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洁仙子传音入密，明明人就在眼前，声音却仿佛是从极远处传来，魅惑妖娆，酥麻入骨。

    “阿弥陀佛，记得。”黄觉禅师也传音入密，“只可惜早生了几十年，仙子花名响亮时，老衲已遁入空门多年。”

    冰洁仙子勃然变色，手上银丝炸开，宛如食人的巨口。

    禅师不闪不避，单掌立于身前，面上起了一层金漆。

    良久，冰洁仙子展颜一笑，如融冰雪，银丝先垂了下来。

    “和尚，你犯了嗔戒。”

    冰洁仙子依旧揉弄着银丝。

    黄觉禅师把立着的手掌放下，腰胯一拧，用手拍了拍大腿。

    冰洁仙子身子一软，整个人就像流出的蛋黄一般，滑在了黄觉大腿上。

    “不能再犹豫了。”冰洁仙子任由黄觉手指动作，吐气如兰，嗔道：“再不发火，火莲教、往生教都爬到咱们头上去了。”

    黄觉禅师的两根手指似是在搅弄一碗生鸡蛋，硬是要把蛋黄搅散不可。

    黄觉禅师宝相庄严，手上加力：“眼下时局不稳，叶家和城主府斗得不可开交，上面意图不明，看不清啊。”

    浮尘上银色的柔丝无孔不入，钻进了滚有金线的袈裟中，细挑慢捻，一领袈裟仿佛披了冬雪。

    冰洁仙子咯咯笑道：“等啊等啊，等得好好一根萝卜都糠了。”

    这话刺痛了黄觉禅师，手上一用力，搅散了蛋黄，冷冷道：“少说些窑子里的话，修了许多年还是本性不改。”

    冰洁仙子：“啊……”

    ……

    早些时候。

    来福捧着一盆仙人掌，又送往城主府。

    门子迎进去，自有小厮陪他一同侍弄花草，到了中午，城主府管饭，四碟小菜，一壶酒，一盆酱肉。

    来福吃得很仔细，很受用。

    饭啊，是吃一顿少一顿。

    身为一名暗探，事儿办砸了，他得死。

    吃过饭，来福便独自在花房里候着，垂手躬身，低眉顺眼，不敢稍有不敬。

    白先生随时会来。

    花房里的植株都是名品，有些太过娇嫩，需要用白桦皮遮住才能生长。

    刚吃完饭，又是午后，来福已站了许久，不免有些犯困。

    “咦，我眼晕了？”

    白桦皮好像动了，纹理打着旋的纠缠在一起，搅成白花花一团。

    一只手从白桦皮里伸出来。

    来福立马意识到是白先生来了，站姿愈发恭谨，把头低得更低。

    白衣，白翅，白面具，白先生的一切都是白的。

    城主府中还有一位黑先生，黑衣，黑翅，黑面具，黑先生的一切都是黑的。

    黑白先生是一对桦尺蠖，早年在桦树皮上成了精，被城主收在身边听用。

    来福禀道：“事情出了岔子，恐怕要另托别家。”

    白面人道：“怎么回事？”

    来福不敢撒谎，如实道：“下蛊的人受了伤，鸡也弄丢了。”

    白面人道：“你找谁下蛊？”

    来福道：“从米行找的，是个瞎子，身罩黑炮。”

    白面人心中一动：“那夜来劫狱的贼人中也有弄蛊高手，也着黑炮，还受伤了，这八成是同一个人。好小子，一个萝卜两头切，甜头全让你占了。”

    待来福将事情一五一十讲了，白面人道：“你最好找回来。”

    来福道：“属下明白。”

    白面人摇头道：“端妃省亲已进了凛州城，差事到现在还没办妥就不必办了。”

    来福明白这句话的残酷，差事既“不必办了”，那他也就不必活着了。

    忙道：“还有机会，瞎子已经动手了。”

    白面人道：“留待以后吧，不要节外生枝，也不要放跑了瞎子。”

    来福道：“属下明白。”

    白面人道：：“回去吧。”

    来福惶恐道：“还有一事，下蛊恐怕不成了，现在叶府的两黑羽斗鸡全是假的……”

    白面人道：“嗯？”

    来福道：“起先被叶书弄丢一只，王忠义贪赏钱，便送来一只假的……”

    “后来属下将剩下那只真的抱出去下蛊，结果所托非人，给弄丢了……”

    “叶书便又涂了只假的充数……”

    “所以……所以现在两只鸡全是假的。”来福小心道，“叶书顽劣，属下一时不察……”

    白面人静静听完，提起一只花盆，砰的一声砸在叶来福脑袋上，又俯身捡起一片碎茬：“吃了它。”

    ~~

    端妃娘娘的仗浩浩荡荡进了凛州城。

    叶家自叶光美以下，爷孙三代及家眷妻小等一齐在正门前候旨，乌泱泱站满了半条街道。

    直等到天黑上灯之时，方有小太监急急赶到，口呼：“来了来了。”

    果不出一会儿，只见一队队的太监内臣挑着灯笼走来，后面是八个太监抬着一顶绣凤版舆，缓缓行来。

    叶光美等连忙路旁跪下。早飞跑过几个太监来，扶起叶家尊长。

    那版舆抬进大门、入仪门往东，去到一所院落门前，有执拂太监跪请下舆更衣。

    端妃更衣完毕，执事太监才请叶家众女眷入内行礼。

    叶光美则携一众儿孙等在正门前候旨。

    刺史、长史、参军、县令等一众官员随行观礼。

    凛州天赐府、静夜司、长生殿都派人前来祝贺。

    学究、财主、几大商行掌柜等一众乡绅站在围观百姓之前，等着礼毕奉上恭贺之词。

    中官进了洒金街便下车步行，簇拥着来到叶府门前，朝叶老太爷颔首点头，宣读敕书：

    “门下。”

    “前国子祭酒叶光美，明德有功，譬滋梁栋，有若盐梅……其性之义，其行之良……德望之所在，当有所养，今赐金紫光禄大夫，领双俸。”

    “钦此。”

    礼毕，中官上前搀起叶祭酒，两人一阵寒暄，又与众官员客套一番，联袂进了内宅。

    长子叶公明上前招呼各路官员，叶公亮迎向众乡绅豪客，管家张罗鼓乐边炮，诸般杂事。

    叶公明道：“今日叶府生辉，家中已备席面，另有诗会、戏班及杂耍乐班，各位大人尽可畅饮赏评一番。”

    大门外响起了边炮声。

    不等烟尘散去，众贺客一齐鼓掌进门，礼物流水般送上来，唱名儿的拖着长音一一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