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地火明夷
水位涨得极快,爬上铁索时,那座巨大的白色牌楼只剩下两个兽脊露在外面。
大风夹杂着水汽吹刮而过,四人站在铁索上,波涛已近在脚下。
无数火灵芝飘在水中,浪头打过,一朵朵红芒接连湮灭,就像一只只逐渐闭上的眼睛。
世界暗了下来。
深沟中潮头推拥,轰震如雷,带走这里所有的过往,兴衰荣辱,善与不善,均在波涛翻滚中消失无踪。
陆云有些懵:“统领,咱们还回得去吗?”
杜蘅道:“往上走,翻过山壁。”
“万一上面没路呢?”
回答他的是波涛中传来的一声轰响。
那座巨大的白色牌楼终于倒进洪流中,撞上山壁,“七返成仙”的牌刻瞬间分崩离析。
攀上高处的石窟,索麟囊设下钢索,四人开始朝着头顶的黑暗进发。
鸡哥或许就在上面的某个洞里。
向上爬了许久,又遇上那种会动的黄泥,它们淤积在山壁缝隙中,滋养出了一种黑色的藤蔓。
再往上,石窟明显变少了。
不久,山壁上出现了一条青绿相间的蜿蜒石纹,爬过之后,四人便落入了藤蔓的海洋。
山壁完全被黄泥覆盖。
“黄泥里应该有花粉。”陆云道,“这些会动的黄泥巴应该是帮忙传粉的。”
张鲤道:“花在哪儿。”
“可能不需要开花,又或者只需要最大的那一朵,因此藏得很深。”陆云道
齿轮转动的声音传来,索麟囊本来爬在最上面,忽然降下来:“到顶了,上面与岩顶是相连的,但还是有路,只是比较奇怪。”
等张鲤也爬到地方时,终于明白索麟囊所说的“奇怪”是什么意思。
山壁上有个很深的洞,开口又大又圆,往里逐渐收窄,边缘光滑如磨,就像一把插进墙里的巨大唢呐。
黑色的藤蔓从洞口爬进去,如果把山壁放平了看,藤蔓就像落进洞里的水。
四人钻了进去。
这个洞没有岔路,也没有上下坡,直挺挺向前。
绿色的藤,黄色的墙,好像永无尽头。
索麟囊忽道:“你们看见花了吗?”
张鲤和杜蘅一齐道:“没有。”
索麟囊又道:“我的手臂悬在前面,你们看到了吗?”
“也没有。”
索麟囊道:“继续走吧。”
张鲤道:“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索麟囊肩上的机关鸟好像要飞起来:
“洞里有两重幻术,看破第一重才会陷入第二重。”
索麟囊的机关手轻轻抚摸着面前的虚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藤蔓开花了,看见花才会堕入第二重幻术。”
“可我们没看到花。”
“因此你们不必承受幻境中的痛苦,但看不到花,也出不去。”
“那第二重是什么?”
“我算半个人,被毁掉的另外一半正与我说话,告诉我血肉毫无意义,让我连半个都别要。”
“总之,是我的心魔。”
张鲤道:“也太毒了,你怎么好像没事”
索麟囊意味不明地说道:“就当跟另一半我叙叙旧。”
张鲤道:“陆云你猜错了,藤蔓不但开花,而且还开了好多。”
“陆云?”
三个人脚步一停,只有索麟囊敢回头。
杜蘅心里很不安:“索师兄,陆云还在?”
索麟囊回头凝视片刻,叹了口气。
“不在了”
“可这里只有一条路”
“不,很多条。”索麟囊道:“闭上眼,抓住我的手,我带你们冲过去。”
张鲤伸手,抓到了一把藤蔓,恍若未觉。
几人被藤蔓拖走,墙壁上的黄泥附到他们身上,留下淡黄的丝,不久结成了茧子。
从洞口出来,藤蔓拉着茧子爬上石柱,粘住吊丝后,休眠不动,静待花期到来。
……
张鲤在梦中。
藤蔓变成了爷爷种的草莓,层层绿叶之下缀满红嫩嫩的果子。
个儿大,但不是很甜。
爷爷给孙子摘了一满碗,之后躺在床上,慢慢病死。
苍老的手露在被子外面,半握着拳。
温度一点点消散,手掌再也没有摊开。
小时候,那只手经常对着张鲤摊开,里面有糖。
劳碌一生,就像这草莓一样,结得越多,被摘走的就越多,剩下些枯枝老叶,最后犁进土里肥田。
“爷爷,好黑,我不敢去尿尿。”
“怕什么?”
“怕鬼,要是搭我肩膀怎么办?”
“那你就转过身去揍它。”
“揍它?”
“揍它!”
……
茧子冒烟了,就像一只烧着的纸灯笼。
“地火明夷!”
嘭!
灰烬四散。
张鲤立在石柱上,周身火环缠绕。
眼前是一座黧黑的地底石林,相互堆叠形成无数的尖峰。
藤蔓缠住石柱向上生长,最顶端弯曲成勾,吊丝垂下,挂着一只只茧子。
无数的茧子中,有两个是淡黄色的。
剖开一看,是索麟囊和杜蘅。
索麟囊嘴里正嚼着一条手筋,他被心魔蛊惑,吃掉了自己的左臂。
杜蘅双眼翻白,满头大汗,嘴里不断喊着:“快走,别管我!”
“都是有故事的人啊。”
张鲤一蓬墨汁滋醒了两人。
索麟囊看着自己断肢,钢质的面孔竟显出一丝狰狞。
“陆云呢?”杜蘅马上发现少了个人。
张鲤摇摇头:“没找到他。”
杜蘅神色一暗,幻觉中的痛苦一下子又涌上来,她没想哭,泪水却溢了出来。
“喔喔——”
一声嘹亮的鸡啼忽然传来。
三人具是一喜,振作精神,追着声音又开始奔跑。
“喔喔——”
穿过石林,前方出现大片古庙。
门口的石雕不知被什么咬掉了脑袋,地上倒着各式各样的神祇塑像。
张鲤忽然想起无眼道君,不知他的塑像在不在这里面。
穿过几重破败庙宇,在一处祭坛上,杜蘅发现了几片羽毛,地上鲜血星星点点。
许久没有听到鸡叫了,张鲤一颗心往下沉。
“右边!”索麟囊忽然喊道。
三盏鲛灯同时照过去。
祭坛下立着一只怪物,一动不动,乍看去还以为是石雕。
它通体漆黑,像鹿,头颅很大,被鲛灯一照,长牙挑起陆云缓缓融进黑暗。
“快追!”
那怪物看着很大,却极为轻灵,又熟悉地形,三两下跃进一片藤蔓,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