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鸟开着重型机车，混杂着泥腥味的风拍打在她脸上。

    她的身体恢复得比预期更快，这天下午就已经恢复如初，主人格稳定度也上升到70%。虽然心脏和肺部植入物依然处于失控或损坏的状态。但除了让主人格稳定度无法高于70%外也没有更多负面影响。

    虽然望断建议她再休息休息，但旅鸟还是开着摩托出了铁区。

    她看见一块路牌立在远处。路牌是金属做的，上面的文字磨损许多，但还勉强可以辨认。

    “欢迎来到机场区”。

    机场区的位置在番外地边缘，距离最近的其它区也有百余公里的距离。曾经，数条公路通往这个番外地唯一的机场，热闹非凡。如今公路早已荒废，会流窜在此处的只有流浪者、土匪或者塔城狗。

    旅鸟启动重型机车上的音响，狂躁的鼓点和电吉他扫弦声顿时响彻整条公路。

    “万塔城没有塔！”

    “万塔城看不见天！”

    “你登不上塔！你看不见天！”

    “这是机场区，这是番外地的天！”

    “飞到天上去，去他妈的十一重塔！”

    摇滚歌手声嘶力竭地咆哮，旅鸟不知道这位歌手是否还在世。

    越过公路，远远可以看见长满杂草的跑道。旅鸟转动旋钮，音乐将她的耳膜轰得生疼。

    开发之前，机场区不过是一大片荒地。是她的父亲“机长”斯凯·温菲尔德以及母亲“副机长”玛丽·温菲尔德一起开发了这片土地。他们在荒野里开辟出一片土地，铺设公路，建造房屋，让机场区变成一个可以住人的地方。然后，那些拥有梦想的人聚集在此处，建立起塔台、停机坪和飞机跑道。

    机场区是在这群人手中诞生的。

    番外地从来没有真正的航空。绝大多数番外地人都在为了生存挣扎，一辆自行车都能算是好东西，更别说飞机。那些在天空中盘旋的庞然大物在番外地人眼中从来都是有钱人的玩具。但机场区改变了这一切。直升机、活塞式飞机、小型喷气机陆续飞上天空，为番外地人而非塔城狗服务。

    番外地航空的诞生让所有人知道，塔城狗有的，番外地人也可以有。没谁永远高人一等。番外地人可以有自己的航空，将来也可以有自己的城市，自己的生活，而不是永远生活在名为番外地的大泥塘里，一周吃一顿肉都能算作富裕。

    “妈的，哪来的野猪？”

    旅鸟的骂声淹没在摇滚乐中。她绕过道路上的死猪，重型摩托继续呼啸疾驰。

    机场区的旅馆倒塌了，原本这是一些暂住者常去的旅馆。旅馆的招牌被埋在瓦砾中，其中似乎还有一面旗帜。

    那是机场区的旗帜，中间步枪，两边双翼。“机长”凯斯·温菲尔德说过，光有飞机不够，要有枪才能让番外地站起来。

    他做到了。十年间，塔城狗恨他恨得咬牙切齿。

    但机场区还是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因为塔城狗最后还是杀了他。

    旅鸟并不很知道父母死后机场区的具体情况。但望断和她说过大致。

    机长和副机长随着座机一起坠落后，万塔城出动了上百辆装甲车和一整个航空团，连同数千人一起围剿机场区。尽管斯凯·温菲尔德已不在人世，机场区依然不打算向塔城狗头像。他们杨着步枪双翼旗，高喊着“天空属于番外地”，开着那些民用直升机、农用飞行器、轻型喷气机或者改装飞行器和塔城狗的战斗机对战。机场区的不少飞行员都是超脑者，但塔城狗的超脑者只多不少。短暂而血腥的战斗后，机场区的核心精锐被屠灭殆尽。原本机场区的居民，死的死，逃的逃。

    这还不算。塔城狗占领了机场区，拆除了所有还完好的设施，然后在机场区的土地里散播致命的化学物质。如今，出了少数生命力顽强的杂草，没有任何植物能在机场区的土地里生存。

    塔城狗要把机场区变成一片生命禁区，他们似乎成功了。但是，旅鸟从望断嘴里知道，塔城狗从没真正成功过。

    机场区还有最后的火种，仍在这片被遗忘了二十年的土地上。

    今天，“机长”的女儿，亚尔薇特·温菲尔德，就要重新回到机场区。

    旅鸟记得老爹第一次带自己上飞机时的情景。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激动，她坐在椅子上哇哇乱叫。老妈就摸着她的脑袋，让她看太阳和云。

    那真是世上最美的东西。

    如今，机场区照样能看见太阳和云。但机场区的土地已经被毒素腐蚀，曾经的楼厦也成了废墟。除了有毒的地下水、几乎化为粉尘的瓦砾，以及九成九有毒的野生植物以外，机场区剩不下任何有意义的东西，遑论所谓的“美”。

