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风雅渡之约(下节)
大堂之内,其他门派的人都已悉数到齐,宋远抬头望去,估计有二十多人,比起第一天的接待酒宴人数少了三分之二,看来今天的盟会非比寻常。
“师兄,这些人你都认识吗?”宋远低声问江玉海。
“之前就知道几个,这次来又认识了几个。你看啊,坐我们左手边的是崆峒派的掌门袁不孤和护法大弟子殷玄黄;坐我们右手边的是峨眉派的正弦师太,旁边的女弟子我没见过;坐最前排的是柳叶庄庄主方定罡。”
“方定罡也来了!?我听说过此人,百年的练武奇才,原来就是他啊”,宋远今天见到了各门各派的领头人物,心中的好奇之心和兴奋之情一波接一波。
“嗯,坐我们斜后方那位是道荒观的秋玄观长,旁边两人是她的贴身护法莫夜和有戎;还有左前方的是邪渊派掌门鲜于桀和狂刀门掌门姜闾,他们的弟子我不认识”。
“我认识,姬无行”,宋远难得有一个知道的人,立马脱口而出,眼神也看向了对方。
姬无行刚和旁人聊完,一扭头刚好和宋远对上了眼神,两人相视一笑,姬无行突然想起什么,径直向这边走来。
他先向阳泉子和江玉海行礼,然后才和宋远打招呼:“宋兄,你也来了,我早说过吗,你可不是简单的人物”。
“哪里哪里,我也是偶然机会才来参加的”,宋远谦虚而答。
“对了,昨日走的匆忙,有一东西忘了给你”,说着,姬无行从衣袋中拿出一块精美的石盘,“这是司南,但并非普通司南,是用一百个上古磁石打磨分离,只留其最纯净的部分,由我亲手制作而成,现在送给你”。
宋远定睛一看,此司南制作精美无比,勺针笔直光亮,罗盘方正圆滑,四条青龙雕琢在东南西北四方,中间部位还刻有一个‘姬’字。
“姬兄你这是何意?无功不受禄,我怎能受如此精美之物”,宋远推辞到。
“宋兄不必推辞,本来在亭里就该送你的,不过你收了此物我可是有要求的哦”。宋远一听还有要求,瞬间警觉了起来,表情也变得有些不自然,姬无行见状,差点笑了出来。
“宋兄,和你开玩笑呢,这块司南,你游览各地时能够用到,你不是说自己见识不够吗,以后多出去走走”。说着,姬无行主动把宋远的手扯过来,将司南放在了他的手中,随即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你认识此人?”阳泉子有点惊讶,宋远怎会和狂刀门的人那么熟络。
“是,今日上午刚认识的,他……”,宋远想了想,欲言又止。
……
“王丞相到!”
正说话间,王猛走进了厅堂,坐上了正中主位,在场众人也纷纷落座。
“这几日大家游玩的如何?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诸位多多包涵啊”。
“王丞相客气了,这几日乃我生平最为富贵荣华之行,感谢您和秦王的款待”。只见说话之人坐在宾位第一排的位子,乃是天山派掌门聂重邦,他旁边的年轻弟子英气非凡、眉宇间透露着不易接近的气息。
“就是,就是,舒服得很呢!”,一个粗鲁的声音从后排附和道:“若不是教中有事,我可还想多待几日。”
“哈哈哈哈,皇甫教主若是不舍这美酒佳人,我遣人给你送过去就是了”,王猛听闻,笑而回到。
“诶……诶,这就不用了,我家那位看得太紧,还是算了吧”,说罢,满堂皆发出笑声。宋远指着那粗鲁男人问向师父:“他是何人?”,“拜火教教主皇甫庵”。
“各位此次前来风雅渡,想必都已经知道此行的目的。王某虽与诸位达成约定,但仅限口头之上。各位均是君子之风,王猛也并非浮夸之人,但毕竟空口无凭,而此事又事关重大,所以,邀各位前来,就是要给大家一个交代,给诸位以及我和大秦吃一颗定心丸,啊?哈哈哈哈”,说到此,王猛意味深长地笑了数声,站起身来。
“我主苻坚胸怀大志、心怀黎民,必要扫平这乱世之争,一统天下,还天道于上苍,还正道于人世!今日诸位助我大秦,行伐晋之事,乃正义之师,后世武林也必将流传英雄之名!”
