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16
早上五点半,余不正朦朦胧胧间感觉到枕头下的震动,他凭着几年的手感摸出手机,按停了闹钟。
最近的睡眠质量不太好,醒的时候昏昏沉沉,疲劳感堆积在全身,这几天起床都不是很干脆。
洗漱完毕后,余不正点开手机上的手电筒,放在高处的书架上充当台灯,然后在电脑上登录微信,这样接收到信息自己能第一时间看见。
微信里几个群和公众号的右上角挂着小红点,余不正一个个把它们全都点了一遍——虽然不重要,但提示的红点看着不舒服。
学校的公众号发布了中秋晚会的照片,宣传部还是一如既往的勤勉,出于无聊,余不正点开那篇文章,一系列图片展示了晚会当天舞台上的各种表演,演员们看上去神采奕奕,想必呈现的节目也是精彩绝伦。
余不正懒得看图片的配文,他滑动着鼠标滚轮,一张张迅速浏览,最后停在展示大合唱的照片,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身穿统一白色带兜帽的文化衫和黑色长裤,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可惜这里面注定已经少了一个人,余不正凭着回忆描摹着那张秀气的脸,然后把他插进庞大的队伍里,他努力盯着照片,却仍然憋不出一点儿悲伤的情绪。
可不管怎么说,人都再也凑不齐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孙亨的电话来了。
余不正急忙走出寝室,本来想下楼出去,结果临了还是改了主意,躲厕所隔间去了。
“喂。”
“小伙子,任务完成得怎么样啊。”孙亨的语气显出一丝疲惫。
“一句两句可能说不清,很多事情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回头我整理整理,弄个文档发您吧。”
“行行行,还挺正式。”
余不正踌躇了一会儿,咬咬牙开了口,“叔,你们前几天过来,是不是想搜毛慨?”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小会儿,孙亨的语气和之前没什么变化,“你是猜个差不多了,我们通过手机定位找到一个位置,就在你们宿舍后面的草地,但是呢人没找到,那里只有他的手机。”
“只有手机?”
“嗯,他本人现在还是找不到,愁人。”
“我同学想了几个点,和案子有关的,比如说活动室里的血液里有没有药物成分,还有凶器来源之类的问题。”
“想的可以,不过嘛,从血样来看应该是没有服用过药物,至于凶器,如果能简单查到来源的话,我们早就逮人了。其它可能的作案工具,手套之类的,估计早不知道扔哪儿去了,尸体发现的有点儿晚,凶手善后的时间太充裕了。”
“好吧,我们问了一些同学,不过大多是关于毛慨的,毛山的消息很少,他们父子俩挺奇怪的,有一件事儿我觉得太巧,就是当爹的刚好在儿子的宿舍当宿管,这个是纯粹巧合吗?”
“你说什么啊。”电话那边传来喧哗声,杂音裹着孙亨的声音漫过来,余不正听不清,“我这里现在有点儿事儿,我去处理处理,回头再联系吧,还有……”
电话很快挂断了。
虽然最后孙亨讲的很急,但是余不正还是抓住了他的信息。
我去。
错了。
全搞错了。
……
孙亨急急忙忙下楼,看见一个瘦削的男子正被一群警察围着,他眼看着人多,自己又出不去,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嚷嚷。
“你们说!毛慨失踪多少天了?我们报警多少天了?你们到底能不能找着人?我们从老家跑到这里天天等天天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吧,不是不讲道理对不对,我们是受害者家属,就想心里有个数,你们呢,一天天屁崩不出一个,你们到底有没有在认真找,是不是看我们乡下来的小老百姓好欺负好糊弄啊?”
“兄弟,冷静点儿。”孙亨挤过人堆,向他伸出手,男人浑身一抖向后缩去。
“干什么干什么?别碰我啊,不给个说法我不走。”
孙亨无奈地退回去,王合凑过来问,“这不会是周舒玲他弟吧?这俩人真是一个妈生的,跟她第一次来闹的时候一模一样。”
“你就在这儿痛快嘴吧,想想办法给人弄走啊,他坐这儿算怎么回事儿啊?”
