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学辉蜷着身子一动不动，几个丫头走过来，见大少爷的面色煞白，满脸是汗，着急关心询问。

    冯学辉疼得狰狞，完全说不出话，摆摆手让她们离开。

    这时，大少奶奶的贴身侍女小柳端着一盘水果，从屋里趾高气昂地走出来。

    小柳：“以后这种便宜货不要送进大少爷的院里，大少奶奶身子娇贵，只吃进口水果。”

    一个小丫头伸手去接托盘，小柳故意提前送手，托盘掉在地上，水果摔烂，汁水四溅。

    小柳骂道：“你是故意的吧！你给我捡起来吃了！”

    小丫头连连道歉，但小柳强把她的头往地上按，凶狠地说：“给我吃！”

    “住手！”

    一声熟悉的低喝，吓得小柳一哆嗦，“是大少爷？”

    因冯学辉蹲在地上，被一众下人挡住，小柳左右看也没发现冯学辉的身影。小柳转过身正欲继续，冯学辉咬着牙站起来，默不吭声地走到小柳身边。当小柳意识到身后有人时，一转身看到大少爷，吓得花容失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冯学辉也不理，转身往屋里走。

    房间里，大少奶奶宋念儿听得门口有动静，又见小柳迟迟不归，于是高声唤她，“小柳？”

    小柳听到宋念儿唤她，正要起身，冯学辉回过头，用眼神制止，充血的眼睛中闪着严厉的光，阴冷凶狠。小柳吓得一哆嗦，又跪了下去，伏在地上。

    小柳从未见大少爷这样过，虽然大少爷平日寡言冷淡，但到底还算是和善。今日这般凶煞，大事不妙。

    宋念儿躺在榻上，手里捧着切好的果盘，听到有脚步声，以为是小柳，头也不抬地说：“干什么了，去这么久。”

    “念儿，身体好些了吗？”冯学辉语气温柔。

    听到声音，宋念儿转头看向冯学辉，见他虽说话语气温柔，但脸色阴沉，冷面霜眉。宋念儿心里咯噔一下。她装作若无其事，展露笑容地回答：“是你啊，我还以为是小柳那丫头呢。”

    冯学辉不接话，重复刚才那句：“身体好些了吗？”

    宋念儿感觉到冯学辉情绪不对，也不点破，她抬手拉过冯学辉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只笑，说：“好些了，你摸摸，他踢我了。”

    冯学辉虽然什么也没感受到，但手放到宋念儿的肚子上，戾气就不自觉地散了一半。

    “摸到了吗？”宋念儿满含期待地问。

    冯学辉配合着点头，“摸到了。”

    冯学辉收回手，转身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来，而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榻上揽着宋念儿靠在怀里。宋念儿的脸色不易察觉地一变。

    “身体若好些了，家里的事也稍微上点心。”冯学辉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

    “家里怎么了？”宋念儿脸上挂着笑，但语气却冷了三分。

    冯学辉手指划过掌心，又想起刚才摸着宋念儿肚子的感觉，再看她挺着大肚子，人都浮肿了，想必也是极为辛苦，心又软下来，不忍再说重话。

    “咱家丫头下人们多，人多是非就多，你一向舒雅温和，多教教她们。另外，想吃什么就吩咐管家去办，哪怕是天天吃外国进口的水果，咱冯家也吃得起，别委屈着自己。”

    宋念儿听出冯学辉的弦外之音，但人家话说得周到得体，自己也没必要主动挑起争端。近来冯学辉在家的时间少，有些风言风语传到了她耳朵里。宋念儿相信无风不起浪，怀疑冯学辉在外边又沾惹了花草。她旁敲侧击地问过冯学舟，冯学舟闭口不言。但宋念儿也不是能忍气吞声的人，她摸着肚子，缓缓说道：

    “肚子一天天地变大，虽然医生说不碍事，但一来我身子乏，二来也怕伤着孩子，就没法伺候你。咱家是新式家庭，也没有通房丫头这规矩。所以你在外面繁杂事情多，得多注意身体。”

    冯学辉听出了宋念儿的言外之意，不自觉地紧张起来，猜测着宋念儿是否已经知道田樱的事。他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慌忙站起身，又不小心扯到下体被击中的地方，疼痛难忍，急忙用手捂住，蹲了下来。

    宋念儿看冯学辉反应不对，忙问：“怎么了？”

    冯学辉强忍着站起身，走到宋念儿身边，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说：“没事，不小心碰到了。你好好养着，我去母亲那儿看看。”

    宋念儿看冯学辉一系列的反应，想着这事儿是八九不离十了，当即心凉了大半截。

    冯学辉离开，经过门口，见小柳还跪在地上。冯学辉也不看她，淡淡说了一句：“做好本职，闲事少管，照顾好大少奶奶。”

    小柳谦卑地应着。

    见冯学辉走远，小柳才敢站起来，发现腿疼得不行，又听到屋里宋念儿喊她，赶紧一瘸一拐地进去。

    “少奶奶。”

    宋念儿不答话，一脸灰寂，半晌，眼中闪过一抹阴戾之色。

    “小柳，把黑虎找来。”

