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笙踏歌与谁行

第二十五章 春心莫共花争发

    星仔一向是个伶俐的孩子,尤其擅长察言观色,但依然会有看不懂大人的时候,比如时叔叔,这次回来后他变得怪怪的,以前就对自己很好,但这次简直到了百依百顺,令人发指的地步。

    他不过顺口说了一声生日时妈妈会送他一个大的变形金刚,和同桌欢欢爸爸买的一样。

    不知是不是语气里的憧憬太明显了,时叔叔立刻把他带到最近的玩具店,不由分说把那里的变形金刚全都买下了,什么擎天柱,大黄蜂,威震天,统统一扫而光,星仔哪见过这阵仗,又高兴又忐忑,妈妈却并没有责怪他,只是脸色怪怪的,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

    还有一次他鞋子前面踢破了一点皮,根本就看不出来,米粒那么大,时叔叔却大惊小怪,转身就买了六双送了过来,有系鞋带的,有会发光的,还有印有奥特曼图案的。

    星仔穿上试了试,哇,世界上原来有这么舒服的鞋子,像踏进棉花堆里一样舒服,走一走还有弹性,一蹦蹦老高。

    星仔高兴极了,穿着走来走去,对时叔叔一叠声的道谢。时叔叔却蹙着眉,并不高兴,反而眼圈微红,像是要哭的样子,难道买鞋子花了太多钱?明明是他自己买了送过来的啊?

    星仔去问妈妈,妈妈说:不怕,时叔叔那是太爱你了,别说几双鞋子了,天上的星星都愿意摘给你。

    转身却去劝时非:我理解你的心情,可这么夸张孩子会害怕的。

    时非不说话,他嘴里含着一支烟,烟雾缭绕,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知道星仔的事后他突然空前沉默起来,整个人变得高深莫测。

    但他总算停止了对星仔的物质轰炸,一双眼睛却时时刻刻跟着他,他从学校蹦蹦跳跳出来的时候,他鼓着腮帮子大口吃饭的时候,他撅嘴撒娇的时候.......

    时非越看越爱,越看越觉得他聪明乖巧,和小时候的自己简直一模一样,可恨以前竟是猪油蒙了心,只觉莫名亲近,从未怀疑过半分。

    安明月翻出星仔以前的照片给他看:百天时又白又胖,胳膊和腿藕节一样,一周岁时还不会站,大人在后面扶着照的相,两岁时挥舞着桃木剑骑在大马上……,后来他脸上的婴儿肥褪了些,清秀的五官轮廓慢慢显出来了,一双眼睛其实像安明月,微微上挑的丹凤眼,乌黑的瞳孔,清清亮亮。

    时非翻着翻着,像是被灰呛了眼睛,眼圈一热,有眼泪在眼底蠢蠢欲动,心里像被棉花塞住了一样:他错过了这么多,他第一声啼哭,第一次喊爸爸,第一次背起书包上学,幼儿园毕业典礼......

    他不愿在安明月前面失态,“啪”一声把没看完的相册突兀地阖上,起身走到窗边往外看。

    安明月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虽极力克制但肩膀依然在微微发颤,她心头泛起了苦涩,认真论起来,星仔是她对他最大的亏欠。

    当年她不愿意打扰他,执意生下星仔,隐瞒至今,中间不是没有机会向他陈述实情,她的确有自己的私心。

    时非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他说:这么多年,你一人孤身带着孩子,不苦吗?

    安明月摇头:我不觉得苦,星仔就是我的命,那会儿没他的话我早万念俱灰了,家里发生了一些大变故......

    她突然说不下去了,语气艰涩,话锋一转:我希望你能原谅我的隐瞒,如果不能,我也理解,说到底,星仔需要爸爸,你也有权利知道自己有个儿子。

    时非猛然转身,神色痛切:你真不懂吗,我更心疼的是你!

    声音一软:也怪我,结婚太早,没给你留选择的余地。

    安明月的眼泪静静淌了下来,心里却一片平和安宁,悬在头上这么多年的那把剑终于被挪开了,虽然前途未卜,但整个人出乎意料地轻松和平静。

    时非在她身边蹲下,抓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说:你放心!

    安明月泪眼模糊,大力摇头,他不懂她,她并不需要他这个时候给任何承诺,她哭的是这些年她苦苦隐瞒的辛酸,她哭的是他俩之间一再的阴差阳错,她哭的是星仔这些年隐忍的委屈。

    时非没再说话,而是轻轻把她揽在怀里,安明月靠着他的胸口,鼻尖萦绕着他须后水味道,一丝丝薄荷和柚木混合的清爽,是时非的味道,是她熟悉的味道,他这个人有时候就这么长情,这么多年都没有换过别的品牌,安明月模模糊糊地想,整个人越发抽噎难平。

    美玲一边百无聊赖地搓着自己的指甲,一边冷眼看着狮子一样暴躁难安的方小白,他仰面斜躺在美容院的沙发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脸上写满了烦恼。

    美玲说:不放心就去找她呗,在这里折腾自己干嘛?

    方小白不耐烦地说:你不懂!

    美玲把锉子哐啷一声往桌子上一扔:方小白,你要不要这么怂啊?这么快就打退堂鼓了?

