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离楚国最近，轩辕和苏家最先赶了过来，苏怡展开折扇，那是她的灵器，扇为心怡。

    “慈雨”

    原本清明的夜空，下起暖洋洋的细雨，苏怡轻踩雨滴登上高空，怜惜地看着这片千疮百孔的土地。

    慈雨滴打在人们身上，一股暖意由心底滋生，他们暂时忘记了家仇国恨。

    苏怡轻轻辉扇，天空开始燃烧，似晴空万里，落下的水滴也化作火蝶，趴在楚人的肩头，剥夺他们复仇的权利。

    “火泽”

    扇子挥下，火海下沉，如苍天陨落，火沿身落流淌在地，温暖的灵火治好了所有人的伤痛。伤好之后，楚人继续和秦人扭打，愤怒让他们不能自己。

    苏樱拉弓搭箭，对月射出，无形指弓是她的灵器，其名落樱。

    “樱吹雪”

    雄伟的雷霆降下，强光将黑夜映成白昼，雷中傲然而立的那道倩影，宛如神明。

    破碎的雷霆，如樱雪飞扬，落在每个人的身上，使他们瘫倒。还能站立的，只有几个仙人，他们知晓与王的差距，如叶做陪，何况天上的东西，他们应付不来。

    九条风蛇携滚滚黄沙向上官涌来，蕴含的磅礴灵力让人胆寒。

    为赤炼青枫报仇和保护楚国并不冲突，石灵明来之前，无支岐要让上官付出代价。无论有何苦衷，上官都辜负了大姐的期待。

    苏羽做好了准备，不如说她跃跃欲试，神女背生金翼，缓缓升空，一剑卷起火海，一剑招来樱雷，将三人之力汇于一剑，舞出一轮月华。

    这一剑以火雷为引，风雨翻滚着沙尘为它助力，剑光闪过，九龙尽斩。人们躺在地上欣赏这绝世的一剑，用剑者多不胜数，如此风华绝代者，唯苏羽一人。

    无支岐以五行旗接下这一剑，又将苏羽震退，苏怡的扇子凝成冰墙挡住了她，撞在墙上的苏羽疼的咬牙，一气之下把手中的天羽砸向苏怡，被苏樱以风墙挡住后，在苏羽身上补了一道雷霆。

    这都是她自找的。

    无支歧不会给上官辩解的机会，但这三个女孩不一样，她们是妲己的女儿，妲己死后大家渐渐长大，愈加理解大姐的好，亏欠大姐的也都补偿在她们身上。

    如今，她们成了不逊母亲的好女孩，不再被当成妲己的影子与替代，如今，她们女承母业，每年都会张罗大家小聚，俨然一家之主的样子。

    所以在这个大家庭里，她们的话语权是极重的，她们拦下无支岐，就只需要一句话。

    “歧叔，除了辉夜，我们都没资格杀她”

    是的，一句话就能拦下，苏羽偏要出风头，无支岐也不会真的杀掉上官，确实气恼，确实愤恨，但他已经不想失去家人了。

    在蓬莱靠的不是数量，而是质量，秦国的千万秦人对楚国来说是灭顶之灾，但对玄女和大妖来说，是蝼蚁聚团，而玄女和大妖加起来，也打不过一位王。

    在这片土地上，王掌握着绝对的话语权，组建了曙夜八星表达诉求。

    八星的决议凌驾于各国法律，违者立斩。不过，八星的决议不多，少到不禁止杀人，只为避免神罚灭世。同时，神意难度，他们的决议即使不理解也要接受，这就形成了八星肆意妄为的局面。当然，有此局面靠的是他们自身的实力，所谓的决议更像是动手前的警告。

    青枫已死，星位除去，赤炼之位由辉夜承接，端木让与南宫，钟离之位托付苏怡，扶桑之位送给苏樱，无支岐之位由苏羽讨得，八星重回七星，且汇集在此。

    时过境迁，只有轩辕和石灵明的位置没有变动，还有四席已是年轻一代。

    在场七星有权变更蓬莱的法则，虽然无法让死者复生，但他们能主持公道。可这个事，公道到不需要去主持，上官带军入侵，间接害死了赤炼和青枫，没有任何理由能够开脱，轩辕想要的共同承担一开始便不存在。

    能决定两国命运的只有辉夜一人，虽然她还小，但她的心智远非常人能及，大家尊重并支持她，即使要秦国为双亲陪葬，也可以。

    对辉夜来说，带兵屠杀的是上官，间接害死父母的是上官，可把她当女儿疼爱的，也是上官，辉夜不是小孩子，她能理解上官的苦衷。

    杀父仇人的家人战死沙场，仇恨的连锁已然断裂，只是辉夜还拎不清，该不该恨上官？如果不恨她，又该去恨谁？

    思虑再三，辉夜选择了最温柔的处罚——冰封。

    时间或许会客观地评价上官，但现在，上官无颜面对生者，还会在千夫所指下痛不欲生，强迫她活着，是最残酷的惩罚。

    即使上官有能力赎罪，有助于解决将要面对的难题，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她操劳了几百年，该歇歇了，等她醒来，钟离的愿景就会在楚国实现，到那时她至少不会是罪人，而且看到长大的辉夜，上官的愧疚也会减轻。这也是赤炼的决定，辉夜只是转达，如果赤炼恨她，一定会回来杀了她。