    小柳听到黑虎的名字，脸色大变。

    “少…少…奶奶，这…是出什么事了？”

    宋念儿言辞陡然变得犀利，“我让你去你就去！”

    小柳深知宋念儿的脾性，不管内心是何种想法，但起码表面总能维持温婉顺和。而且黑虎与宋念儿相识是极为隐秘之事，不到万不得已，宋念儿都不会找黑虎。

    小柳猜测事情非常严重，只得连声应答。

    冯学辉走到母亲房中，丫头告知夫人和老爷在正厅接待客人。冯学辉身心疲惫，也没问客人是谁，一屁股坐在躺椅上，闭上了眼睛，只想休息。一堆事情在冯学辉脑海里游走交缠，一会儿是宋念儿，一会儿是田樱，一会儿是冯遇良，一会儿是李木北，一会儿是冯学唐，越想越烦。

    神思不宁，冯学辉睁开眼想要杯茶喝，还没开口，见一人风风火火地进来。

    “哎哟我的大少爷哎，打发人到处找你，你怎么在我这儿躲清闲！”冯夫人余采君拍着儿子的肩膀，着急地说道。

    “母亲，为何找我？”冯学辉答。

    “李木北过来了，正在前面和你爹谈话呢，学桥学舟还有槿砚都在，我这早就打发人告诉念儿了，让她转告你，怎么，她没说？”

    冯学辉说：“哦，我回去的时候她睡着了，我就想着赶紧来看看母亲。”

    余采君撇撇嘴，道：“得了吧，有了媳妇儿哪还记得你娘啊。我说辉儿啊，最近我看念儿不大欢喜，你们怎么了？”

    冯学辉一听头又大了，他赶紧转移话题：“母亲，既然李木北在前厅，您这个冯夫人怎么不陪着啊？”

    余采君说：“我当然要陪着，这不你爹打发我回来取印章。”

    冯学辉：“印章？爹这是要动大钱啊？”

    余采君点头：“说是什么金融会什么的。”

    冯学辉腾得一下坐起来，惊讶地问：“金融互助会？？”

    余采君答：“对，对，是金融互助会。”

    冯学辉一直瞒着冯遇之此事，本想他年事已高，若是由冯学辉促成此事，会员之位必然由他担任。可现在冯遇之通过别人得知此事，以他多疑的性格，肯定认定冯学辉想贪权了。

    “唉！”冯学辉叹着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余采君见冯学辉愁眉不展，担心地问：“怎么了这是？我虽不太懂，但听着像是个好事情啊。”

    冯学辉摆手：“没事，母亲我先过去了。”

    冯学辉转身离开，又被余采君叫住。

    “你的扣子！”

    冯学辉转过身，心不在焉，“什么？”

    余采君走上前，伸手够冯学辉的脖颈儿，冯学辉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烦乱，觉得憋气，将领间的扣子都扯开了，这样去见客人是极为不妥当的。他微微俯身，让余采君够的着。

    余采君一边给他系扣子，一边碎碎念：“干嘛呢这是，灵魂出窍了似的，娘知道你事情多，也帮不上忙，但千万别把身体搞垮了，你也是马上就当爹的人了…”

    冯学辉最怕听母亲唠叨，赶紧打断，“母亲，父亲不是让你找印章嘛？你快去吧，父亲还等着呢。”

    余采君反应过来，“你不说我都忘了，光顾着你去了。”

    余采君转身的功夫，冯学辉一溜烟儿的跑走了。等余采君又想到什么，才回头的时候，哪还有冯学辉的身影。

    余采君感叹：“唉，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冯学辉心里盘算着金融互助会一事，不知不觉已来到前厅，老远就听得冯学舟叽里呱啦的说话声和满屋笑声。

    丫头进门通报：“大少爷来了。”

    冯学辉见门，与李木北互相见礼，冯学桥起身，将冯遇之身旁的位子让给冯学辉，冯学辉坐下来。

    冯学辉笑着说：“学舟啊，就你嗓门儿高，老远就听得到，这又说什么笑话呢？”

    冯槿砚抢着答：“大哥，正说你呢。”

    冯学辉：“哦？说我什么？”

    冯学舟说：“说大哥你眼光独到，又行侠仗义，买下了罗家的货。”

    冯学辉笑：“眼光独到嘛，我倒是认了，可这行侠仗义我可不敢当。”

    冯槿砚被逗笑：“大哥如今也变幽默了呢。”

    冯学辉哈哈笑，趁机偷看冯遇之，只见冯遇之也抿着嘴角，心情不错的样子。冯学辉悬着的心稍微放下来一点儿。

    李木北说：“这罗家皮具我倒是知道，他们家的东西质量没得说，在上海很有名，甚至经常断货呢。这多亏了大少爷呢，我明天也去货运行里挑几件。”

    冯槿砚说：“我也去，我也去。”

    冯学辉说：“李先生有看得上眼的，我差人送到您府上。”

    李木北笑：“那就多谢大少爷了。”

    正说着，余采君拿着一个小木盒走进来，冯学辉心里咯噔一下，慌乱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