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凯旋，士兵们有的与家人团聚，有的却永葬北原，与家人阴阳两隔。但是大部分人的欢乐盖过了少数人的悲伤，上阳城这几天热闹非凡。经过这一场战役，周朝震慑了整个中州大地，先前对大周态度微妙的东海扶桑诸侯国借此机会上贡以表忠，就连西方各国也派人前来商议重新开通中州与西方的商路。没有了胡人的侵扰，似乎对所有人都是个好消息，除了那些被驱逐到漠北的天之骄子们。

    程香穿行于这片繁华中，而冯沉则跟在她身后，但是有意间拉远了距离。两人与周围的繁华有些格格不入，但是二人面对这种格格不入又是不同的反应。

    程香身上总是带着一种满不在乎且有些赌气的感觉，这种感觉很飘渺，但又体现在她的举手投足间，她不在乎别人及怎样的眼光看她，在别人眼中，这种不在乎在加上她的身份高贵，就是傲了，但是在冯沉眼中，或者是程香会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又有种赌气的感觉。

    与程香相反，他是太过在意别人的眼神了，因为自己的出身和小时候的经历，让他变得十分敏感，他刻意地去逃避别人的目光，自卑的心理让他时刻考虑如何在别人面前装的体面，他曾以为这种心理已经随着自己一步一步变强，随着自己游离更多的地方而消散，但是面对这一切自己不曾遇到的，他没有资本去骄傲。

    程香却想要将自己美好的一面展现给冯沉，她不停的看向两边热闹的场景，时刻保持着好奇与天真。

    她突然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冯沉，娇嗔道

    “看看你，一直都穿着这件黑色衣服，倒像一个刺客，生得浓眉大眼，但是整日板着脸，锁着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没一个人看见你是不怪的，快过来，本小姐要给你买一件新衣服，你也给我笑一笑。”

    冯沉不曾想程香会对自己说这些话，思绪乱了，这时也不知该怎么笑。程香看到冯沉站在原地磨磨蹭蹭，叹了口气，直接了当地走到他跟前一把将他的手拉着向前走，程香来得如此坚决果断，冯沉一时不知所措，他感觉手中摸着一缕细腻的绸带，冰冰凉凉。他紧紧地跟着，因为怕自己稍微跟不上脚步，这纤细的绸带就飘走了。

    程香牵着冯沉的手穿梭在繁华的街道中，她那漂起来的发丝浮在冯沉眼前，香气飘转在空中，这种香气曾经让冯沉自己感到与眼前的这女子不会是一路人，但现在他多么想她不再是别人的未婚妻......

    二人一边闲逛着，一边朝着目的地走去，只因冯沉心中卑微，堂堂都城的大好景象他不曾尽收眼底。

    程香来到一家店门口停了下来，两三阶梯上去就是一个敞开着不大不小的红色木门，上方招牌写着“云织坊”。

    看见这“云织坊”三字，冯沉心中一震，去程府之前，郭峰曾就告诉过他，在这都城中有一家名叫“云织坊”的店铺，他仅剩的家人——自己的姑姑就在在哪里。到现在也有些时日了，冯沉不曾试着寻找过这里，并不是他太过绝情，而是不知道怎样面对她不曾见过一面的姑姑。

    “你说的做衣服是这里吗？”

    “对呀，店面虽然不大，但这家做出的衣服的华美又不张扬，对于你来说是极好的了，我听林妈说这家做出来的衣服品质还很高，只是主人有些低调罢了。”

    说罢，程香正欲上台阶，却发现冯沉踌躇不前，稍有些气愤地说道

    “亏你还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今天怎就怕见得生人。”

    程香的话一语中的，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二人早已熟知对方的性格，程香知道他不擅长与生人交流，如今这样她便知道不想见那店里的生人，但今天的真实情况并不是她所想的简单。

    被她的话一激，冯沉果真走上了台阶。二人一进入屋中便能闻到一股幽香，屋内的温度比外面低些，整齐陈列着各式各样的丝绸布料，并且按照价格进行了分区，价格范围很大，店里的顾客既有不同老百姓，又有达官贵族。

    但是客人并不算多，也许是那些上层的人不屑与平民在同一个店里买东西，平民自觉高攀不起，可见这家店的老板有些理想化了，阶级的鸿沟不是外界因素造成的，她以为为平民和贵族架起了桥梁，但是上层的人是不会允许这种东西存在的。

    但是冯沉刚开始并未发觉到这些，直到他看到了步伐小心内敛，缓缓走来的老板娘，他才明白了这一切的良苦用心。

    冯沉的目光久久地留在她的脸上，老板娘看起来有三十岁左右，但是保养的好些，可以看出样貌虽没那些风尘女子生得艳丽，但五官端正，又有些典雅气质，比常人强了不少。只是身材单薄了些，似那弱柳扶风，眼神中又时常流露出一丝怯弱，更不用说现在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一直盯着自己，她本能的将脸回避。

    “请...问这位客官，你需要什么吗？”

    程香见冯沉如此无礼地举动，在其胳膊上狠狠地一拧，痛觉勉强让冯沉回过什么来。

    “哦哦...那个...我想...”

