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风雅渡之约(中节)
九月初九,风雅渡迎宾客栈内
在这里游玩数日后,宋远感觉到了各种不同寻常,十二门派聚集于此,并不仅仅只是一次简单的会盟,更像是某种仪式前参与人之间的熟悉和放松。而王猛在之前宴会上提到的“约定”也很神秘,宋远虽然问过师父几次,可师父却告知他时机未到,这也让他感到有些不安。
今天师父和大师兄出去办事,并没有带他一同前往。闲来无事,他一大早就去找两位师兄陈崇朝和沈复关,可到了两人的住处却发现都还未起。
自从来了这风雅渡,陈崇朝和沈复关就彻底放飞了自我,玩得可是十分尽兴,王猛给大家准备的东西确如他所说,都是精品中的精品,美酒美食、美人美玉,常人见了实难抗拒。此次行程之前,虽然师父再三叮嘱不得行有损风气之事,可面对此等诱惑,陈崇朝和沈复关早已把各类戒条抛在脑后,背着师父整日吃喝玩乐、花天酒地,还结识了诸多外派人士。
宋远只好一人到客栈外边闲逛,这几日都是和师父师兄们在一起,好像还没有独自待过,自己这会儿想去哪就去哪,想到此,宋远突然有点兴奋。他虽然对酒色珠宝之事兴趣不大,可难得出来一趟,能多开开眼界、见见世面总是好的。
走到江边一小亭处,他看见一人在此处弹琴,声音宛转悠扬、清韵动人,一听便是琴艺高手。待此人弹罢一曲,宋远走过去行礼:“敢问兄台弹奏是何曲目,我之前从未听过?”
“呵呵,兄台没听过实属正常,此曲乃燕地艺人所作,传于东北,若非当地之人,估计没有机会听到”。
宋远见此人气宇轩昂、玉树临风,年纪与自己相差不大,接着问:“兄台来自燕地,敢问尊姓大名”?
“不敢当不敢当,姬无行,狂刀门护法大弟子”,说着从腰间拿出了铭牌。
狂刀门,据记载始于春秋战国时期的北燕国,已有数百年的历史,虽历经波折屡次破败,可在断断续续之中也一直延续了下来,但势力声望已大不如前。其武学继承周武之风,刚柔并济,刀法闻名于世,镇派之宝乃战国时期铸造大师徐夫人所铸的——凤鸣刀。门下弟子多注重身份,时常挂铭牌于身。
宋远见铭牌上面所写确如对方所述,也赶紧自报家门:“宋远,昆仑派弟子,中原人,师从掌门阳泉子,暂时没官儿”,说着,露出一副自嘲的表情。
姬无行也被宋远这句话逗乐了,笑脸说到:“宋兄太谦虚了,能到这里来的,在各门派都不会是小人物”。
“对了,姬兄,我对你刚才弹奏的曲子很是喜欢,可否教教我?”,宋远毕恭毕敬地给姬无行鞠了一躬。
“哈哈哈哈,宋兄居然对我燕地之曲感兴趣,好,好,那你这个‘徒弟’我就收了”……
两人虽初次见面,但彼此年纪相仿,又有同乐之趣,很快就熟络起来。几曲奏罢,宋远基本掌握了韵律之法,已经能够弹得七七八八了。他沉浸于此,不觉感叹到:“真没想到,燕地偏远,可居然有如此绝妙之音,今日得以相识,真乃此生一大幸事啊。”
“宋兄,域外奇物还有很多你不知晓的,岂止这区区琴曲”,姬无行看着宋远一副开了眼界的模样,有些开心又有些不屑。
“哦?还请姬兄指教”。
“你们中原人士都喜欢以正统自居,仿佛外域之地皆为小物,从来只关注自己熟悉之事,却对外界变化漠不关心。殊不知这几百年间,外面的世界早已不同以往,中原亦不再是这华夏之地的唯一核心。”姬无行忿忿地说到。
“我派虽发于中原,但现处西壤的昆仑山上,从未曾看轻过域外之地,否则太掌门也不会迁于此地。只是我虽在昆仑,却很少下山,大多消息皆从书中和前人而来,见识甚少,让姬兄见笑了,但姬兄亦不必牵扯其它中原人士”。宋远自知眼界狭隘,但也不能接受对方借此来诋毁整个中原。
姬无行自觉刚才确实说得有些过头,连忙解释到:“宋兄,我刚才鲁莽了,绝没有针对谁的意思,还请见谅”,随即抱拳致歉。
“无妨,姬兄,你我是不同地域的人,有不同的想法实属正常,我可能也有些反应过度”,宋远也向姬无行抱拳行礼,继续说到:“刚才姬兄说外面的世界早已不同,我知之甚少,愿洗耳恭听”。
“此说来话长,如果宋兄真想知道,建议你日后游览大川、纵行四方,亲眼所见可比嘴上得来有用的多。”
姬无行走向亭边,望着被朝阳映红了的涛涛江水,接着说到:“当初,周天子分封诸地,就是为了把华夏文明传延到东南西北各地。我门始于北燕,几百年来见证了北方的战乱变迁,外族进入,带来了战争,也带来了不同的文化。一开始,汉人难以接受,但在铁蹄威兵之下,岂容你拒绝,在这融合之中,众人才发现,其实外族也并非无一可取,而异族人也迟早会感受到华夏文明的绝妙之处。到如今,晋朝衰败,北方崛起,如果要继续将华夏文明踵事增华,就绝不应该把眼光仅仅停留在中原之土上,而应放眼四周,海纳百川,让强者当之,让贤者当之。可笑的是,如今还有不少南人以东晋为华夏正统,岂不知如此荒淫无道、内乱不止的朝廷怎有资格继承华夏之志,真是自欺欺人!”