    突然，旅鸟看见一个衣不蔽体的男人。他缓步踏入旅馆的废墟，用巨大的机械钳搬开瓦砾，似乎在寻找什么。

    是拾荒者吗？或许不是机场区本地人，只不过是流浪来的流浪狗而已。

    机场区已经成了这种地方啊。

    旅鸟加大油门，从这些景象旁飞驰而过。不多时，她看见另一块路牌。

    “温菲尔德区”。

    这就是望断所说的，机场区的火种了。

    虽然塔城狗竭尽所能想要摧毁机场区，但番外地人最擅长的就是绝境逢生。流浪狗都会想办法利用一切资源活下去，更何况他们机场区。

    在毁灭之前，机场区好歹辉煌了十年。这不是塔城狗用毒素和拆迁设备就能抹除的。

    一些机场区的飞行员侥幸躲过围剿，以及之后塔城狗的有意识破坏。之后，他们召集起其他想要复仇的人，在隐蔽之处建立了这个聚居地，并且用“机长”的姓氏为它命名。

    温菲尔德区的人们知道旅鸟的存在，甚至有人暗中来到拳馆找过旅鸟。不过更多时候，他们通过望断进行联系。他们知道旅鸟的价值，但并不打算利用旅鸟扯旗。

    温菲尔德夫妇是对整个番外地都有恩的人，是当之无愧的英雄。他们的女儿不应该被利用，除非她主动选择讨回血债。

    在“温菲尔德区”的牌子之外，还有另一块牌子。

    “天空属于番外地”。

    这是当年番外地航空的口号。二十年了，这句口号还在。

    旅鸟停下重型摩托，金发一甩，走进温菲尔德区的围墙。哨兵看见了她，本想举枪，但看清旅鸟的面容后很快举起喇叭大喊起来。

    “亚尔薇特回来了！‘机长’的女儿回来了！”

    望断给温菲尔德区发过旅鸟的照片，他们知道机长之女长什么样。

    哨兵的话很快让整个温菲尔德区沸腾起来。温菲尔德区本也不大，只有小几千人。这种轰动很快传遍全区，不少中年人或老人从家中走出，看着拥有金发和蓝瞳的旅鸟。

    没错，斯凯·温菲尔德和玛丽·温菲尔德都是这样的长相。

    “小温菲尔德？”有人这样喊，“机长要回来了？”

    人群的嘈杂远甚于旅鸟的车载音响，她几乎要在这里聋掉。

    他们在名为温菲尔德区的小镇里坚守了二十年，仿佛就在等这一刻。可惜，自己仍不是他们想要的那个亚尔薇特·温菲尔德。

    她是旅鸟。

    这时候，一个中年男人挤出人群。他的半边脸和双眼替换为义体，手指也换成了金属的。旅鸟认识他，卡尔·宗戈，当年也是机场区的传奇机长，是驾驶小型喷气机的一把好手。

    他已经老了，皮肤松松垮垮地耷拉下来，而旅鸟还记得他能在酒吧里和人掰上三个小时的手腕。

    “确实是你，亚尔薇特。”卡尔在旅鸟身前站定，“就是机长和副机长的女儿。”

    人群咆哮，欢呼起来，旅鸟怀疑天上的飞机也能听见这声响。

    “我当然是。”旅鸟点头，“但我不是以亚尔薇特的身份回来，现在我叫做旅鸟。”

    温菲尔德区瞬间归于寂静，就连卡尔·宗戈的半张人脸上也出现了惊讶之色。

    “我还不能成为亚尔薇特，我还不属于机场区。”旅鸟摇了摇头，“我这次回来，是有别的事。”

    说着，她从怀中取出半截金属手指，那是昨日袭击她的塔城狗的义体。旅鸟举起这半截手指，高声叫道：

    “昨天，就在昨天，我在铁区被一个三级超脑的塔城狗袭击，险些丢了性命。那家伙说机场区里有人出卖了我！卡尔·宗戈，还有这里剩下的人，我想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此语一出，本已寂静的人群再度骚动。但这次，不是兴奋，而是惊讶与愤怒。卡尔·宗戈愣了一下，而后迅速踏出两步。

    “亚尔薇特，这里的人当年都是和塔城狗真刀真枪拼过的！什么机场区出卖了你，那都是没卵子的塔城狗的离间计！你要是不信，我卡尔·宗戈拿这条命给你担保！”

    说着，卡尔扯碎上衣，袒露胸膛。他在塔城狗围剿机场区时肺部中了一枪，被迫换成义体，连带着胸口也植入了一块钢板，在阳光下十分扎眼。

    “我不要你的命，卡尔，我只要一个保证！”旅鸟收起那半截金属手指，蓝瞳中似乎燃烧着火焰，“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我不想哪天，看到塔城狗的飞机里坐着番外地航空的人，那机场区真他妈变成笑话了。”

    说完，旅鸟骑上重型机车，转身离开。引擎的轰鸣响彻蓝天，在一无所有的机场区上空回荡。车载音响里，摇滚歌手仍然声嘶力竭。

    “万塔城没有塔！”

    “万塔城看不见天！”

    “你登不上塔！你看不见天！”

    “这是机场区，这是番外地的天！”

    “飞到天上去，去他妈的十一重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