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笙踏歌与谁行

第十七章 春风十里柔情

    腊月二十三是中国传统的小年,家家户户都欢天喜地忙碌开了:打扫卫生,张贴对联,挂红灯笼,杀鸡炸鱼,剁饺子馅,小区的空气里从早到晚都充斥着诱人的香味和喜气洋洋的氛围。

    安明月家显得格外冷清,已经三天三夜没开过门了。

    隔壁王大爷边往外张望边嘟囔:不应该啊?明明看她回来了,整个人失魂落魄的,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王奶奶一巴掌就呼过去了:你个乌鸦嘴,都当娘的人了,她能出什么事?不看别的还不看孩子?不过她肯定遇上事了,脸色不对。

    王大爷点头如捣蒜:要不要去看看?

    王奶奶摇头:不用,我今天早上隔着窗户还看到她家有人影晃动,估计想一个人静静吧,唉,这孩子怪命苦的。

    正唠叨着,王大爷突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指着窗外让她看——一个穿黑皮夹克的长腿小伙正在那儿“哐当哐当”砸门呢!

    王奶奶立刻八卦起来:快瞧,快瞧,又来了?你说明月今天会不会开?

    王大爷撇嘴:够呛!你看这几天他天天来,不是扑空就是吃闭门羹,难为他有这恒心,看着吊儿郎当的,倒是个有心人。

    王奶奶:可惜这小伙太年轻了,没定性,又长得太漂亮了点,招人,不适合明月,明月得找个老实本分的才行。

    安明月并不知道隔壁邻居已经为她操碎了心,从北京回来后她倒头就睡,醒来就吃,吃了再睡,仿佛睡眠能让她的痛苦钝化,变得不那么尖锐——幸亏星仔不在,她才能这么恣睢放肆,理直气壮放纵自己的情绪。

    偏偏就有人不识相,美玲还好,一句话点到立刻就爽快地说:好,给你三天疗伤啊,就三天啊!

    方小白却烦人得很,天天来报道,不听到她应一声就不停地敲门,仿佛怕她死在家里无人收尸一样。

    安明月苦笑,她还有星仔呢,哪里就那么脆弱了?

    门继续砰砰地响着,惊天动地,她烦不胜烦,蓬着头去开门。

    门突然被打开了,方小白反倒唬了一大跳,然后咧着嘴笑了:还活着呢?

    安明月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放他进去。

    屋里一如既往地干净利落,方小白却一眼看到茶几边有几个酒瓶,东倒西歪的,再一低头,垃圾篓里一堆方便面袋。

    方小白蹙起了眉头,不耐烦地说:得了,你也不是十七八的纯情少女了,矫情两天就算了,难道还打算以身殉情?!

    明明是好意,听上去无比刺耳——典型的“方小白式”安慰,安明月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方小白看到了,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至少还有翻白眼的力气。

    他问:星仔快回来了吧?

    安明月:后天!

    方小白一挑眉:那他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安明月听懂了他的意思,安抚地拍拍他的手:放心,他无坚不摧的超人妈妈会比他早一天回来。

    方小白高兴了:说话算话?!

    方明月点头:放心,我倒水给你!

    一摇热水瓶,竟然是空的,她转身去厨房烧水,方小白长腿一迈,跟了过去。

    屋里暖气烧得足,方明月穿了件宽松的纯棉睡袍,淡淡的紫色,这几日人似乎又瘦了点,在里面直摇晃,像一株哀愁苍白的丁香。

    她在小小的厨房里扑来扑去,接水,开火,顺便把几个碗洗了。

    那是一个阴天,厨房里光线很暗,灶上红红的火苗快活地舔着茶壶底,方小白突然想起他们一起度过的那个夜晚,心里一阵温柔的牵动。

    安明月忙乎完了,一转身看到门口的方小白,不作声,表情怪怪地看着她。

    她掠了一下耳边的头发,想起自己有些衣冠不整,略有点不自在,说:在这待着干嘛?