姬无行回头拿起桌上的佩刀,缓缓拔出,眼神坚定:“狂刀门在战乱中屡次差点灭派,皆靠众弟子不离不弃、拼死相搏,才维系至今。这些弟子中不止有汉人,还有外族之人,他们皆为我狂刀门英烈之士,可见忠义之心、孝悌之情并非汉人所独有。若某天遇其主,无论他是何族之人,只要能让这天下归于华夏,恢复周朝礼数,我定当全力相助!”
宋远听得心跳加速,想不到此人有如此雄才大志,他所讲的东西自己以前从未听过,就像巨石一样冲击着自己的内心。
“姬兄,你所讲的过于高深,但我依稀能有所感悟。不管怎样,我希望你能遇到你说的明主”。
“谢谢宋兄,我此次随掌门前来,就是来见明主的”。
“又是王猛,看来此人确实厉害”,宋远低喃到。
“宋兄,琴曲你已会了八九,我可否请你赐教一二?”姬无行突然问到。
“客气了,姬兄,只是你见多识广,我有何可赐教的?”
“听闻昆仑武学技艺超群、高深莫测,我苦练荆轲刀法十余载,今日想与宋兄切磋切磋,以验其实”,说罢,姬无行已横刀待出。
“练武之人以修心理气、健体强身为本,武学乃止戈之物,并非搏杀之器。姬兄,谅我恕难从命”。刚才还以琴会友,突然要刀剑相对,宋远难以接受,于是拒绝了对方的请求。
“宋兄此言差异,如今乱世,你我习武若只为一己自私,偷生避世,武艺再高又有何用?大丈夫当身肩重任,在这乱世中建功立业,才不负师门所望!武学虽无贵贱之别,可必有高低之分,今日就让我见识见识昆仑武学”。
话音一落,姬无行挺刀向前,向宋远发起进攻。宋远还是不愿拔剑,可对方刀法犀利,自己赤手空拳实难阻挡,只得不停闪躲、连连退后。
“咔嚓”一声,旁边的椅子被姬无行一刀斩断。宋远见状,双眼一瞪,心中大惊,他没想到刚才还彬彬有礼的姬兄,突然像换了个人似得,这下手之重莫非是想要他的命啊。
“出剑吧,宋兄,我可不会让着你的”,姬无行见宋远有了气头,又刺激了他两句。
宋远心想今日不是我要与你拼杀,而是你姬无行先行动手,如若再不还手,怕是见不到师父了。于是,挺身一立,拔剑而出。
“断蛟刺虎”、“穿堂过”
“横扫千军”、“引凤来”
“苍狗食日”、“断舍离”
……
二人连战一百招,打得是昏天暗地、焦灼不堪。虽使出全力,可彼此也留了一手,都不想伤了对方的性命。
“哈哈哈哈,好剑法好剑法啊,痛快、痛快!”,姬无行收刀而回,大笑了起来:“宋兄果然非等闲之辈,能接我百招荆轲刀法而不落下风者世间少有,敢问此剑法名为?”
“此乃昆仑六十四剑,八乾八坤,有六十四招,上千种变化”,宋远也收回佩剑,继续说到:“此剑法乃我昆仑独门绝学,每任只传一人,师父告诉我此剑法杀伤力巨大,莫非必要切勿轻用。刚才姬兄刀法太过犀利,我也只能使出此剑法应对了”。
“原来是昆仑绝学,今日能够见识也算不虚此行了”,说罢,姬无行倒了两杯酒,拿了一杯给宋远。
“宋兄,咱俩不打不相识,你绝非池中之物,日后若再见,希望我们是朋友而不是敌人”。
姬无行主动与宋远碰了杯,一饮而尽,随后收起琴具:“我等会还要和掌门参加一个酒宴,就不陪宋兄了,我先行告辞”,说完便转身离去。
宋远看着姬无行远去的身影,脑中却还在回想他刚刚说的话:自己真的非池中之物吗?是与不是,又与你姬无行何关呢?想到此,宋远摆头笑了笑,继续到别处闲逛。
……
宋远不知不觉走到了风雅渡礼堂外,他刚想返回却看见师父和大师兄从前边的草坪上走了过来,而且两人之间好像在争执着什么,说话的时候身体动作都有些大。他见状愣在原地,心想这次来风雅渡就觉得各种不对劲,现在连师父和大师兄都吵了起来,看来真有大事发生。
宋远的师父是昆仑派第十四任掌门阳泉子,他还有三个师兄,大师兄江玉海、二师兄陈崇朝、三师兄沈复关,自己年纪最小排在老末。江玉海自幼失去父母,从小就跟着阳泉子习武,两人感情深厚,他早已把阳泉子当做自己第二个父亲,而阳泉子对江也视如己出,指定他为掌门的继任者。
可现在两人却发生激烈争吵,到底所为何事?宋远还没反应过来,师父就已经在向他招手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可确实见师父在向他招手,于是慢慢朝二人走了过去。
“我父母为异族所害,您现在却让我帮这些人攻伐中原,让我如何面对他们二老在天之灵啊,师父!”
