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谈笑风生又一年
小孩的声音并不大,只有周边几人听见,但他们的视线转来,却惊的一声怪叫。
便如同水潭中投入石子,一圈一圈的向外传递,更多的人看到了李怀瑾。
直到堂上的人也看到了他。
李怀瑾的手上还抓着碗筷,头发因为嫌烦被细线扎起,露出了沾着泥点的脸庞。
李怀瑾自然是记得自己的长相。
他抬头看向那个青年,20来岁,文质彬彬,气宇轩昂,和自己约莫八成像。
他的眼睛明亮有神,星眸剑眉,端的是一位风流公子。
他也看到了自己。
那一刹那的惊诧与咋舌很快就被压下,他挥了挥手,示意力夫过去。
力夫步步逼近,李怀瑾下意识的站了起来往后退去,却贴到了墙角上。
是了,自己刚刚为了不引人注意,特意选了墙角。
李怀瑾这后退一步,更给了力夫勇气,他们猛地上前擒住李怀瑾,把他架起来,抬到堂前。
李怀瑾刚想说话,那个刚刚扶着新娘子的丫鬟便从新娘子手上扯过一张帕子,捏着两角一抻,绑住了李怀瑾的嘴,在后脑勺下打了个结。
李怀瑾这下连合嘴都做不到了,更别提叫嚷了。
而奋力挣扎,也只能证明,胳膊拧不过大腿,也拧不过大腿一样粗的手臂。
在那青年的示意下,又来了一个力夫,一把扯下李怀瑾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衫,取来一件大红袍披上,又挂了朵红花。
那司仪还想磨叨,却被青年瞪了一眼,便赶忙改词,只是几句过后,就要拜堂。
李怀瑾更加奋力的挣扎起来,可不论多用力,也挣不脱。
你他妈……也就是我没力气了,不然高低给你们整一出东百独立宣言……
那新娘子的呢喃声不曾停下,只是渐渐小了下去。
那司仪唱到“一拜青天大老爷!”
那老头子和夫人的两把椅子后面还有一张长桌,上面架了一件青色长衫。
这一声喊起,满堂宾客都赶忙起身跪下磕头。
李怀瑾和那新娘子也被压着朝那青衫低下头,只是李怀瑾一直挣扎,那力夫也没能压他跪下。
那司仪又唱“二拜双方父母高堂!”
李怀瑾朝前踢了一脚,险些踹翻桌子,还含混不清的骂了一句,却还是被压着坐在地上又低了一次头。
那三人也不在意,只是一直盯着他折腾。
司仪便唱起“夫妻对拜!”
这回李怀瑾倒没那么大动作了,主要是同为倒霉蛋,倒霉蛋何苦为难倒霉蛋。
被摁着和新娘子额头碰了额头,那司仪也松了口气,赶忙喊到“送入洞房!”
李怀瑾便被那两个大汉直接抗了起来,从堂后绕进去,到一座小院里,看样子这就是新房。
新娘子已经先一步进来坐在床边,两个力夫把李怀瑾扔进去,便赶紧转身关上门,听动静还上了锁,紧接着是一阵跑动声。
接着是院门关上,且又上了锁。
李怀瑾躺在地上,摔的浑身都疼,看那姑娘好几次似乎想起身拉李怀瑾起来,却都没敢动作。
李怀瑾翻了个身,把嘴上的帕子解掉,“这你的吧?给。”他说着把那帕子又递了过去。
那姑娘坐在床边,从盖头下看着那还沾着李怀瑾口水的帕子,忍了一下,还是伸出两根手指捏着放在了一边。
李怀瑾拉过一把椅子放在床边,坐在她不远处,“我问你个问题哈,就是,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老实说,他确实不记得自己是谁,他只记得自己叫李怀瑾,看今天这模样,应该是这李家今日要成婚的人,只是看那棺材,这应该是场冥婚才对。
李怀瑾虽然不记得很多事,但常识还在,死而复生,怎么想都不是正常的事情。
那盖头下的姑娘却只是小声的答到“你我已成婚,你自然是我的夫君。”
李怀瑾翻了个白眼,谁问这个了?
姑娘又提醒,“夫君,该喝合卺酒了。”
李怀瑾没搭理她,她就自己动手,用桌上两个被剖开的葫芦盛酒,交给了李怀瑾一杯。
看她死心眼,李怀瑾不好拒绝,只好也喝了下去。
一入口,辛辣感就涌了上来,被酒劲一冲,反而清明了几分。
喝过酒,新娘子把两半葫芦又合在一起,用丝线绑起。
见李怀瑾不为所动,她只当李怀瑾不知道后面该做什么,便把桌子上准备好的秤杆交给他“夫君,要挑盖头了。”
李怀瑾用那秤杆的一头放在盖头下,慢慢挑起。
心里猛地突了一下。
我过往好像也是单身。
他脑子里略过这个念头,手上却已经把盖头挑起,用秤杆掷到床顶上。
盖头下,是一张年幼,却依然清丽的脸蛋。白嫩的肌肤像是剥了壳的鸡蛋,略微泛黄的头发有些凌乱,李怀瑾帮她整理了一下,露出了她明亮而又有神的眼睛。
那眼中已经积蓄起了水雾,似乎随时要落下。
李怀瑾是理解的,十几岁的年纪,还半大不小,称不上懂事便被嫁入人家,成婚当天,丈夫没有进来,反倒是棺材被抬了上来。
李怀瑾下意识的摩挲了一下她的眼角,没有摸到泪痕。
她原来那时也没有哭。
女孩却已经酝酿好了情绪,艰难的扯起了一个难看的笑脸。
“妾身江阑珊,见过夫君。”
李怀瑾没有应话,手慢慢放了下去。
女孩也没有再说话,转过身去趴在床上,拾起了床上的桂圆莲子花生之类东西。
把它们分门别类的放置好,又羞红着脸,从床头拿过一张白色的帕子,垫在了床上。
李怀瑾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做这些准备工作,也没有制止,只是还坐在那,一动不动。
女孩已经在开始铺床了,李怀瑾忽然发问了“你怎么会嫁到这来?”
“因为爹爹被番子抓了。”她简短的回答,似乎不想多说,但是很快,又补充到“他们说爹爹是奸臣,就叫番子抄了家,把许多我从没见过的东西搬到我家,非说是爹爹贪下的,爹爹被下了诏狱,我和娘两人要被送到教坊司,好在爹爹的朋友把我们救了出来,我和娘一路逃回老家,娘也死在了路上,我只能看看爹爹以前给我定下的亲事还能不能……”
李怀瑾大致了解了,他也想明白了另一件事。
“和你订婚的不是我吧?”
“……是的,我小时候也在村子里住的,那会爹爹刚刚考得榜眼,给我和李……大哥订下了亲事,就带我去了京都。”
李怀瑾便猜到了,那李大哥就是今天看到的那个青年。
女孩缩在被子里,把衣服一件件脱下,直到连一件小肚兜也拿了出来,叠好放在床边。
她红着脸,看向李怀瑾。
“夫君,该歇息了。”
李怀瑾没理他,只是揉着脑袋,整理着混乱的大脑。
李怀瑾笑了起来,“你就不怕我?”他指着门口示意“我可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
其实他并不确定,他甚至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这个李家二少。
女孩低垂着眸子,刚刚的羞涩消退了些,反而多了些哀婉“夫君说笑了……”
她只是幽幽的叹息着“都道是嫁夫从夫……”
那幽怨的声音,最终化作了一句“夫君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