“我等紧随秦王,入主中原!”,众人皆行抱拳之礼,江玉海也只能跟着照做。
“好!有诸位相助,何愁天下不定。今日,我与各位歃血为盟,不负誓约!来人,将约书拿出来。”
只见两名侍卫小心翼翼地将一张三尺长的约书放在大堂正中间的桌上,约书用鹿皮做成,上面落字写着:
“建元十年,九月初九,大秦国与天山派、日月堂、拜火教、道荒观、邪渊派、狂刀门、凤凰苗氏、大象教、峨眉派、昆仑派、崆峒派、柳叶庄在风雅渡会盟,就联合攻晋结成誓约,十二门派受秦之指令配合攻晋,待灭晋之日,秦必当兑现与各派之承诺。天地为证,山河为盟,绝不背弃。倘有一方违背此约,其余各方皆可讨之……”。
江玉海看完此约书,表情愈发沉重,阳泉子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淡淡说到:“今天在场的每个人都要签”。
只见王猛走到约书前,拔出腰间佩刀,伸出左手,在食指上划了一道,然后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众人见状,也逐一划指签名,不一会儿,约书上大半部分已被血水染红。
待在场每个人都签完,侍从将约书拿起抬到王猛跟前,他的眼神从左至右仔细扫过,脸上逐渐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好!好!誓约已成,我之重担可以卸下些了。咳咳咳……”,王猛抬起身,却没站稳后退数步,一下倒在了椅子上,众人皆上前搀扶。
“丞相,丞相,没事吧……”
“无碍、无碍,我没事”,说罢,他推开侍从,双手撑在两边扶手上站了起来,重新抖擞精神向着众人说到:“今日乃我大秦与各位英雄豪杰结成盟约之佳日,定要开怀畅饮,不醉不归。来,诸位!共举这一杯,为我们的鸿业远图,干!”
台上的王猛激情澎湃,台下却有人喃喃私语:“这人厉害是厉害,可这时日怕是无多了”。叶官扭头一看,只见叶明霜望着台上轻摇着头,他瞪了这个女侄儿一眼:“别胡说!”
叶官回过头去,面露忧虑:若王景略有什么闪失,这盟约还能完完整整地继续下去吗?
……
大堂内酒意正浓,王猛挨桌敬酒,和每桌客人把酒言欢,而后再与各派掌门单独交流,对方听完都露出满意笑容,随即给他行抱拳之礼。
宋远还在认真记下各门各派的人,王猛已然走到了他们这桌。
“阳泉掌门,来来来,与你共饮一杯”,说罢,两人便饮了满满一杯酒。
“这两位是?”王猛看着阳泉子身旁的两个徒弟。
“他俩是我的亲传弟子,也是未来掌门之位的继任者,这位是江玉海,这位是宋远”。
“嗯……果然气宇不凡,一表人才啊,昆仑有如此后起之秀,重回中原指日可待啊”,说着,王猛让侍从又给他斟满一杯酒:“来,两位少侠,共饮这杯酒,往后,大秦不负昆仑,昆仑亦不负大秦!”
宋远端起酒,他看江玉海还没反应,赶忙用脚碰了他几下,三人这才干完一杯。
随后,王猛和阳泉子移了几步,两人同样耳语起来,声音虽小,可宋远还是到差不差地听到了一些。
“有一点你放心,我会尽量减少与晋人的厮杀,即使有这样的事情也会让另外八个门派去处理,不会让你们四派去做兵刃中原之事。我会另有安排,你们只需做好阻挡和骚扰的任务即可”。
“丞相英明”。
“另外,我答应为昆仑派所做的,在事成之后也势必全部兑现,让你们得到本该属于你们的东西”。
“谢丞相,大秦一统天下之日,就是我派重回中原之时”。
江玉海看着师父兴致盎然的表情,心中的感觉五味杂陈,又拉着宋远干了几杯。
……
王猛这一圈客人走完,宴会的氛围也算彻底放开了,众人间也开始互相走动,与老相识忆忆过往,再结识结识新朋友。
都是江湖之人,这酒一喝高兴了,情绪自然就亢奋了起来。正当姬无形把宋远介绍给师父姜闾认识的时候,三人突然听到前面起了吵闹之声。
“皇甫教主何出此言!我峨眉武学虽传女子,可也绝不是花拳绣腿,怎从你嘴巴里说出来就那么刺耳呢?”只见峨眉派掌门正弦师太一脸严肃地看着皇甫庵。
“劳资说错了吗?一群女人都能混成个名门正派,看来你们中原是没男人咯,啊?哈哈哈哈”,皇甫庵酒性正浓,反而变本加厉。
“岂有此理,你在胡说什么!堂堂拜火教主怎是如此言语卑劣之人!”,一旁的崆峒派掌门袁不孤坐不住了,站起来厉声喝道。
“袁掌门不必激动,晋人但凡有点能力,也不会丢掉那么多土地了,是吧?”天山派掌门聂重邦冷笑几声,问得袁不孤有些尴尬。
