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阿雅房里出来，张鲤折了个生日帽扣在头上。

    “祝我生日快乐。”

    张鲤忽想到了禄大人，“既然有‘禄’大人，会不会还有‘福’大人、‘寿’大人，福禄寿三星报喜，嘿！”

    三通招呼道：“张鲤，来揭匾啦。”

    院子里已经支起桌椅，花苏榕在摆碗筷。

    张鲤道：“方便人呢，我专门给他做的匾。”

    方便原本在给鸡窝编花绳，编着编着忽有所得，竟跑去城西拜一个老农为师，那老农编了四十年花绳，手一搓就是一个花结。

    “老郭头已经找他去了。”花苏榕道：“匾额不该挂在主屋正中吗，怎么挂到东厢去啦？”

    按大乾人的习惯，初见一座屋舍，一眼所落之处，便是屋檐上的匾额，该当端方周正才是。

    三通笑道：“主屋是鸡窝，哈哈，别具一格，别具一格。”

    街道上一声马嘶。

    老郭头喊道：“我们回来啦，方举人算是着魔了，这一路。”

    方便允文允武，十四岁就中了举人，但他无心功名，所学甚杂，此刻还坐在马车里搓草绳呢。

    “快下来啊，车是人孙木匠的。”老郭头道，“怎么请了你这么个伙计。”

    孙木匠笑道：“不急用不急用。”

    一旁的郑屠户搭话道：“老孙，你瞧这一家子，没一个省油的灯。”

    孙木匠一扭头：“你谁啊？”

    郑屠户道：“我卖肉的，你天天打这条街过，不认得我？”

    孙木匠还未答话，方便已从马车上下来了，老郭头便招呼孙木匠赶车，将郑屠户晾在一边。

    郑屠户心道：“我就这么不招待见吗？”眼中便有了恨意，又琢磨起花苏榕的腿来：“白梧仙木上会不会也有虫子眼，到时候先掰下来让孙木匠修修，刨刨花……”

    郑屠户身下猪腿已经生出卵囊，疙疙瘩瘩，变成了“米猪肉”。

    “大个子，你想什么呢，有没有猪耳朵卖？”杜小萍连问了几次，郑屠户的总是发愣。

    “你还卖不卖啦？”

    “啊，卖，当然卖。”郑屠户回过神来，见杜小萍生得美，又打量起人家的腿，“怎么就我生了一双猪腿，你们都是好腿！”

    ……

    院子里。

    花苏榕道：“方便，别搓绳子啦，快来揭匾。”

    老郭头道：“等等，先挂上鞭炮，我一点火你就揭。”

    “别，市里不让放鞭……”张鲤下意识地开口阻止。

    老郭头诧异地看着张鲤：“东家，谁，谁不让放？”

    张鲤大声道：“放！给我狠狠的放！”

    过生日可以放鞭炮吗？

    当然可以，这里又不禁，放他娘的！

    “好嘞！”老郭头应道。

    院子内安下屏架，将烟火设吊齐备，花苏榕抢上来道：“我来点，我来点。”

    火苗燃起，引信噌的点着，花苏榕早已捂着耳朵跑远。

    轰鸣爆响中，方便一拉红绸，露出匾上金字：“天天向上。”

    三通和尚合十赞道：“好！”

    张鲤对方便道：“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方便神色兴奋，击掌赞道：“正该如此，正该如此。”

    鸡哥：“喔喔——”

    阿雅隐在暗处，耳听得鞭炮响起，眼看着红绸落下，口中喃喃道：“人间，这便是人间，自从有了人，世上大不一样了……”

    杜小萍转进院子，被突然的鞭炮声吓了一跳，手里的猪耳朵差点掉地上。

    鞭炮的红碎皮崩的到处都是，有几块正好落在杜小萍脚边。

    杜小萍退了一步，院子里有许多快活欢笑的人，她只认得张鲤。

    右耳朵渐渐缩小，左耳朵变得又大又红。

    张鲤瞧见了她，上前道：“你也来啦，今天我过生日。”

    杜小萍见张鲤头上戴了一顶奇怪的纸帽子，肩上还落着红碎纸，闷声道：“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

    张鲤看见她手里的荷叶包，笑道：“你怎知我爱吃猪耳朵？”

    杜小萍道：“我……我不知道，我也爱吃。”

    张鲤道：“你在门口买的吗？”

    杜小萍道：“嗯”

    “以后别去郑屠户摊上买。”张鲤凑上前道，“我怕肉不干净。”

    杜小萍乖巧道：“我记住了。”

    院子里的烟气渐渐散去，花苏榕喊道：“上菜啦，端饭啦，三郎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三通正往厨房走，回头道：“你又分不清，光会吃。”

    “我就爱听你说。”花苏榕追上去扯住三通的袈裟，“我也去端菜。”

    院门前，杜小萍望着张鲤：“你为什么戴这么奇怪的帽子？”

    张鲤道：“我家乡的风俗。”

    杜小萍道：“你不就是西塘县人吗，哪有这样的风俗？”

    张鲤道：“这个……总之我高兴。”

    杜小萍挽着袖子，露出白生生的半截手臂，挂在小指上的荷叶包一晃一晃，“你高兴我也高兴。”

    张鲤道：“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杜小萍道：“我是酉月酉日酉时生的。”

    张鲤道：“那你有三个‘金’啊。”

    生于酉月，五行属金。

    杜小萍道：“没错，婆婆常说我有‘金刚之相’。”

    张鲤奇道：“你一女的怎么‘金刚’，会不会长胸毛？”

    “当然不会。”杜小萍急道，“你看寺庙里的金刚整日袒胸露背，也没见到胸毛。”

    张鲤道：“他们刮得干净。”

    “你说话总是和别人不一样”杜小萍道，“你的帽子不一样，香囊不一样，连挂的匾额都不一样……”

    张鲤道：“要是都一样，那多无趣啊。”

    杜小萍见张鲤仍挂着先前的丑香囊，小声道：“你爱什么花样儿，我给你绣一个。”

    “绣小刺猬，啊不，绣鲤鱼。”张鲤道。

    杜小萍道：“好，绣双锦鲤。”

    “不是。”张鲤道，“绣一条烤鱼。”

    见杜小萍发愣，张鲤解释道：“烤鱼，烤鲤鱼，树杈挑起来架火上烤的那种。”

    “我当然知道烤鱼是什么。”杜小萍小声道，“可是烤了就是死了，多不吉利啊。”

    张鲤道：“吃饱最吉利，开饭。”

    张鲤拉着杜小萍坐下，众人提杯，齐声贺道：“年年有今日！”

    张鲤笑道：“都有今日，今日都有，开吃！”

    席上满满一桌，只见：

    泡蒜刀爆，突出饮料。

    糯米鸡蛋，酱油水井。

    芝麻抹油，来解曣火。

    腊味拼盘，配好翻滚。

    醋烹腌鱼，软嫩迎口。

    把腥烤枣，饼香凝汤。

    以拨牛鱼，新榨蔬汁。

    锅里红焖，鼎里黄炖。

    酒桶娑婆，盘里肥美。

    细味佳肴，引得人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