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这座城市之后，守夜人才感觉到无所适从。

    拥有较长的清醒时间不见得是个好事，起码消磨无聊是个有挑战性的课题。

    毕竟这之前，他从未活在白天。

    ……

    在青年描述那一出杀人剧本后，守夜人便决定跟在他身后，这个年轻人就是自己的向导，他要学会怎么在这个地方生活。

    接着第一次遇袭就在青年离开占卜师后不久。

    中秋节前一天的晚上。

    名叫余不正的人走进校门之前，要穿过一条不算太宽敞的街道，路两侧是大大小小的饭馆，生意都不错，林立的店铺透出灯光，嘈杂声从敞开的店门漏出，远远看着热闹的地方，他感到一种满足。

    一个醉汉跌跌撞撞地从一家火锅店里走出来，他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涨着红脸，贪婪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看样子是得醒醒酒。

    叫余不正的人经过他的时候特意绕开一点儿，好像是怕沾上丁点儿酒气。

    这时候醉汉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原地转了几圈，先是胡乱在身上摸来摸去，接着烦躁地一甩手，把目光对着四周游移，最后迈着乱七八糟的步伐，朝着一辆电动车摸过去，双手重重抓住车筐，拿出了里面的头盔。

    喝成这样儿再骑车，蛮危险的。守夜人想。

    可是醉汉不骑车，他举着头盔，迷着眼睛，掂了掂重量，满意地笑笑，然后转过身子，接着左脚绊右脚，摔了个七荤八素，他趴在地上吭哧吭哧喘着粗气，摸着头盔，费劲地重新站起来，朝着前方走过去。

    守夜人好奇地重新看了他几眼。

    醉汉一开始重心不稳，走起路左摇右摆，好几次差点儿摔倒，得亏扶着树。之后他的步子稳定了不少，方向似乎也明确起来，速度越来越快，最后甚至小步跑起来。

    他冲着叫余不正的人的背影追过去。

    然后扬起手里的头盔。

    在他即将砸下去的时候，一只手钳住了胳膊。

    醉汉惊讶地看着守夜人，迎接他的是直冲面门的拳头。

    ……

    第二次遇袭是在邻近学校的那个小区里。

    余不正和李处从小区离开的时候，那个原本在下棋的门卫大爷抬起头来，瞅了两个年轻人一眼，接着他问旁边的同伴，“那俩人是谁？”

    “我哪知道。”

    老头直愣愣盯着他们走远，然后起身走到值班室里。

    “哎，你干什么去？”棋友摸不着头脑。

    “你别管，不关你事儿。”

    门卫老头提着根警棍走出来。

    棋友瞬间跳起来，那会儿他的身手起码一下年轻了二十岁。

    “输两把不至于吧。“

    结果门卫老头没理他，径自从他旁边走过去。

    “老哥？”

    老头弓着背，像一只进入攻击状态的老猫，追着那两个年轻人去了。

    “哎，这怎么回事儿？”棋友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出什么事儿了？”

    门卫迈着碎步赶到路口，叫余不正的人向左边拐去了。

    他刚向左边转过来，墙角伸出一只脚，把他绊在地上。

    “大爷，没事儿吧。”守夜人伸出手。

    大爷不接腔，躺在地上干嚎起来。

    ……

    第三次袭击是在河边。

    守夜人跟着叫余不正的人来到河边，这里很舒服，尤其是晚上。

    他喜欢晚上，或者说更习惯晚上。

    所以守夜人的状态松弛了不少，结果一不小心就被发现了。

    “您哪位啊？”

    “看大门的。”

    “看哪儿的大门？”

    “你常去的地方。”

    “没见过您啊。”

    “我只负责守夜。”

    “那跟着我干什么呢？”

    不能再说了，说实话他也不怎么明白。

    叫余不正的人没试着寻找他，而是顺着河道走起来。

    守夜人稍微躲远了点儿，保持距离是必要的，走太近了未必是好事。

    河边的人少了，灯貌似也不那么亮，走在这里有种熟悉的感觉，虽然他根本没来过这里。

    经过一段路程，前面出现一个长椅，一对情侣正并肩紧靠着坐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悄悄话。

    叫余不正的人把头转向另一边，加速走过去，看来是不想打扰人家的好事。

    结果坐着的男生扭头看向他，接着站了起来，女生疑惑地看着他。

    男生瞪着青年远离的身影，气势汹汹地跟了上去。

    这下不好了。

    叫余不正的人浑然不觉，还在左顾右盼，走走停停，不知道在看什么，他身后的男生则愈来愈近，握着拳头摆开了架势。

    守夜人还在犹豫的时候，那个女生追了过去，抓住男生的胳膊。

    “你怎么了？”

