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皮卡皮卡皮
过山彪先是连踢两脚,把两颗石子分别踢向张鲤和道士,又于一瞬之间连踢九腿,速度之快,犹如以一化九。
方便仓促之间连挡连退,过山彪借力一纵,挥出一把泥土,身似波浪,人如蛇行,眨眼间消失在夜色中。
“好个云龙九现。”方便由衷赞道,“过山彪人如其名。”
……
清晨,笊篱街。
馄饨摊子热起来的时候,沿街商铺的插板也开始一扇扇卸掉,各家掌柜们净手行礼,焚香招财,伙计们则忙着洒扫门庭,迎接新的一天。
杀猪的郑屠户正握着把尖刀蹭着杠刀子布,见街对过儿鸣虫轩的张鲤挑着两桶水出门,便笑着打招呼:“阿威啊,干嘛去呀。”
“去浇水。”
“混不下去回家种地啦?”
“就算回家也不种地,就养猪。”
郑屠户乐呵呵的,“咋还呛行呢?”
“记得排骨给我留两斤。”
“好嘞。”
张鲤挑着两桶水,悄悄摸摸来到埋三通和尚的废园。
几日不见,新土上已开出小花。
舀一瓢水,洒了出去。张鲤像个种菜的老农一样,将水花高高抛起。
“怎么那么像撒纸钱,不吉利,不吉利。”
很久很久以前,张鲤家里有一片菜地。
那时父亲三十几岁,年富力强,吃过晚饭后从不惜力,水一桶一桶地从水井中被拉上来,倒出去,流进引水沟,流进一个畦子又一个畦子,浇灌出一家人饭桌上的菜蔬。
记不清是哪一年的春天,风吹来的一颗幸运的老榆钱,在口水井旁落地生根,不几年就长成一棵笔直粗壮的大树。
后来张鲤长大了,树死了,就像那口干了的水井一样,突然地,前世的一切就结束了。
“阿弥陀佛。”张鲤学着三通和尚的样子,双掌合十,念诵佛号。
……
给三通浇完水,张鲤踱回铺子,刚一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
背回来的茧子已经破开。
她站在柜台后面,细长高挑,白白的,像雪做的一样。
素羽之下,一对黑色的大眼睛扑闪着。
鼻子很小,特别小,像是吃豆沙包的时候不小心粘在脸上的一粒豆沙。
黑纹白底的薄翼裹住双肩,在脖子处立起,像穿了一件竖领罩肩。
她的胸前没有乳房,但是也鼓鼓的,镶着两片花瓣形状的骨甲。
手臂又细很长,指尖拈着一片蝴蝶翅膀。
见张鲤进来,她俯身低头,素羽低垂,鞠了一躬,显得很是有礼。
“那片翅膀已经干了,很脆的,你别弄坏了。”张鲤道,“快放回去。”
初次见面,张鲤虽然很惊讶,但却没有任何害怕的情绪,很坦然地接受了,就如同接受云无心而出岫的一朵白云。
不同物种间的“不怕”,是十分难能可贵的。
正如张鲤小时候在书里读到的句子:信任,往往创造出美好的境界。
她很感激这种“不怕”。
长腿从柜台里迈出来,走到书架旁,拿起一本虫海小札,轻轻将那片蝴蝶翅膀放进书页间夹好。
她的腰身裹在素羽里,罩肩摆动的时候,可以看到胸腹间有三对相互交叠的附肢。
下身的长腿很白,那种白不是肉脂的腻白,而是骨质的坚白。
大腿外侧各有六个圆孔,应该是她呼吸用的。
这让张鲤想起了白色的骨笛。
再往下,是她的脚,像猫的前爪,底下有粉色的肉垫,不走路时会揣进白色的羽毛里藏着。
“她好美。”
张鲤好奇地观察着她,像是一个孩子找到只漂亮蝴蝶,既想让它自由飞舞,又舍不得放它走,只是怔怔看着。
她浑身赤裸,有些害羞,左边第二根附肢不安地缩了缩。
“那个红眼睛的老头死前叫你古神,你是神吗?”张鲤问。
她听不懂,犹豫着上前,点了点张鲤道袍上的绑带。
她太古老了,古老到从没见过人类,她想看看张鲤的身体,就如同张鲤看她那样。
张鲤在她那双黑色的大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也看到了她的好奇,于是放松肩膀,微微抬起双手。
她笨拙地抽拉绑带,像个服侍丈夫更衣的妻子那样,解开了张鲤的衣衫。
道袍滑落。
眼前这个人类有着黄白色的身体,略显瘦削,肌肉柔软地潜在皮肤下面,只露出一点点痕迹。
她没有看到羽毛,也没有找到附肢,人类只有两只手,光光溜溜。
鸡哥的尾羽缓缓飘落,她弯腰捡了起来,感受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这两片羽毛不是我的,我不长羽毛。”张鲤道。
她仍是听不懂,蓝色的嘴唇动了几下,声音很好听,不是这里的语言。
“鸡哥别偷看了,快出来翻译翻译。”
鸡哥原本在拐角抻着脖子暗中观察,闻言吓了一跳,缩回墙后。
“咦,这可不像你啊,快出来,别丢人啦你。”
鸡哥在墙后摆正冠子,梳理羽毛,整肃仪表后,雄赳赳气昂昂,又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张鲤一偏肩膀,鸡哥十分默契地飞上肩头,昂首啼鸣:“喔喔——”
能再见到远古血脉她也很开心,大眼睛眯成一条缝,学着鸡哥的样子,高昂着头,素羽向后披散,高声啼鸣:“喔喔——”
鸡哥高兴极了,在张鲤肩头一蹦一蹦的。
“古神是什么?”张鲤没有忘记这个问题,继续追问。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对着鸡哥轻缓地诉说着一些古老的故事。
她的嗓音如溪水潺潺,岁月变得温柔起来,像炒化的糖色正在细细拉丝。
……
无数年后,潜藏在血脉中的远古生命终于复苏。
一片素羽,飘摇了千万年,跨过千山暮雪,万里层云,最终,落进了鸣虫轩里。
无数年前的风景就站在眼前,岁月的厚重感让张鲤一时有些恍惚。
鸡哥听着她的诉说,时而点头,时而沉思,时而据理力争,时而垂头丧气……
张鲤似懂非懂,事情大致是这样的。
很久很久以前,她被众人遗忘,寄身在飞蛾的血脉当中。
飞蛾古老的血脉一直流传至今,当玉金刚受伤结茧时,她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