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惊蛰
拧鸡窝的时候,中间要鼓出来,保证鸡在里面能回转过身来。
为了防止鸡下蛋滚落下来,两头的入口要微微上翘,做小一点,只要小母鸡能钻进去就可以,口子小,风雨也很难刮进去。
方便辛苦半天,拧出来的鸡窝恰到好处,中间粗,两头细,为了好看,还给鸡窝上的草绳编了花结。
鸡窝摆在鸡架上,搭的时候缺一根横梁,花苏榕便把自己的手臂拆下来搭上,“反正榫头已经松了。”
那条手臂栩栩如生,跟真的没有两样,不知以后鸡哥踩上去心里会怎么想。
鸡哥正在房里打盹,轻易不能露面,万一叶府来要斗鸡,张鲤可说不清。
……
铜铃叮当,孙木匠赶着马车,慢慢腾腾来到鸣虫轩门外,“驭!”
马车后头小跑着几个学徒,车一停稳便七手八脚地往下搬家具。
一个小木匠见铺子里没人,探头探脑地便往后院走,“家里有人吗,活儿都做得了,上好的手艺。”
“回来,没规矩,哪有直接往里闯的。”孙木匠道,“都吆喝起来,一吆喝就出来人了。”
小木匠忙跑出来,把汗巾往肩上一搭,仰头吆喝:“箍——桶——哦,箍桶!”
方便一听就知道是家具送到了:“你来编,我去搬东西。”
“我可编不好。”花苏榕正闲着没事做,听到吆喝声抢着出来搬,到了街上,指着一张拔步床道:“是这个吗,张鲤看着腰瘦,怎么睡得了这么大一张床。”
“仙子当心。”几个学徒小木匠忙上来帮忙。
“不用不用,这才几斤重。”花苏榕看着娇柔,实际上力气极大,百来斤的实木大床扛起来就走。
她笑靥如花,单臂扶着大床,两条白梧仙木做成大长腿款款摆动,摇曳生姿。
几个小木匠看得呆了。
一旁的郑屠户也瞧得口干舌燥:“多好的两条腿呀,凭什么就我长了猪腿。”
“这小娘们儿怎么又少条胳膊,来时还好好的。”郑屠户心中起了心思:“要是她再少两条腿,应该也无人在意吧……”
“都看啥呢,不用干活啦!”孙木匠呼喝徒弟们,“去请阿鲤出来,有人托我带东西给他。”
小木匠:“哎。”
厨房里铲勺翻滚,炝炒煎炸,阵阵香气飘出来。
老郭头急道:“东家你不要添乱行不行,该切成眉毛葱才对啊。”
张鲤道:“切碎就得了呗。”
三通和尚正在颠勺:“老郭头,当心张鲤不发你工钱。”
“不发工钱也得切对喽了啊。”老郭头对烹饪极是严格,围裙一系,谁的面子也不给。
“真香啊。”小木匠来到门口,招手道,“阿鲤,我们师傅有东西给你。”
张鲤放下菜刀:“哼,你自己切。”
……
阿雅躲在窗后,看着大家热闹忙碌,心中好生羡慕。
正回思往事,门外传来张鲤的声音:“鸡龟骨滚羹。”
阿雅身份特殊,未免被人发现,两人约好了的暗号。
“鸡龟骨滚羹。”张鲤又说了一遍。
阿雅深吸一口气:“西施似屎食四屎。”
“哈哈哈。”门外的张鲤立刻笑出声。
阿雅慌忙道:“不对不对,西施死时食四屎。”
“哈哈哈。”张鲤笑得更大声了。
阿雅气不过,裹住双肩的薄翼将展未展,直接开了门,“你再教一遍。”
张鲤忍着笑道:“听好了,西施死时四十四。”
“西施死侍……西施死尸……西……。”阿雅羞恼地转过身子,“再不说了。”
张鲤打开一个铁盒子,“转过来,看看你的新衣服,将作监托了孙木匠送来的。”
“好。”羽翼翩跹,阿雅转过身来。
张鲤从铁盒里取出一个布包,打开来一抖,高高举起。
一领水墨旗袍徐徐展开,浓淡洇染,水波潋滟,大鲤鱼仿佛要从墨韵中游出来。
张鲤满脸喜色,心道:“手艺真不错,鲤鱼皮终于派上用场了。”
阿雅伸出指尖点在水波上,喃喃道:“阿雅好像认识这条鱼。”
张鲤道:“管它呢,先穿上看看。”
旗袍有一种内蕴美,这种美来自几千年琴棋书画诗酒茶的慢慢打磨。
袍者,裹贴而不紧身。
随着曲线起伏,略有盈盈一握,稳妥内敛。
阿雅有着人的骨相,水墨鲤鱼披在素白的羽毛上,美得惊心动魄。
“好看吗?”阿雅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脑中忽有惊雷炸响。
春雷始鸣,万物生长——惊蛰
蠃鳞毛羽昆,蛰伏于盛夏,藏华于当春,本来静待天时,直到她披上了它的皮。
心已惊,魂已动。
古老的鲤鱼皮,此刻成了惊蛰的引子。
阿雅闭住眼睛,三对附肢齐齐张开,大腿上的气孔散出蒙蒙白雾。
翅膀缓缓张开,线条拉伸,腰肢生长。
待白雾盈室,阿雅振翅竦身,凭虚御空,十二条腿腾蹈于雾气之上。
张鲤甚至听到了骨节脱臼的声音,惊道:“换件衣服而已,不用搞这么大阵仗吧。”
白雾散尽后,阿雅变得更加细长高挑。
翅膀收拢,仍在锁骨处立起,裹住双肩。
胸前的眼状圆斑变作竖瞳,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像在直盯着人,凌厉非常。
额前素羽变得细长尖锐,犹如挂了一排刀刃,气质大变。
张鲤仰望着阿雅:“你这是进化了吗?”
阿雅抚摸着衣上纹理,开口道:“它似乎比我还要古老。”
惊蛰后,阿雅忽然学会了说“我”,不再自称“阿雅”。
张鲤道:“它是一条的鲤鱼,会蜕皮的鲤鱼。”
阿雅道:“很多年前,大家都会蜕皮,我也会。”
张鲤叹息道:“我后悔了。”
阿雅道:“怎么了。”
张鲤道:“你变了,你再也不会说皮卡了。”
“我不是变了。”阿雅道,“是找回了一些东西,没想到世间还有条鲤鱼记得我。”
张鲤道:“你还会留在这里吗?”
“蚕恋火意,即时造茧,不复缘走……”阿雅细长的指尖拈起一颗酸葡萄,“你身上有火意,而飞蛾喜欢扑火。”
“天工开物里的段落,我自己都忘了。”张鲤道,“你怎么还能读出来?”
“生命的尽头不是死亡,而是遗忘。”阿雅意味不明地道,“如果哪天我消失了,便是你们都把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