多。”

    “灵视者晋升的方式,无非是先追求数量,再追求质量,不管是由内心产生,还是和外界的灵仆缔结契约,风险都是一样的,赢了就继续挣扎,输了就沦为灵仆的口粮。”

    “挣扎?”

    “灵仆是精神在物质世界的投影,他们代表着超越凡俗概念的意志,怎么可能随便供人驱使,每一个灵视者都有被灵仆反噬的风险。”

    “力量的代价?”

    “内心产生的灵仆在你精神崩溃时会吞噬你,像兰箬那样;你奴役的灵仆会挣脱束缚,共生的会抽走你全部的力量,至于那些把自己献祭给灵仆的,更是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可以解除契约吗?”

    “当然不可以。”

    “那你呢,生前走到哪一步了?”

    盛盏深深吸了一口气,玩偶的胸腔随之一鼓,又慢慢恢复了原状。

    “靠着【禁忌仪式·虚空共振】,三百六十一个预言性低危灵仆在我的灵魂里被压缩合成了一个高危灵仆;靠着【禁忌仪式·人偶师】和【禁忌仪式·生命之花】,我拥有了散播孢子控制他人的高危灵仆;最后,【禁忌仪式·军团】,嗯,让我失去了灵视者的身体,灵魂和灵仆融合在一起,被压缩到了家族事先准备好的玩偶里。”

    “你是被迫的?”

    盛盏嗤笑了一声,“哪有什么被迫不被迫的,哪有那么多选择。”

    “你的家族是想把你变成灵仆吗?”

    “谁知道呢,我醒过来的时候盛家已经覆灭很多年了。”

    一人一熊陷入了沉默,过了片刻,王策把话题引回了开始的地方:

    “所以,自称投机者的你通过预言找到了我,通过那本《旧日诺兰实录》来引导事情的走向。那既然如此,在梦里的时候,还有现在,你为什么要隐瞒呢?”

    隐瞒?盛盏其实也说不清自己在隐瞒什么,杂乱的心思最后汇成一句:

    “预言是这么说的。”

    盛盏或许有过很多次可以反抗的机会,不管是反抗家族,还是成为玩具熊后反抗贵族的调令,又或者反抗预言,乃至反抗命运。

    但他没有,似乎他的生命就是一场被人提前编写好的戏剧。

    家族让他一次次接受禁忌仪式,他便去;

    贵族让他一次次去屠戮,他便闭上眼睛去掏出敌人的心脏;

    预言给了他所谓的安排与未来,他就照着被别人确定的命运来活自己的一生。

    “这算是你内心最后的挣扎吗?”

    盛盏没有接过这句话,就像是因为话题跨越太大而愣在了原地。

    “到现在你还在犹豫?”

    在通过预言得知将有一个超乎寻常的存在苏醒时,盛盏心中也有着难言的心思,但似乎只是去接触王策这个“盘外招”,已经耗光了他最后的力气。

    他已经没有勇气继续去反抗命运了。

    “你真的要浑浑噩噩下去吗。”

    盛盏艰难地张开了嘴,语气里满是自嘲:“都已经浑浑噩噩了不知道多少年了,我都记不清了。”

    他听从着预言布下了棋局,但他自己却也只是棋盘上的一颗。

    “王策,如果你的失忆是这场棋局里的一环,那我们......”

    这便是盛盏所犹豫的,在他看来,那个印记的存在就等同于一种预言,如果印记本身是不显的——王策并不清楚那个野兽图腾到底有什么作用,那他怎么敢反抗这种安排呢?

    王策伸手提起了玩偶,一个翻身从地上弹了起来。

    “够了,盛盏!”

    玩具熊被突如其来的声浪震得一呆,茫然地看向了王策。

    “我已经受够了莫名其妙被安排的生活了。”

    如果每次都是被动地和无法对抗的敌人交手,三两招就被制服,然后再窝囊地被救援,做一场莫名其妙的梦之后变强,却还是在下一次交手时重复失败......

    【或许在野兽尚未完全苏醒时,虫豸可以骑在祂的头顶上作威作福。】

    烈日在王策的眼睛里倒映出诡异的色彩,那是一团异样的赤红。

    “我受够了!”王策又重复了一遍。

    【但是当野兽逐渐苏醒时,一切都将推倒重来。——预言书·西唐篇·第十九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