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之间

第80章 徒母往事

    石国,曜石城。

    在决定要去昆国后,兰陵便马不停蹄,回到了曜石城找徒湖问清来龙去脉。

    林青离开曜石城没几天,坤达明贵便派了‘律楠威’和‘徒漾’前往昆国首府‘立昆都’,说是例行出使交流,可徒湖却得到消息,律楠威还带去了国印夫使‘元启时’亲拟的另外一份出使文书。目的就是要借鉴羽国新贸的模式,与昆国达成合作。

    徒湖住所,古水居。

    兰陵笑道,“这么说还是章水之的功劳,悄悄告知了你此事。”

    徒湖说道,“羽国回来后,章大人在国印司官升一级,接触到的消息也比以前灵通了。”

    “以章大人的本事,恐怕不止灵通了一点吧。按他的性格,放弃了一贯的明哲保身,愿意帮你,想必是出于真心了。”

    徒湖点头笑笑,喝这下一口茶后,若有所思。

    自入官场,阿谀逢迎的人,敬而远之的人,他都见识过了,也并不在乎。但自己毕竟根基太浅,只一个林青,一个章水之,远远不够。

    徒湖暂且收敛思绪,说道,“下三方官吏调动我是说不上话的,他想来羽贸属恐怕还不是时机,暂时留在国印司....也是好的。这次多亏了他,我才能及时派了路辰过去,以作应对。”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兰陵笑道,“他本事大,若是能安心留在你身边,一定锦上添花。”

    徒湖点点头,道,“他和郭竹扮成一对经商夫妇,已在立昆都安定下来,你到了那里可以联络他。前几日我刚收到他传回的书信,说律楠威已在昆国使馆安顿下来。至于你所说他身边的人被刺杀....我还未听说。”

    “五族的消息应是不会错的,苗尔既然亲自前往,可见此事非同一般。”

    “若没有国主授意,元启时定不敢安排律楠威带着另一份文书前往。这些准备,都是在徒、占两府准备大婚事宜期间进行的。如果五族昆国那边真的出了事,这事情怕也就瞒不住了,该知道的人早晚会知道。”

    “这个律楠威....究竟是什么号人物?”兰陵突然切入正题。

    “他是史文院掌事官员‘律易卜’大人的儿子,现任‘国印司’左文侍,跟右文侍‘孔离’一起,负责国印司一干事务,是国印夫使‘元启时’的左膀右臂。”

    “这律楠威...竟然跟他父亲的官职一般高?!”兰陵有些惊讶。

    “确实!律楠威这个人...很不简单!他能文能武,年纪轻轻就受国主赏识,接连提拔。不过,他为人处事实在阴狠。有些事,连律易卜也看不下去,所以他们父子俩的关系很不好。”

    徒湖很少如此直接地表达反感,他语气虽平淡,字里行间也听得些他对此人的厌恶。

    兰陵问道,“看来....你也不喜欢他?!”

    徒湖吹吹茶,提到往事,“我徒央兄长在世的时候,这个人屡屡与兄长作对,手段毒辣凶狠,不留后路。听闻,他父亲的妾侍和腹中孩儿,是被他活活烧死的。只不过,律易卜就他一个儿子,此事被压了下来,府中人也不敢再提。可那件事后,律楠威也从律府搬了出来,父子俩除了上朝,再不说话。”

    徒湖讲述得平淡,对此人行径一幅见怪不怪的样子。兰陵却听得心惊,诧异道,“这!这不是连畜牲都不如嘛!”

    “他认定那妾侍害死了自己母亲,就下了毒手。此人暴虐,眼里容不得沙子。只要是妨碍他的,即使是他的父亲,都未必手软。”

    兰陵惊骇道,“这样的人渣,竟然在朝中位列高位!”

    徒湖笑笑,“倒也不是全无优点。他对国主忠心不二,对他的妹妹也十分疼惜。”

    “妹妹?”

    “没错,他妹妹名叫律楠音,是离石城主的侧妃。”

    “国主派这样的人去昆国,对你何意呀?”

    徒湖不停摩挲着茶杯上的图案,静静看着杯中轻漾的茶液,说道,“我猜不透国主此举的真正用意。若是昆国官贸也能新定,对石国自然有利。只是派了律楠威和徒漾...若是真的让他们功成,回国后必然打压我...”说道此处,他突然笑道,“好在路辰在那,如今你也要过去了,我便可放心一些。”

    “事不宜迟,我明日就出发。”兰陵又想起一事,犹豫着说道,“对了,我一直在调查君漠青的事情...”

    “哦,那可有收获?”

    “还没有,但机缘巧合下,却...却了解到一种名为食脑蔓的药材。”

    听到这几个字,徒湖神情复杂,缓缓说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你...可还回忆得起一些当时的细节?”

    徒湖眼神带出一瞬苦涩,喝茶掩饰后,他说起六年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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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岁的徒湖已经许多天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了。不仅如此,府中人看他的眼神也很奇怪。

    家中长母,将他叫到身边,面无表情说道,“徒湖,你母亲的罪名已经查实,她毒害康小母。国主已经下令...”

    徒湖带着惊恐,哭道,“长母!我母亲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她那么善良,还时常教导我...”