    “给他做件衣服，布料不需要太贵的，还有样式你看他的样子来定夺吧。”

    冯沉看向程香，不单单是刚才她的语气，她的脸上也已经有些不悦。

    趁着冯沉正关注程香时，老板娘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看到他的侧脸，一股熟悉感奔涌而来，这种熟悉感带来的是无尽的安全感，她一时不知道这种熟悉来自那里，但此时已经有几颗寒珠在眼中打转。

    冯沉看向老板娘，她正用着及其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后者看到前者看向自己，立马回避他的目光。冯沉此时觉得对方可能发现自己在她眼中有些特别了，但师傅告诉自己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自己也不知道怎样向她开口。

    冯沉记得这是她的小姑姑，名叫冯玉华，从她身上可以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与自己有种相同的气质，，但就是无法言语。

    程香察觉到了二人之间如此微小的举动，只是并不知道二人的亲人关系，也并未从二人样貌上发现什么，所以她脑中有了一个令自己震惊的答案，并觉得这有些荒唐且可笑了。

    冯玉华拿来了卷尺，为冯沉测量要做衣服的尺寸，所以二人靠的十分近。冯沉闻到其身上有股香气，与程香身上的有所不同，这股香气更加清幽，让人感觉置身于山间小溪之中，跟刚进来这屋子里的气味很想，只是更加浓郁，不知是屋因为人香，还是人在屋中呆久了而沾染了香气的。

    冯沉很少与女人离这么近，对方虽没生得绝色，但是五官端正，儒雅成熟，换做常人早已血脉喷张，只是一想起这便是自己的姑姑，他就只想逃避。

    “姐姐，不必给他最好的，你看他身上的气质，那些华贵的反而不适合他了。”

    程香拿冯沉开起了玩笑，她心中似乎有一些不悦。

    冯玉华将手中的尺子交给其他人，客气地答道

    “小姐说笑了，虽然这位公子少些贵气，但是长得端正，眉宇间的正气就像剑气一样凌厉呢。“

    程香掩口一笑，阴阳道

    “早听这家店的老板娘是出了名的实诚，就是姐姐你吧，姐姐生得这样好看，早有些文人骚客说些面凝鹅脂，眉如墨画，身弱秋水什么的，我看呀，这些形容姐姐刚合适，不，若姐姐再年轻几岁，这些形容咱也不稀罕。姐姐貌似天仙，不知这天仙芳龄几许了？”

    冯玉华有些诧异，但为不与人结怨，便老实回答了

    “小姐，我已是半老徐娘了。”

    此时程香得意地看向冯沉，后者却疑惑她为何如此发言，并且觉得其中有些不妙

    “我就看不出来姐姐竟三十有几了，不过，我想令郎或是令爱也有些年龄了吧？”

    即使先前处处让步讨好对方，被问到这些，冯玉华也羞得一时语塞。可是她旁边的同程香年龄一般大的店里女子有些听不下去了

    “姑娘为何连问我们家姐姐如此冒犯的问题，我们姐姐为了她爱的人，在此等了十年，这十年是怎样的煎熬，姑娘是不会明白的。今天姑娘无辜羞辱姐姐，她因为不想惹是生非，所以忍得，我作为一个跟了她几年的人，却忍不得。”

    程香立刻清楚了冯玉华的大致情况了，她本想借机敲打冯沉一番，却无意冒犯了别人，心中羞愧，还没等她作出反应，冯沉便急忙作揖道歉

    “抱歉各位，我这位小姐无意冒犯老板娘，这真是无心之举，还望老板娘海涵。”

    程香心中暗喜，没想到这榆木脑袋今天却变得圆滑起来了，还没等她想太多，冯沉拉齐她的胳膊便往外走

    “大小姐，做衣服的钱你交过了吧，我们赶紧走吧。”

    程香点点头。

    冯玉华静静看着两人匆忙离去的背影，没有说什么，眼中闪动着什么，想起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