    方小白不出声,她往外走,方小白身子一晃,把厨房的门堵上了。

    安明月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慌,伸手去推他,却突然被拽到了一个坚实温热的怀抱,那是一个男人的怀抱。

    方小白紧紧抱着她,嘴里警告:别乱动啊,我正血气方刚,受到刺激指不定做出什么事儿呢!

    安明月身体一僵,然后就不动了,方小白把她的头揽到自己的肩膀上,温香软玉在怀,他一颗心激烈地乱跳着,擂鼓一样。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下来,温柔而坚定:有什么委屈告诉我,我说过,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安明月眼眶一热,泪水差点掉出来。

    她瓮声瓮气地说:谢谢,已经没事了!

    又说:这个友谊之抱可以结束了吧?!

    方小白恋恋不舍地松开手,皱着眉头说:要不要这么小气了?我好心借个肩膀给你靠靠,搞得像占你便宜一样!

    安明月笑一笑,推开他来到了小小的客厅。

    方小白说:美玲说就给你三天假,今晚要去我那里聚聚,庆祝你涅槃重生。

    说完盯着安明月的脸,神色紧张,唯恐她说出一个“不”字来。

    安明月心下感动,对他嫣然一笑:好啊,趁着星仔回来前来个最后的狂欢!

    方小白一下子跳了起来:你答应了?不许反悔!

    安明月点头:嗯,答应了,我来请客,最近让你们跟着瞎操心了。

    方小白大手一挥:那怎么行啊,到我那里就是客,客随主便!

    说完,拔腿就要走,安明月赶紧说:茶还没喝呢?

    方小白:茶有什么好喝的,要喝就喝酒!

    走到了门口,却突然收住脚步,回身正色道:你一个单身女子在家,要注意点,不能随便放男人进来,更不能穿睡衣乱晃。

    他扫了她一眼,咽了下口水,说:更不能不穿内衣!

    安明月一愣,一张脸顿时火烧火燎起来,她急忙抓住胸口的衣服,恼羞成怒地喊道:滚!!

    方小白扮了个鬼脸,一溜烟就不见了。

    冬日的黄昏,夜幕早早就降临了,方小白的店里却灯火通明。

    安明月站在门口,迟疑地问美玲:这就是你说的方小白的修车铺?

    美玲比她还茫然,一脸诧异,嘴巴张得能塞个核桃进去,她忍不住爆粗口:我靠,方小白也太低调了,我哪知道是这种高逼格的店啊?

    安明月难以置信地看她:你没来过?

    美玲摇头:没,这小子肯定是怕我贪慕他的家财,哎呀,姐,我后悔了,早知道就不把他让给你了,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安明月:滚!!

    小六看到了她们,立马屁颠屁颠迎了过来,热情地寒暄:小白哥手上还有一点活儿,五分钟就好,你们先随便转转。

    美玲一个箭步就蹿了进去,安明月快步跟上,整个店面大概有一两千平方米,没有隔断,疏朗开阔,灯火辉煌的照射下,一辆辆重机摩托车威风凛凛地各归其位。

    安明月不懂,只觉不是寻常见的摩托车,看上去线条流畅,酷炫霸气。

    美玲在旁边不断地倒吸凉气:哈雷·戴维森!川崎H2!雅马哈,哇塞还有宝马S1000RR.....

    美玲激动得声音都变了,安明月有点迷惑:有这么好吗?

    “当然”美玲说:全都是最高端的重机,随便一辆没个百儿八十万都拿不下,改装过的就更不得了,哎哟喂,方小白也太牛了!

