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大人将剩余的铁线汇集一身，摇动身躯游上高天。

    前臂高举，腰腹款摆，再次跳起舞来。

    所有铁线以同样的韵律扭动身体，扭动的弧线一层层不断向外传递叠加，成为黑暗中如有实质的波纹。

    波纹层层荡开，直至撞到顾清源的水墙反弹回来，波纹碰撞，有的相互叠加，有的就此湮灭。

    水分身肚子里怀着石像，波纹在他们身上一遍遍扫过，体表的水滴不断颤动，渐渐缩小。

    石像吸水，越发臃肿。

    顾清源体内水分迅速流失，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来。

    若是公平较量，顾清源绝不会如此不济，眼下的情况是，他不但要保护场间众人不被吞噬，还要维持四面水墙不让福大人逃走。

    铁线只要走脱一只，福大人便能以群化之术复生。

    虽说狡兔三窟，福大人肯定在别的州还留有后手，但至少在凛州，一只也不许存在。只消再支撑片刻，待强援赶来便可消弭这场灾祸。

    福大人摆动的幅度更加大了。

    随着波纹越来越强，包裹在水分身中的石像主动解体，铁线钻出，相互螺旋缠绕，缩短变粗，拧成交叉，成为了一个个“兆”字。

    “分而化生，需用卤盐水染透。”

    何九不知何时从梦中醒来，端起铁架旁的卤盐水，先是一晃，卤盐水变紫，又奋力一泼，天空中当即下起了紫色的雨。

    端妃娘娘急忙用伞盖遮住：“这一招……他不是真的何九！”

    何九自幼以卖豆腐为生，技艺稔熟，能将浸于水中的豆腐雕成牡丹花。常自挑了副担子，出没三湘五泽市井之间。

    悟得真意后，仍是挑着副豆腐担游行江湖。何九一身修为已至第六镜，但自甘淡泊，以小本生意过活，修行中人说起他来都好生相敬。

    “那个贱人，死了还要留下个杂种祸害旁人。”

    在今夜之前，福大人只在皇宫中出现身过一次，也就是那一次，与容妃媾和，生出个杂种出来，便是眼前的“何九”。

    端妃叹道：“以后可能再也吃不到三脑豆腐了。”真何九做的豆腐叫三脑豆腐，每斤豆腐里是三两活鱼脑，三两鸭脑，三两猴脑，味道很特别。

    “是福大人披了何九的皮吗？”张鲤道：“但何九看起来与那些石像很不一样。”

    “假扮何九的是福大人与人族结合后产下的怪胎，叫小福子，呵呵，跟宫里的太监同名。”

    “小福子扮的跟真的一样，他还请我吃豆腐呢。”张鲤拽住娘娘一只袖子，身子一闪缩进伞盖下，“福大人搞出的石像就一点也不灵，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端妃道：“石像寝皮，不善战，也不必像人。”

    “这还叫不善战？你看顾仙师被揍的脸都快干巴了。”张鲤在想要不要把阿雅叫回来。

    端妃道：“石像是福大人的卵，借皮生卵。”

    “那卵他妈是谁？”

    “不需要。”

    张鲤道：“不需要？你刚才还说小福子是福大人与人族结合生下的。”

    “不错，但不需结合也能生，只不过生下的都是福大人自己罢了。”

    “自己生自己？”紫色的雨落在张鲤的鼻尖，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娘娘，请让夜空亮起来。”

    端妃笑道：“这一对指套是我进宫前打的，带了十几年，没想到今夜要全毁掉。”说着屈指一弹，点翠镂空指套飞上夜空，炸成万点星火。

    星火中下着紫色的雨。

    雨水打在水分身上，直接沉进去，滴在其腹内的正在自我分解的石像里，滴在一个个螺旋缠绕相互交叉的“兆”字上。

    “兆”字染成了紫色。

    这种紫色张鲤很熟悉。

    生物课上，小张鲤曾站起来回答：“染色体容易被碱性染料染成深色。实验中对染色体进行染色，须使用龙胆紫溶液或醋酸洋红溶液等碱性染色剂。”

    那些‘兆’字大概就是类似染色体的东西。

    张鲤喃喃：“福大人在有丝分裂。”

    这个世界似乎与那个世界还有联系，但这种联系是混乱的，随机的，甚至有时候是刻意的，带有某种复杂的敌意。

    “分裂？”左千峰诧异道。

    左千峰的真意来自于前朝古画中的神剑峰，大乾立国后，真实世界中的神剑峰沉入海底，有石鳖栖息其上。

    便是这一点飘飘渺渺的细微联系，使得左千峰和石鳖的意识世界相互联通。

    由此，张鲤想到了某种可能：“我能使用北斗百裂拳，或许不是什么穿越者的福利，而是我仍与那个世界存在某种微妙的联系。”

    “甚至，世界与世界之间也在相互影响。”

    “要找出这种相互影响的机制。”

    张鲤这么想并不是为了回去，他一点也不想回到原来的世界，一点也不，绝不！

    找出两个世界的联系所在，了解规律之后，或许能掌握一些意想不到的力量。

    “须佐套大佛，有没有搞头？”

    “我总觉八角铃铛的声音有些熟悉，现在终于明白了，或许我该打个电话回去。”八角铃铛的声音，很像老式拨盘电话的铃声。

    张鲤神经质似的学了一声：“叮铃铃——”

    铃声一响，雨水停了一瞬。

    顾清源的心脏跳漏了一拍，福大人的舞蹈少了一帧。

    连续的世界在这一句“叮铃铃”之后产生了断点，连续的时空变得不再连续。

    似乎是触发了什么禁忌，气温陡然降下来，冰冷的喘息在张鲤脸边吹拂。

    端妃轻轻笑着，那笑声没有音调，没有起伏，像吹散的纸钱沙沙。紫色的雨水不停落下，金色的星火渐渐熄灭，笑声里纸钱飞过坟头，供桌上摆放的猪脸瞬间腐烂，蛆虫扭动。

    端妃双眼横竖变幻，急速闪动之后由横转竖，两条柳眉向内侧旋转以至完全竖起，整张脸变成一个“兆”字。

    “兆”字中间的“儿”字便是两条竖眉，眉峰向外勾甩，挂住紫色的雨水。

    于是眉毛也染成紫色。

    端妃开口，却是无眼道君的声音：“是你，披毛带角，湿生卵化，你这拐胎，不该存在。”

    张鲤也努力竖起自己的眉毛，瞪向端妃：“**娘娘，你在骂我吗？”

    端妃娘娘脸上“兆”字消失，又恢复了平日黄莺般的嗓音：“我怎会骂你，你我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

    “尻，精神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