    方小白:你不是不知道,她看着柔弱,但比咱俩主意都大。

    他把烟头往烟灰缸一丢,双手枕在脑后,幽幽地叹气:我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能说: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什么?什么?”他一掉书袋美玲就迷糊,“你跟着明月姐久了咋也文绉绉的,说这些酸话有什么用,还大老爷们呢,净在这儿哀声叹气”

    方小白干脆翻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她。

    他身材极好,宽肩窄腰,贲张的肌肉在薄衫下隐隐可见,两条长腿随意往沙发把手上一搭,立刻荷尔蒙爆棚,有种介乎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性感。

    美玲悄无声息地叹气:安明月简直暴殄天物。

    方小白终究是扎在她心头的一根刺,一辈子都很难拔下来,他辗转难安她也跟着心疼,于是自作主张去找安明月。

    春节的假期已经结束了,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逐渐热闹起来,沿街的店铺大都张灯结彩,重新开张了。美玲找到安明月时,她正在店里和俩个帮工打扫卫生,准备明天开业。

    美玲往里面探探头,叫安明月出来。

    安明月听到声响,一边解围裙,一边急急地出来了,问:你今天怎么有空?

    美玲瞟了她一眼,说:我再不来有人就要出人命了!

    安明月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她低下头用脚蹭着地,半天才问:他让你来的??

    “他是谁?谁让我来的?”美玲故意反问。

    安明月叹气:其实这两天我也想和你谈来着,心里乱得很。

    美玲:痛快点,做个选择吧,被吊着的人谁都不好受,不如让他们早死早超生!就算是你,又得什么好了呢?

    言里言外有责怪的意思。

    安明月抬头,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盈盈欲坠,我见犹怜,显然这几日她也不好过。

    美玲想起她的难处,不由也跟着叹了口气

    明月说:给你说句实话,我现在什么决定都不想做,像之前那样过一日算一日多好。

    美玲:这哪里由得了你!

    正聊着,不远处有人叫妈妈,美玲抬头一看,是星仔和时非,他们正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穿了一色的深灰羽绒服,休闲款的,有相同的肩章和logo,一看就是亲父子俩,阳光下笑起来连嘴角的弧度都是一样的,看得美玲触目惊心。

    安明月赶紧转身擦了擦眼泪,对美玲说:你稍等。

    她急急走过去,脸上已经挂上了笑容,星仔眉开眼笑:妈妈,时叔叔说带我打保龄球,我可以去吗?

    眼睛里都是跃跃欲试。

    安明月突然发现他最近好像长高了一点,也胖了些,不像过去,清秀中带着羸弱,更重要的是人突然开朗了,脸上的笑容像小太阳一样灿烂了,仿佛从肺腑里发射出来的光芒一样。

    安明月看时非,他微微笑着,用眼神征求她的意见。

    安明月点头,交待星仔:要乖,听叔叔的话。

    星仔一下子就蹦起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安明月也跟着笑,不放心:慢着点,动作别这么大,去店里拿包吧,还有水杯。

    星仔大声地应下,高高兴兴地跑了。

    安明月对时非说:不能老这么惯着他,等你走了他会不习惯的。

    时非说:那就不走好了!

    安明月身体一震,这几日来,他们的话题一直围绕着孩子打转,第一次听他说这样露骨的话,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往下接,只是苦笑:这世上的事情哪里就能这样随心所欲,上下嘴唇一碰就能算数?

    时非一直盯着她看,眼睛里是探究的神色,仿佛要看到她心里。

    他伸手从羽绒服的内袋里掏出一个盒子递了过来:礼物,早就想送给你的。

    安明月不肯接,仿佛盒子烫手一般。

    时非突然笑了,把盒盖打开给她看,里面有一条细细的链子,在阳光闪着细碎的光芒,配了个四叶草造型的坠子,简单而别致。

    他说:别怕,不是戒指

    顿一顿又说:我不会逼你,我有我的耐心。

    不等她反应过来,一把塞到她的手里,大踏步去找星仔了。

    安明月急得在后面哎哎了好几声,他都当作没听见,她想拔腿追过去,又想起了美玲,再一回头,连她也不见了,只剩自己一个人立在原地,久久发呆。

    美玲看到方小白后,不住地叹气,一声接一声,叹得小白心里直发毛。

    他发燥:有话快说,别装神弄鬼!

    美玲又叹了一口气,说:本以为你咋也能有七成胜算,这么看可能五成都没有!

    “什么意思?”小白问。

    美玲:我刚才去找明月姐了。

    小白立刻坐直了,紧张地盯着她看:她和那个小白脸已经在一起了?

    美玲摇头,小白哦一声,一颗揪着的心刚刚松弛一点,她又说:不过快了,我看到他掏出一个首饰盒送她,有可能是求婚戒指。

    小白嗤地笑出声来:求婚?他有那资格吗?呸,小心老子告他重婚罪。

    又马上追问:钻石大不大?几克拉?

    美玲一巴掌呼到他脑瓜子上:白痴啊,钻石大不大有什么要紧,你看明月姐像是爱钱的人吗?倒是这小白脸真长得人模人样的,也不能说又多帅,就是很有气度,有个词怎么形容来着,对,温润如玉,在太阳下就这么微微一笑,哎呦我的心啊,都砰砰乱跳。

    更致命的他是星仔的亲爹啊,俩人站一块,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一样,星仔喜欢他喜欢得不行,明月姐有多爱星仔你又不是不知道?!

    美玲呜呜啦啦地说着,小白却越听心越沉,一直沉到冰冷的海洋里,里面咕嘟嘟冒着气泡,都是酸的。

    他再也听你下去了,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美玲在后面大叫:喂喂喂,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可不能这么干等下去了,行动,行动起来!

    小白不理她,越走越快,仿佛有一股火在体内燃烧,驱使着他,简直脚不沾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