“玉海,你父母是死于羯族石虎之手,并非符秦啊!如今在苻坚和王猛的治理下,诸族相融、汉礼复兴、法纪严明,北方百姓得到了久违的和平,这不正是你父母朝思夜盼的明世吗?反观晋庭,从八王之乱起就内斗不断,对外极端压迫致使异族崛起,丧失大量国土,如今偏安一方仍不思进取,世族林立,为了争权夺利鱼肉百姓、伦理尽失,此乃我华夏之耻啊!我昆仑向来替天行道,今日助秦伐晋也是顺应民心,为师希望你能弃小情而取大义,莫困于旧仇之中。”
“虽然如此,但我,我……”,江玉海仍有话讲,可面对师父又一时语塞。
“我认为师父说得有道理”,宋远缓缓走过来的时候听到了两人的争论,也许是姬无行之前的话对他造成的刺激还在,此刻他更认同师父。
“大师兄,我知道伯父伯母的死在你心中一直挥之不去,可你想想,他们的死不正是连年战乱所导致的吗?如果以后天下太平了,这样的事才不会再次发生啊”,宋远走上前安慰江玉海。
“呵呵”,江玉海突然轻笑了几声:“师父,我知道,帮这群氐人,昆仑派就能迁回中原,实现您‘中原大派’的夙愿了!”
宋远听到此话,顿感吃惊,眼神又紧紧落在师父这边。
“没错!”阳泉子的声调反而高了起来:“你二人是我最为器重弟子,今日不妨告诉你们,日后也希望你们能够继我之志。”
“我派发于山东,为传播中原文化和武学历尽磨难、辗转流离最后落脚于这遥远的昆仑山脉,自从立派于此,我众弟子谨记初心,在此耕耘百年。可那中原各派却对我昆仑有诸多言语,甚至无端猜忌,认为我派是无法立足于中原武林才会到这偏远之地,而昆仑武学也难再代表中原正统……可笑可笑啊!我昆仑一片赤诚之心,最终却沦为他人诋毁的对象。在这些所谓的‘中原大派’眼里,现在的昆仑派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西方小门派,早已被排除在中原派系之外了。”
阳泉子仰天长叹到:“哎……,你们的师公,我的师父乾元子很早就想重回中原,可一直没有等到合适的时机,而他在离世前把这份重担交到了我手上”。
“师父,别人怎么看我昆仑不重要啊,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我们行无愧于心之事,又何必在意这些虚名呢?”江玉海苦苦相劝,却被阳泉子厉声喝断:“胡说!昆仑派就不该是现在这样的地位!作为掌门,如果不能把我派发扬光大,不能在中原武林取得一席之地,那这个掌门我宁可不当!日后我也无颜下去面对你们的师公!”
“如今恰逢明主,攻伐无道之主,我昆仑当替天行道,助义伐虐。王丞相已许诺于我,待大业功成,就助我昆仑派迁往临清,建于龙山之上,并且永举我派掌门为‘武尊至师’,意为武林正宗,重回中原之巅!”
阳泉子说到此,兴奋之情跃然而上。“但伐晋之日恐非近期之事,还需从长计议,所以我应王丞相之约前往这风雅渡与另外十一门派会盟。一来秦与我们十二门派要达成约定,歃血立誓;二来吗,之所以各掌门带来了自己的亲信弟子,就是为了以防自己百年之后,后任掌门也能继承遗志,信守本次会盟之诺”。
“玉海,我相信你是大智之人,为师刚才说的话你是能够明白的,大义还是小孝?你定能做出正确的选择,莫辜负为师以及历任太掌门的期望啊”,阳泉子对着江于海娓娓说道。
“师父,我......”
“好了,你不用说了,为师会给你时间去调整的”,说着阳泉子又看向宋远。
“宋远,按理说今天为师所讲之事是不应该让你知晓的,但可能天意所致,既然你都清楚了,我希望你以后能好好辅佐为师和大师兄,助我昆仑早日重振雄风”。
宋远低头瞥了瞥一旁的江玉海,还是回到:“徒儿谨遵师父之命!”
三人正说着,一队侍从从远处过来。
“阳泉子掌门,两位少侠,盟会即将开始,还请各位尽快前往大堂”。
“好,我们这就过去。宋远,你也一并前去吧”。
“是,师父”。
.......
只见风雅渡大堂今日戒备格外森严,方圆百里皆是秦军精锐巡逻。堂门外树立着十二个门派的大旗,紧紧围绕着中间的大秦之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