    她眼睛亮晶晶的,像小狗看到了肉骨头,又像小粉丝终于亲眼看到了朝思暮想的超级偶像。

    安明月懵懵懂懂,这些东西她一概不懂,看她这反应,应该很贵就对了。

    十多位工穿着工装的人分散在店内各处,忙碌而娴熟地拆装着摩托车,零件,工具散了一地。

    转个弯就看到了方小白,他背对着她们,正拿着一个零件正对工人训话:说了多少遍了这得多缸机,最好是三缸和六缸的,再改个天蝎排气跑起来才会有那种尖锐而呼啸声,告诉他,得先买台高转速发动机的车,转速起码要一万转......

    他虎起脸时和平时很不一样,换了个人似的,严肃中带着点威严。

    安明月和美玲从没见过这样的方小白,一时被他气场所震慑,竟不敢出声,静静地站在旁边等。

    方小白一抬头就看到了她们,目光在安明月脸上停留了一下,笑意立刻从嘴角蔓延到眼底,整张脸都亮了。

    他把手套摘下,往小六手上一扔,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美玲说:哎哟,方老板,看不出来,生意做得够大的啊?富二代吧?

    方小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别瞎说,想从富二代那儿抢点钱倒是真的。

    美玲四处打量了一下,说:这门面费啥的也老不少吧?!

    方小白淡淡一笑:我爸妈不是留下一大笔抚恤金嘛,我姥姥说我可怜,由着我胡来,说怎么高兴怎么花,没想到捣鼓到最后还能赚点,咱们往这边走,我已经准备下酒菜了,好久没聚了,今天不醉不归啊!

    说着说着眼睛不由地又溜到安明月脸上,安明月想起他早上的放肆,双颊一热,犹自扳着脸,默不作声地跟着他们往后面走。

    后面隔了一个小小的一室一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看就是单身男人的住所,不过勉强也算干净舒适了。

    美玲晃荡了一圈,一屁股坐下,说:方老板生意这么大,也不买个别墅啥的?

    方小白:一个单身汉,有个窝就不错了。

    他倒了两杯红酒,一一递给她们,说:我记得你们能喝点这个。

    桌上有几个精美的凉菜,三个人干了杯,像往常那样说说笑笑。

    话题东绕西绕,赚钱啊,过年啊,美玲的新男朋友啊,就是没人提安明月去北京的事情。

    安明月心里明白,他们在用一种无声的方式安慰陪伴自己,心里不禁生出了感激之意:也许人到一定年龄,爱情真没那么重要,不过是锦上添花,有它更好,没它天也塌不下来,总归还有别的快活。

    她心结一松,不知不觉多喝了两杯,她皮肤白皙,立刻面泛桃花,灯光下醉眼迷离,看得方小白心摇神荡。

    途中美玲的手机不停地响,每次她不耐烦地按了,没过两分钟就又不屈不挠地响起来了。美玲脸上讪讪的:没见过这么黏人的男人!

    不耐烦中分明带着炫耀和甜蜜。

    安明月催她快接,她说:你不知道,一听说我到方小白这里喝酒,醋坛子都翻了,简直如临大敌,这会儿就在门外呢,我偏要晾着他!

    趾高气扬,分明是被惯坏了!

    方小白说:让这哥们进来呗,我们给你把把关,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美玲不肯: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我去把他打发了。

    她摇摇晃晃地出去了,然后,一去不返。

    安明月有点不安,给她拨电话,半天不接,后来回了一个,含含糊糊地说:哎呀,磨人得很,我先撤了,待会让小白送你回去啊!

    声音一低,略带暧昧地说:或者干脆就别回了,春宵一刻那个啥嘛!

    安明月老脸一红,吼道:滚!

    然后飞快地把电话挂了,方小白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美玲嗓门一向大,安明月怀疑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美玲一走,房间里的气氛立刻变得不一样了,空气中流淌着危险的暧昧。

    安明月没话找话:美玲重色轻友,不回了!

    方小白飞快地说:太好了!

    一看安明月面有薄怒,赶紧闭上嘴,但眼睛里的笑意却藏也藏不住,满得简直要溢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