    “其他人会怎么样？”

    上官不知如何面对辉夜，避重就轻地提了这个问题。

    “秦国还有很多人，可楚国一代人都打空了，留给楚国的，尽是些老弱病残，楚国真要亡了。

    所以，来这的秦人，要留在楚国，一边忍受敌视，一边为他们差点毁掉的国家，献上全部的力量”

    辉夜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

    “至少让我赎罪”

    上官跪在辉夜面前忏悔，害死了辉夜的父母，她知道再也无法偿还。辉夜则是，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又要用何种语气面对上官。

    “你以为在这种氛围下，你能活的下去？

    我会对外宣称，上官已死，等过几十年或者几百年，再将你唤醒，到那时，你将在楚国，作为我的将军赎罪”

    上官比她这个孩子还要天真，让辉夜有些气恼，但不会讨厌。刚刚的语气有些重，话说出口辉夜就开始心疼，这让辉夜更加清楚自己的心意。

    上官不该为父母的死负责，辉夜只是气恼她以错误的方式解决问题，还不和自己沟通。

    “还不够”

    石灵明按下躁动的无支岐，向秦国投出一杆雷枪，把秦国百州硬生生地扯了过来，压成了三根石柱。

    千万秦人顷刻葬身，没人能预料，也没人能阻止那突如其来的一枪。无支岐本以为大哥要阻止他穷追猛打，没想到是他亲自出手。

    最开始，王与人并肩而行，但和人打交道太累了，近之不逊，远之则怨，人的欲望多到难以满足，帮助他们只会身心俱疲，人的恶意如野草滋长，教化他们如同以绳锯木。

    因人积累的苦闷，不仅难以宣泄，而且刻苦铭心，随着时间的推移，可以宣泄的事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了暴力。灭兽不够，唯有杀人，因为人是他们不满的根源，有仇立报，才能把扎心的钉子拔出。

    就连石灵明也不是例外，那个从未伤人的老好人将积累的不满一口气喷出。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秦国的人口已经下降到可以供养的数目，没人会活活饿死，因饥荒倒退的文明得以继续前行。

    上官不知该感谢石灵明，还是该怨恨石灵明，谢他彻底解决了问题？恨他不早点解决问题？谢他惩治了贪生怕死的秦人？恨他杀掉了善良本分的秦人？

    秦人倒可以直接憎恨，简单算个帐就知道，石灵明杀掉的人肯定比他救的要多，所以他是恶，而且他救的是先人，杀的是今人，恨也理所当然。

    秦人不知道的是，人与妖太过弱小，聚集之处皆成海兽食粮，曾经的石灵明到处奔走相救，被人敬作神明。但远水不救近火，即使石灵明一刻不停，依旧有无数人命丧海兽之口。

    所以石灵明驻守海口，时刻与来犯之兽作战，人们在蓬莱见到的海兽，只是漏网之鱼，虽然这样的鱼，一天就能毁掉秦国。

    看不到石灵明的身影，人们以为石灵明隐居了，渐渐把他遗忘，殊不知，石灵明隐居在了战场，几百年来一直为他们而战。

    如果对这事没有概念，可以想象一下，踩上百年虫子，是什么感觉。

    后来无支岐炼成了八岐大蛇，才将石灵明从杀戮中解放。即使这几百年，石灵明的手上沾满了兽血，但他依旧温和待人，甚至会被秦人呼来喝去。

    往昔种种，尽数浮现，石灵明再难压抑心火，他们好不容易从女娲手里活了下来，他们本以为再也不会失去家人，但赤炼和青枫的死，给了他们当头棒喝。

    谦逊友好地与人相处，却让他们生出猎杀家人的野心。是呢，那场比试已经过了几百年，钟离的平易近人，又滋长了秦人的傲慢，让他们忘记了恐惧与敬畏。

    既然如此，就用三根石柱铸成的尸山血海，请他们牢记，对王出手的代价。

    “替我向秦国传话，若对楚国出手，一枪过后，再问缘由”

    再来一枪，秦国也要亡了。即使冷静下来，石灵明也会觉得，留下的那些秦人并不反对屠杀，只是反对自己被屠杀。

    之后的百年，他们会前仆后继地证明，石灵明的感觉，没有错。

    “好的大哥，南国也会驻守在楚国边境”

    南宫最先从震惊中缓过来，最强的王和最强的国都做出了表态，楚国的事告一段落，之后南宫拉来轩辕和辉夜。

    “没有时间悲伤，我们必须前进，秦楚要振作起来，南国会倾力援助”