    长母打断他,严厉道,“她自己已经认罪了!毒死康小母的药,是她从昆国带来的陪嫁。听说那药材名贵至极,非高超医者根本不知道如何使用。就连咱们国殿的医官都不懂那药的药理。可谁人不知,你母亲的医术远在医官之上,试问整个石国除了你母亲,还有谁懂得用此毒害人?国主命人遍查医典,才在一本古记中寻得了线索。那药本是治疗肺肾虚损的,但若给孕妇长期食用反倒会令肾脏肺腑难以承受,渐亏而亡,就连腹中胎儿也会滑落。你母亲想借此谋害康小娘,谁知那药处理不甚,竟变成可食人脑的毒虫,这才露出了破绽。你母亲,这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徒湖跪坐在地上一语不发。

    他是个聪明敏感的孩子,猜测父亲既让长母告诉自己这个结果,或许是信了这件事而怨恨母亲,甚至都不愿意再见到他这个儿子。

    徒湖没有问出口,也没有苦恼,就这样静静地瘫坐在地上,等着长母发落自己。

    长母有些惊诧,眼前这个半大孩子,心中需是多大的城府和隐忍,知道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竟连句帮自己母亲申诉或是哭求见见自己父亲的话,都没有说出来。

    看着徒湖,这位长母并没事先跟夫君商量,便说道,“徒湖,你和你母亲的院子怕是要被查封一段时日了。康小母从昆国带来的那些婢仆,想必不会善待你。偌大院子,人多口杂,我也顾不得面面俱到。仆人们若是背后嘀咕什么,想必你听了也不好受。你虽还有两年才成年,但我与你父亲商量了一下,允你提前独立开府,只希望你不要受此事影响,日后过得随意开心一些。”

    徒湖的头贴在地上,哽咽道,“谢父亲和长母体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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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陵沉默着,男人间想说几句安慰之言,总是有些难以开口。

    徒湖竟笑谈起来,“我家那位长母...不一般吧。”

    “确实。她允你提前开府,定是临时起意。之后再告诉守相大人是你自己提出的,守相若有一分惜子之心,想必也不会阻挠。你家长母,算得准呀。”

    徒湖喝口茶,道,“她呀...就是怕我长成后,在父亲面前抢了两位兄长的风头。这些年,任凭我贪图享乐,她都在我父亲面前替我说好话。我在净湖建净亭的时候...”徒湖得意笑笑,“就是找她要的钱。”

    “哈哈哈...想必她现在正咬牙切齿,想着怎么不降场大水,把你的亭子淹了。”

    “哈哈哈...所以....我选了个高地势。”

    兰陵突然严肃起来,“话说回来,你是否确看那康小母的嫁妆礼单?”

    “医案和殿卫司的记录....就连我母亲的口供和指印....都没有破绽。虽然我始终不愿相信,但苗尔的话,还是证实了...”徒湖强颜欢笑道,“罢了,过去了这么久,人该向前看。如今我成家立业,活出了个正经模样。”说着,他挑挑眉,手一摊,摆出长官架势,说道,“我那位长母有句话说得对,人要过得随意开心一些。”

    兰陵配合着,说道,“徒大人豁达,兰陵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他刚端起茶杯,‘咣当’一下,门被踹开。

    这霸道之气,似曾相识。

    兰陵惊悚地看向门口,结结巴巴说道,“我说芜儿大小姐,怎么都贵为人妇了,还这般豪放!我正跟徒大人商谈要事呢,你怎么也不敲个门。”

    占芜白他一眼,“没看见我端着夜宵嘛,哪里还有手敲门!”

    “没有手,可以叫一声嘛,你这踹门的习惯可不好,万一被当成刺客呢!”

    “刺,我也是先刺你!湖哥哥每天公务繁多,已经够辛苦了。你回来就回来吧,干嘛大半夜来烦他,他都不能好好休息!更可气的是...”占芜将菜碟轻轻摆在徒湖面前,却将兰陵那份砸也似的端给他,凶狠狠说道,“更可气的是,你倒是成了贵客,我还得伺候你用餐!”

    兰陵噗嗤大笑起来,“这就叫风水轮流转。谁叫你不愿当占家大小姐,偏要当徒府的乖巧小媳妇呢。既然当了,就得有个温良娴雅的样子。我如今可是湖大人面前红人,身为他的女人,你就是装,也得对我客气点。”

    说罢,兰陵端起饭,大口大口吃起来。

    占芜说不过他,气得满脸通红。直接撤走了他面前的青菜,生气道,“你就干吃米饭吧!”

    “我可提醒你,徒大人一定会把他的饭菜让给我。你舍得?”

    “你!”占芜将菜碟又丢回他面前,嚷嚷道,“快点吃!别影响湖哥哥休息!你既然吃了我做的饭,就得帮我个忙!”

    “别不是又要将我抓回去,给你娘当厨子吧?哈哈哈...”

    占芜不屑道,“你想回占府,我还不乐意呢!”她突然放低些小姐脾气,说道,“就是那...那火锅的配料,我怎么也拿捏不好,你帮我看看吧。”

    兰陵一听,继续调侃道,“芜儿小姐成了亲,竟变了个人,还真的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哪那么多废话,你帮还是不帮。”

    “帮帮帮!”兰陵吃饱喝足,起身告别徒湖,“那我先去了。”

    徒湖点点头,“嗯,你到了昆国,一切小心。”

    出了房门,兰陵和占芜似乎各有心事,沉默起来。

    眼看接近厨房,兰陵止步说道,“芜儿小姐,想问什么就问吧,厨房....就不用去了。”

    “你,你怎么知...”

    “方才你早就在门外了吧?”

    占芜低下头,竟流起了泪。

    兰陵慌张道,“你,你别这样,这被府里人看到,以为我招惹你了!”

    占芜低诉着,“我....从不敢提起死去的婆婆,湖哥哥也从不与我说起。刚才也....只听得大概...可我知他心里苦闷,他....”

    兰陵微笑道,“不管他心里曾经多苦闷,如今有了你,我看得出,他很开心。”

    占芜猛地抬起头,说道,“兰陵!如果有机会,一定给湖哥哥一个真相!好吗?”

    兰陵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