    男生停了下来，像尊铁塔似的一动不动，直到眼看着叫余不正的人消失在夜色里，他才重新把注意力投回在女友身上。

    “出什么事儿了，到底怎么了，说话呀。”女友很着急。

    男生一把将女友推倒在路边的草地上，接着扑了上去，开始扒她的裤子。

    “干什么……你……”

    女生惊慌失措地开始挣扎，而男生始终一言不发。

    再看就不礼貌了。

    守夜人走开，他发觉自己有些使不上力气。

    ……

    现在守夜人可以确定了，叫余不正的人被盯上了。

    至于为什么，他大概也清楚。

    守夜人仔细回忆这几天，他跟着余不正四处转悠，逐渐明白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叫余不正的人，今年二十，学生，家庭和睦父母双全母胎单身至今不抽烟不喝酒不涉黄不赌博无不良嗜好没理想没抱负说话放不开面子拉不下本事不大脾气也不大不爱出门只爱玩吃饭积极睡觉积极只有干正事儿不积极长得一般智商一般哪哪都一般一般得不能再一般扔到人堆里根本挑不出来没仇人也没朋友的独生子一个，平日的活动范围很小，也没接触几个人，关于他被牵扯进麻烦的原因只有一个。

    倒霉。

    叫余不正的人很倒霉，他自己也很倒霉。

    ……

    今天一早，守夜人就感觉到饿，那时候就算面前有个橡皮他也能吃下去。

    于是他点了不少菜。

    虽然事后证明，他根本吃不完，有相当一部分钱花得很冤枉，但是进食欲望强烈的时候，管不上那么多，只想尽可能多的索要食物，吃不吃得下是另外考虑的，当务之急是把食物摆到自己面前，越多越好。

    大快朵颐之后，他发现吃撑了。

    令他泄气的是，让他感觉享受的只有第一口。

    出门散散步吧。

    叫余不正的人上午闷在宿舍里，下午也闷在宿舍里，傍晚的时候才出门。结果他也没走多远，从宿舍大门出去，转到了楼后面的草地里，在那弯着腰四处乱摸。

    守夜人站了一会儿，觉得很累，想找个地方坐会儿，可惜附近没椅子。

    黄昏懵懂着走向终点，斜阳沉沉快要睡去。

    幽怨婉转的音调在脑中回响。

    叫余不正的人快要找到关键的证据了，守夜人盘算着时机。

    这个故事快写完了。

    第一个井口被打开，里面什么也没有。

    多刺激。

    第二个。第三个。

    叫余不正的人手上沾满泥污，外套下摆也脏兮兮的，看上去狼狈不堪。

    终于他发现了第四个井口。

    挪开井盖，一股腥臭尖啸着爬升上来。

    下面是一个黑色的大件行李箱。

    找到了。

    守夜人开始喘起粗气。

    他想坐下。

    叫余不正的人看上去已经全身瘫软，他犹豫着伸出手，握住行李箱的把手，使劲向上一提，结果箱子一动不动，换成双手用力，还是提不动，他只好放开，坐在草地上，在裤腿上擦拭满手的汗。

    接下来他会干什么呢，是想办法确认箱子里面的东西，还是直接报警？

    这个问题很有意思。

    如果报警，叫余不正的人恐怕就此失去接触案件的机会，那他的剧本就再也完成不了了；如果不报警，那又不像是他的作风，毕竟叫余不正的人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哀伤的乐曲依旧在回荡，守夜人觉得很熟悉，可是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记忆似乎变得不清不楚。

    之后视线也开始模糊。

    终于还是发作了，守夜人就知道，他不适合待在这座城市，早晚会水土不服。

    不过他不是很害怕，人就是从一片混沌中来的，早晚要回到混沌中去。

    现在举起胳膊都很困难，可他还是吃力地伸出手，试图搭在叫余不正的人的肩膀上。

    叫余不正的人已经很久没有动了。

    对了，守夜人想起来那是什么样的曲子了，他的目光越过叫余不正的人的肩膀，远远投向触不到的远方。

    ……

    很快最后一抹余晖消失，蛰伏的夜倾巢而出。

    余不正坐在草地上等待着月亮，今晚就是哀乐的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