“就算国土沦陷,那也是君王和军队之间的差距,跟你们这些异域小派有何关系?舔着个脸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众人愕然一看,说出如此犀利之言的是站在正弦身旁的一女子,此人正是归尘。
“这小女子的嘴巴好生厉害,女人还是温柔点好,小心以后可没中原男人敢要你哦,哈哈哈……”,邪渊派大弟子单于洪也出来凑热闹。
“就是啊,我可听说你们巴蜀之地的男人都有个称呼,叫什么‘耙耳朵’,就是听女人话的意思。怪不得这些年巴蜀几度易主,原来男人都被女人管着呢,哈哈哈哈”,道荒观护法有戎面带挑衅,添油加醋地说到。
“哼,一群异族宵小欺负个女子,真是可笑。有本事见见真招,少特么逞口舌之快!”江玉海听不下去了,走到有戎面前怒斥到。
“你说谁是宵小?”一个浑厚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大家扭头一看,原来是大象教教主布玛明王。他站起身,冷眼看着江玉海,眼神中透露着些许杀气。
王猛见此情形,知道双方火气已上,立马上前打圆场:“各位这是如何!我们可是盟友啊,都是些酒后玩笑话,不可当真”。
“是啊,今日我们十二派才歃血为盟,晚上就在此针锋相对,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吗?各位都冷静一下”,一旁的方定罡借着王猛的话劝到。
“盟约归盟约,江湖是江湖,可不能混淆咯”,说话之人乃凤凰苗氏的寨主苗正龙,他穿着奇异,脸上甚至化了怪妆,一只手敲打着桌子,发出“砰、砰、砰”的声音。
王猛听完,会心一笑,他给侍从们递了个眼色,指了指大堂中央,然后说到:“大家皆是盟友,有共同之大业,无论各族、各派,应该合舟共济,同出一力!”
接着话锋一转:“当然了,我也清楚,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既然彼此有些不服气,藏着掖着也不是豪侠所为。既如此,不如趁今日大家都在场,以武会友,切磋切磋。不过呢,各位掌门,你们就不用上了,给这些后辈们一些机会。一来,各位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为了酒后之话斗气,传出去确实不雅,也有伤和气;二来,王某也想见识见识这些年轻人的武艺,未来还得指望他们,啊,哈哈哈哈……”,说罢,他笑着看向各掌门身旁的弟子,露出期待的目光。
听王猛这么一说,几个掌门的酒劲也下去很多,不再争执了,这明显是给他们的台阶下,自己若还是继续较真,怕是得罪了此人。
“愿听王丞相安排”,众人答到。
“好,既然大家没什么意见,就请各位移步堂中。”
侍从早已把地方收拾了出来,空出了一片区域。
“这样吧,就来一场中原武学和外域武学的比试。峨眉、崆峒、柳叶庄、昆仑出自中原,你们出一人,其余八派出一人。不过我有言在先,今日比武以切磋为主,点到为止,切勿伤人啊”。王猛说完规则,坐回了主座上,背往后一靠,双手一挥示意可以开始了。
虽说只是切磋,可在刚才的争执之中,几方早已有了怨气,都想教训教训对方。
“那就让我来见识见识吧”。众人还在议论,八派中已走出一人,其身高八尺,身着一袭黑衣,左脸上刺有蛇记。
“我是大象教天祈司司主索达,也是教主的嫡传大弟子。听说中原武学有点东西,还请你们指教指教”,索达嘴上虽这样说,可行为举止却没有半点敬意,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我来!”只见峨眉派的归尘走出列,刚才她被这群异族男人给恶心坏了,憋着一肚子的气。不过两人的体型确实相差甚大,有种野兽对弱女的感觉。
“还是我来吧”,江玉海向后拍了拍归尘,看着她说到:“若是再让你们女子上,岂不是让这群人予以口舌,诋我中原男人胆小怕事”。
“行啊,随便谁上都一样”,索达表情更加猖狂。
“江兄,我来吧”,江玉海和归尘扭头一看,原来是崆峒派首席大弟子殷玄黄。
“刚才这些人对我师父出言不逊,我若不给他们开开眼界,怕是不知道中原武学的厉害!”殷玄黄表情坚定,说着已走到了索达的对面。
江玉海看了一眼师父,阳泉子微微点头,自己便退了下去。