“我不知道怎么办。你想办法吧。”王合手一摊。
“好,我去对付他,你去对付案子。”孙亨拍拍王合的肩,向赖在地上的男人走去。
……
覆盖在茂密草丛下的地面坑坑洼洼,余不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草地里四处走动。
靠近宿舍楼的一侧散落着从阳台吹落的衣服,有几只袜子和T恤,其实热水间的洗衣筐和澡堂的置物柜里也攒着不少衣服,前几天,宿管集中把那些发霉的东西扔掉了。
在草地里探查了许久,余不正没发现有什么异状,只是野草的长势出乎他的预料,如果只是远远看着不会有什么感觉,置身其中才知道,看似低矮的植物已经能漫上小腿,它们倒伏着长长的身体,其下隐藏着巨大的空间。
这样的环境很容易掩藏痕迹,没有专业的能力恐怕很难发现,余不正本来想扒开杂草仔细看看地面,但最后还是放弃了,一来这里面积太大,二来他也没有痕迹鉴定的本事,在这里摸来摸去的,鬼鬼祟祟活像个贼。
毕竟警察已经调查过这里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对。
余不正再次思索起凶手的逃跑路线,既然手机掉落在草地,那么凶手就应该带着毛慨经过草地才对,那么一定会留下脚印之类的东西,可是就连警方也什么都没找到,这太奇怪了,总不能是凶手带着人从阳台飞出去的。
还有一点,在毛山被害的现场,凶手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明明行事这么谨慎,但劫走毛慨的现场却留下了血迹,甚至还落下了手机,其中的差距,让余不正感受到一丝违和。
凶案意味着什么。
暴力,极端。
暴力和极端既会催生杀人的动机,也能成为杀人的潜质。
谁是这样的人。
——我爸干了很多不好的事儿
——对我和我妈很不好
——总打我们
这是目前最符合条件的人。
还有谁是这样的人。
余不正想到了。
毛慨。
虽然看不出来,但是他和他父亲流着同样的血液。
可是不可能,如果活动室的现场排除了伪造的可能,那毛慨必死,而且余不正一直也是这么相信的。
总不能是尸体自己站起来然后逃跑了。
有趣的想法,不过回头再说。
余不正脚下突然一空,身子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原来这里的地面有一处下陷,下面是一个方形的窨井盖,不过看上去已经废弃,井盖上的两个小洞破破烂烂,余不正把手指伸进洞里勾住,用力一抬,井盖分量不重,轻松就被挪开,余不正窥探起井里面,只见井下是一个方形的洞穴,侧边有一个圆形的管道口,此刻里面空无一物,空间不小,却徒有灰尘。尸体会不会被藏在这种类似的地方呢?余不正猜想,不过旋即就否定了这个假设,警方已经彻底搜过草地,就算还有别的废井,也肯定已经被搜查过了。
不过一个大胆的想法忽然占据了脑海,余不正呆滞了一会儿,并不是很相信,接着他控制着急促的呼吸,弯下腰扒拉起茂盛的植物。
现在什么也顾不得了,他终于体会到了疯狂绊身的感觉。
好说歹说送走了闹事的男人,望着窗外的夕阳,孙亨端起保温杯吹着热气。
“家属也很难办啊,他们一家真麻烦。”
王合急匆匆走过来,“喂,出大事儿了。”
“怎么了?”
“凶手自首了。”
“什么玩意儿?”孙亨大吃一惊。
“凶手自首了,”王合又重复了一遍,然后他为难地说,“应该,应该算是吧。”
“什么叫应该,毛慨在哪?他说了没?”
“这个……”
“怎么了?”孙亨催促。
“……”王合一五一十把自己听到的内容告诉了孙亨。
“胡说八道!”孙亨瞪大了双眼,“怎么可能!”
……
汗浸湿了余不正的脊背,他坐在草地上,出神地望着眼前的东西。
接下来该怎么办好呢。
也许现在看着这里的,并非只有一双眼睛。
似有似无的低吟逐渐从难以捉摸的方向悄悄钻入脑海,接着窃窃私语声慢慢变得狠戾凶恶,直至成为席卷理智的呼啸。
要不要告诉警察。
不对,这不是重点,自己说不定已经被盯上了。
怎么办。怎么办。
嘶哑的声音尽情吼叫着横冲直撞,它狠狠碰击到看不见的墙壁上,旋即像个皮球一样弹来弹去,在混乱的空间中肆意穿梭。
这样就好。
先不管那些。
他想起孙亨的最后一句话。
“还有,你弄错了,毛山和毛慨不是父子,他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余不正始终寸步未移,他渐渐开始理解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