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聋子猛然惊醒，那声“蚴”早已消失了。

    耳中的两只蚕蛊蜷身缩首，不敢动弹。

    大将军段平倒在桌下，几只拐子鸭围成一圈，正啃食着他的脖子。

    “怎会如此，孙连理呢？”

    “刚才的铃声，是师弟来过吗？”

    再一转头，见雌蛛趴在网中一动不动。

    “蛛血蛊破体而出，应该来雌蛛身边才对，怎么一只都没有。”

    按动蛛丝，雌蛛仍一动不动。

    “不对。”瞎子搬起段平的尸体，想用他的手去撩动雌蛛。没想到刚搭上肩膀，段平的头就掉了。

    聋子反应快，脚背一翘将人头勾住，稍一沉，猛甩出去。

    头颅应声入网。

    蛛丝极韧，粘住头颅，绷紧后又回弹，将雌蛛连带它身下的小蜘蛛全部甩飞出去。

    小蜘蛛噗噗打在墙上，雌蛛却轻飘飘旋转着落下。

    聋子看时，见雌蛛只剩下一张皮，并非蜕皮，而是被吃到只剩下一张皮。

    先前小蜘蛛听到铃声，群起而上吃掉了背负它们的母亲。

    “所谓食肉寝皮，不过如此。”

    瞎子感叹着，猛听得外面一声佛号：“大罗佛……”

    “这声音……是玄真禅师。”想来禅师是要喊“大罗佛手”，不知怎的只喊出三个字就戛然而止。

    聋子心知出了大事，转身下楼去搭救师弟。

    他走后，段平的头颅忽从蛛网中掉出，落地滚了两滚，静止不动。

    “屌！我也掉头！”

    ……

    早些时候。

    叶公明呆立不动，脸皮脱落，蜘蛛在缝隙间爬进爬出。

    叶光美一推叶公亮：“去看看你哥。”

    叶公亮只得上前，刺剑一挑，显出一片墨绿的棘皮。

    “他不是人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叶公亮的手一抖，将自己大哥的肚皮完全划开。

    露出来的却不是肚子，而是狭长的前胸，以及羽翼的翅根。

    “都闪开！”人群中忽跃出一女子，口唇内陷，一吐气，满口血砂狂喷而出。

    长史魏忠生怕有人杀人灭口，挥袖阻拦，待看清来人面目后又急忙缩手：“毒女可恶！”

    叶公明身上松垮的皮囊立时被喷得七零八落，血砂溅到栏杆上，片刻间腐蚀融化。

    “好一招血口喷人，你想干什么，想毁尸灭迹吗？”

    没有人回答魏忠，大家都在看叶公明，或者说，在看着一只大螳螂。

    血砂腐蚀了叶公明外皮，两根丝状触角弹出来，下面是一颗三角形的头颅。

    双颚张开，小蜘蛛衔着血砂爬进爬出，并不怕毒。

    两把大刀缩在胸前，关节却是反的，自然而生的螳螂大刀向下对合，叶公明的大刀向上合。

    最奇怪的是胸前，凸出有半张人脸。

    别人或许认不出，叶书认得，那是失踪了很久的柳供奉。

    “大伯这副样子，一定是种了假胎，看叔伯们的反应，应该事前也不知道……”叶书一时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收场。

    叶公明早年修功法走火，一身修为全部散去。

    赋闲在家，种了许多年葡萄，越种越酸，越种越小，越种越恨。

    会有人爱吃酸葡萄吗？

    后来往生教找到了他，柳供奉当时说：“你的功力还能恢复，只要你当内应，帮我们救出一个人。”

    这世上只有往生教懂得如何祭练假胎，叶公明别无选择。

    在见识过柳供奉螳螂假胎的威力后，叶公明也植入了螳螂假胎。

    做一个妖人总比当个废人好。

    假胎入体后能使宿主迅速进入第二境，并就此蛰伏，直到生出元婴。

    整个过程极易失控，宿主的行为会受假胎影响，而且稍有刺激就会魔胎显化。

    如柳供奉那般，就是被家中鸡啼所惊，显化成一只公螳螂。

    而叶公明怀胎后也变得诡异起来，主动为公螳螂寻觅血食。

    往生教劫狱时逃出不少囚徒，叶公明便放出螳螂大肆采杀。当夜张鲤曾偶然发现一头被咬死的狮鹫，也是螳螂所为。再后来更是吃掉了叶府的四夫人，甚至跑去红叶寺作案。

    公螳螂吃得多，长得壮，叶公明打心眼里喜欢。

    因为叶公明是一只雌螳螂，虽说他还没有魔化，但已经能和公螳螂交尾了。

    柳供奉总是引诱叶公明：

    常悬于葡萄架上，头部向下，腹末几节向腹前方伸缩，弯曲抽搐，尾须和触角作有节律的颤动。

    绿色枝叶，绿色的翅膀，绿色的触角，一切都是绿色的。

    绿色侵染了叶公明，他喘息着：“我也会变成绿色的，而你，会成为我的一部分。”

    雌螳螂终有一天会吃掉公螳螂。

    就如同榕小蜂终有一天会死在无花果里。

    叶公明并没有魔胎显化，他原不必开口的，但是忍不住，再次交尾时他终于开了口，偷偷啃吃了柳供奉的半个脑袋。

    他忘了，柳供奉吃过许多死囚，而那些死囚体内，有瞎子为解封灵钉而种下的蛛血蛊。

    榕小蜂会被寄生蜂打扰，螳螂也会被福大人打扰。

    在不远的将来，螳螂会毫不犹豫地投水自尽，在它死后，福大人将如铁线一般钻出，继续下一个轮回。

    “来呀，拿下。”魏忠指着“血口喷人”的那女子道：“叶家勾结往生教，这下漏底了吧，张薇，你来灭口吗！”

    张薇是太平号有名的女拳师，拳法厉害，暗器更厉害，江湖上无数好汉倒在她“血口喷人”的绝技之下。

    刺史蒋潮上前道：“你们太平号是不是嫌生意做得太顺了？”

    张薇慌忙道：“绝非如此，我以为府里混进了妖怪，这才出手。”

    “那么是本官冤枉你了？”魏忠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既是被冤枉的，那为什么不找太平镖局为你发声？”

    太平号的少镖头就隐在人群中，眼见情况不对，缓缓向后退。

    一双铁筷子拦住了他，何九头弯腰搅着一盆卤盐水，头都没抬：“齐川大，齐公子，要豆腐不要？”

    何九是专门为假胎的事情来的。

    张老道屠灭云岚宗后，有一具尸体忽然魔胎显化，死而复生。

    何九当时恰逢其会，顺藤摸瓜，发现太平号经常以运生丝为名帮往生教转运假胎，便一路跟着来到了凛州。

    魏忠又添一把火：“叶老祭酒，往生教前番来劫狱，挖掘地道如入无人之境，公明兄不会是内应吧？”

    叶光美眼角的老人斑抽搐：“我儿是遭人陷害！魏大人，我看你与那张薇是一路货色，全是‘血口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