“兄弟,你小心点啊,我下手可没个轻重哦”。索达挑衅着,殷玄黄却面无表情,没有理他,随即褪去外衣,架好了出招的姿势。
“看招吧!”索达猛然一跃,朝着殷玄黄袭来。只见他出招力度十足,拳拳到肉,而殷玄黄冷静应对,身法了得,躲过了对方的三板斧。
“地煞伏魔功!”。索达使出绝招,运气全身,顿时身上的衣服被震破,露出强健壮硕的肌肉,伴着烈焰的气息,甚是威猛。
“通天神功!”,殷玄黄闭目而动,马步扎稳,气凝丹田,双手斜对交叉,顿感真气直冲天灵,身体轻盈无比。
双方你来我往,打得是不可开交,百招过后依然平分秋色。
索达每招必出全力,半响过后体力已有些不支,而殷玄黄进攻虽不凶猛,但防御做得是滴水不漏,应对自如。
双方又过百招,殷玄黄看出索达体力已尽,突然加速出招、提升力度。索达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变化不知所措,瞬间乱了阵脚,连连败退,最终被殷玄黄一套连环掌打翻在地,嘴角有鲜血流出。
“好,到此为止!”王猛见胜负已分,怕双方不肯罢休,立即从椅子上了站起来。
殷玄黄本就只想争回一口气,见对方已倒地,顺着王猛的话就停了手,脸上却露出久违的笑容,看着八大派众人,得意地回到了师父身边。
而躺在地上的索达却颜面尽失。切磋之前自己说的那些豪言壮语以及势在必胜的态度,和此时狼狈不堪的自己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他环顾四周,众人的眼神分明是耻笑和鄙视,甚至连他的师父,都不愿多看他一眼。他只得自己挣扎着站起来,抚着受伤的部位,悻悻而退。
“精彩啊精彩”,王猛鼓着掌走了过去。“双方武艺高强,势均力敌,切磋难免有放松的时候,我看索达少侠也是因此才稍逊一筹,诸位不必在意”,说着,他带着宽慰的眼神看了看索达。
“今日比试结束,江湖事江湖已了,诸位还当同心协力,切勿再起争端”。王猛回到主位,拿起酒杯:“来,各位,今晚最后再共饮一杯,愿我们百举百捷、大业功成!
“百举百捷、大业功成!”
……
是夜,丞相房中,王猛与一人相对而坐。只见此人身穿盔甲、头戴金盔,颇具悍将之风,便是那被世人称为“万人敌”,秦国的镇军将军邓羌。这次风雅渡会盟的防卫和保密任务王猛都交给他来负责。
“丞相,此事真不告知陛下吗?”邓羌还是不明所以。
“请邓将军务必保密!”
“只是,我怕陛下……”
“一切结果由王猛承担,陛下那里我会妥当处理,邓将军无忧,按我计划执行,方可成事”。
这些年大大小小的经历,早已让让邓羌对王猛的智勇韬略佩服之至,但此事事关重大,隐瞒不报,邓羌心中难免还是有些疑虑。王猛看出他的不安,镇定自若地笑了几声,继续说到:
“我不让陛下知道此事,有两个原因。一来,这些年逢战必胜、逢难必除,让陛下日渐起了骄纵之心,常自诩为天选之人,相信凭一己之力就能扫平天下,如若让他知道我们私下寻求武林各派的帮助,他必觉颜面有失,定然拒绝”。
邓羌喝了口茶,点了点头。
“二来,陛下为人过于豪情大义,少有防备之心。而朝中人员复杂,如若陛下不慎将此事泄露,恐遭他人破坏,我运筹多年也将毁于一旦。所以,为了大秦的将来,为了陛下的伟业,此事切不可张扬!如今,这朝堂之上我最信任的人只有你了,今日之盟约,也只能你我二人知晓”。
“我明白了,丞相,你放心!”邓羌立即回道。
“还有一事,慕容垂虽然这次有功,但我对他还是不能放心”,王猛若有所思地顿了顿,眼神中流露出担忧:“此人投我大秦鞍前马后、任劳任怨,我设计谋害其子,他也能做到如无其事,可见此人城府够深啊,我对他很难不防”。
“我与慕容垂共事有段时日,表面上也实在看不出什么问题,而且这次会盟能把柳叶庄拉过来,也确有他的功劳”,邓羌建议道。
“不管怎样,这件事还是少让他知道,明日的事也决不能让他参与”。
“好!那我这就去准备,明日就我们十个四人”。
王猛点点头,邓羌扣门离开。
烛火被开门刮入的风吹得分外摇曳,像人在现实中一样。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啊,哎……”,王猛叹了口气,缓缓坐到书桌前,拿出下午的约书,平放在桌上,提起笔,在最上方的位置写下了五个字:
风雅渡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