    这是南国单方面的施舍，秦国和楚国不管是现在还是曾经，都没有能为南国做的事，它们始终不对等。谁都知道，单方面的给予难以长久，之前秦楚都是婉拒，现在由不得他们拒绝。

    石灵明第一时间去了赤炼和青枫的葬身之地，二人尸骨无存，只留下赤炼的灵器，链剑明月，石灵明将它带回，交还辉夜，在辉夜掌握足以自保的力量前，石灵明不会离开楚国。

    上官被封入冰中，唯一值得赞扬的是，她本可以把那些优秀善良的人留下，但她认为自己没有筛选的资格，只是为所有人提供了选项，来的人很多是自愿赴死。失去了他们的秦国，会经历一段艰难时期，但上官相信，钟离的意志已被继承，切口处萌发的新芽会更加茁壮。

    楚国建国之初就接纳了抛弃他们的人，现在又要接受屠戮他们的人，虽说是必要之举，辉夜也有能力处理一切，但楚国的包容之心，大到秦人无法理解也是事实。

    两国的关系，短时间内难以缓和，还要防止秦人窜逃，只得暂时封闭国境，审批后方可出入。

    “樱！跟我来一下~”

    南宫挽着苏樱，走到无人之处，南宫张开屏障，又以木石造出一个梳妆台，把苏樱按下，好给她梳头。

    “是你逐一询问，还是我尽数招来？”

    苏樱率先开口。

    “我一个个问吧，你自说自话多无聊。秦国出兵那一刻，花影就能得到消息，你可以提前截住他们”

    “是的，我得到了消息，也推测出了上官的计划，可我为什么要阻止？

    我不会让姐姐成为下一个钟离，也不想看到赤炼失去挚爱，上官的计划一劳永逸，于情于理我都要支持”

    “青枫呢？”

    “有赤炼如影随形，青枫的安全毋庸置疑，因此疏忽，我很抱歉”

    “这不怪你，但你们还是来了，从时间上推断，赤炼死前你们就出发了，所以你还是告诉了小怡”

    “那个笨蛋一定会管，我只能提前做好准备，以防万一，我还给离得最近的岐叔送了封信。

    如果我们丢了，死了，岐叔不会放过上官，我想她不会失智到那种程度”

    “为什么不从一开始？”

    “雪中送炭才能俘获人望”

    “真是矛盾呢，想她远离，又在暗中铺路”

    “那个笨蛋执意走这条路，我没得选啊”

    “蔷薇的事？”

    “有些牺牲是必要的，楚人必须展示自己的信仰与骄傲，才能赢得辉夜与蓬莱的认可。否则辉夜不会接纳背叛父母的懦夫，留下的秦人也会再次轻视这些混血。而且楚人的愤怒已达顶点，如果无法释放，他们会恼怒自己的无能而自我毁灭，加上我们很快就到，可以把损失最小化。

    冲动的楚人死在了战场，他们展露的气节，辅以秦人的愧疚，为两国的共融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总的来说，是好结果”

    “这笔糊涂账，亏你能说是好结果！”

    “不然呢？您有更好的主意？”

    “嘶~，你觉得，你们三谁最像妲己？”

    “母亲太复杂，我们都像母亲，但都不如母亲，何况在蓬莱，像妲己是无上的殊荣，不是吗？”

    “是的呢，妄活几百年，我依旧不如，再问一个问题哦，做这些事的时候，你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没有任何心情，就只是权衡利弊，做出取舍，失望吗？”

    “恰恰相反，我的小天使，快让我亲一口，嗯~。

    理性是必要的，你也没自己说的那样无情，我非常看好你们，就像看好妲己一般。

    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你们就能超越妲己，与神明对弈”

    “光是和母亲对弈，我们就想投降，你说的神明，最好在母亲之下”

    “啧啧，那不可能。对了，有件事得说一下，即使心脏被贯穿，青枫也未必会死，更不会死的这么快，唯一的可能，是笛上的毒。那种七彩的毒，我只在一个地方见过，是我们被赶出北辰的时候，在地上的残骸中瞥见。

    当时我就在想，新一代的人与妖有着明显的瑕疵，是不是因为他们身体里掺杂了这种毒素？结合近些年失踪的千名大妖，我怀疑，有人用他们提取出了这种毒。不过别担心，这种毒食用后应该不会致命，所以才要用刺杀的方式侵染要害”

    能察觉并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他们的家人，南宫的排除法每次都会把所有人排除，所以找来苏樱商议。苏樱想到的嫌疑人就只有白起。

    无邪是白起的爱人，而妲己将无邪推向死地，在完成职责后，白起便隐去踪迹，他有作案的动机和作案的条件。

    假如紫藤的刺杀是白起暗中相助，那他的目的，多半是验证。验证同为人王的青枫死后，本命灵器是否保留，如果是的话，白起就会向苏家复仇。如果不是，白起就能反证，送他莫邪的无邪还活着，下一步他会找女娲要人，而他唯一的筹码，是女娲送来的神子。

    联想到这种可能，即使他毫不相干，苏樱也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