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槐惹人爱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夜色正浓时,恰是兰若寺最为热闹的时候,若是往常,此时寺内必是欢笑声不断,灯火阑珊下鬼影绰绰,妖风阵阵。然而今夜却大是不同,寺内万籁寂静,黑灯瞎火。

    唯有前殿,两盏赤色灯笼高悬檐下,无风自摇,无人的夜色下远瞧着尤为诡异。

    而暗处,数十双眼睛正望着前殿,心思各异。

    黄鹂按耐不住心底的焦灼悄声问着姐姐:“姥姥真的会杀了玉笙吗?那位一起进去的鬼将……”

    “禁言!”黄莺瞪着妹妹低声喝道:“姥姥无论做何种决定,自有姥姥的打算,也是为我们寺内的众姐妹们着想。”

    兰若寺内妖鬼众多,虽然各自有各自的打算,但有一条铁律却是不变的,那就是以姥姥为主,以兰若寺为重。他们出生不同,经历坎坷,如果没有姥姥和这座兰若寺收容庇护,早就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了,哪里还能像如今这们逍遥自在,外出行走也能几分体面威严。

    自玉笙领着那位鬼将入寺始,众人心底便有的猜测。纵然平日里大家姐妹一场,但背着姥姥向外人投诚便是背叛,不止是对姥姥的背叛,也是对寺内众位姐妹的背叛。

    石柱后面,夕颜面无表情的听着前头两姊妹的谈论,看着檐下悬着的赤色灯笼,眼底有异光一闪而过。

    此时前殿内,唐翼十分谦逊的躬身揖礼,半晌未起,全无身为鬼王殿的鬼将应有的傲气。

    而高台上,姥姥面色深沉的斜靠在太师椅里思忖着,她下巴敛起,长眉微蹴,冷默的看着殿中肩挨着肩并立的两人,不怒而威。唐翼垂首恭立,他能感觉到背脊之上似有千钧重担,压得自己不敢轻易抬头。他修炼了一千多年,又为鬼将,在阴阳魔三界行走也是颇为威风。他自以为已是见多识广,现如今才知是孤陋寡闻。

    犹记得初次来兰若寺时的情景,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可那时的姥姥虽霸占一方,声名凶恶,但以她千年夜叉的修为在鬼王殿跟前压根不值一提,所以能与鬼王殿结亲对于那时的兰若寺而言是无上尊荣。因此即便聂小倩心有所属,姥姥也强逼她出嫁。可而今不过才过去半年光景,眼前这位却似换了个人般,脱胎换骨,已是尊位。不只是修为大增,更有上古神器傍身。此前地府一事之后,兰若寺姥姥名号如今在六界内可谓是响当当,无人不知。

    正是因为明白姥姥今时不同往日,竟可与鬼王比肩,唐翼才会匆忙的领着玉笙前来自首告罪,而非傻等着姥姥亲自派人来捉拿。他指望姥姥能看在他们自首的情分上,网开一面。

    怀瑾则是想到隐九提前知晓此事却假装不知,于是越想越气,她面若寒霜,眸色微敛,却依旧藏不住眼底那抹浓烈的杀意。玉笙脸色刷白,顶不住威压与惧怕腿一软,“扑通”一下重重的跪倒在青石铺就的地板上。

    姥姥素来性情冷淡,无论谁犯错她都会毫不手软的惩罚。可纵使她再如何恼怒,却也不过只是责打喝骂罢了。今日是玉笙自打跟随姥姥六百多年来,头一次在她眼底看到如此强烈的杀意。

    玉笙再没有了侥幸,她明白自己此次是触及了姥姥的底限。试问谁能够忍受下属的背叛,只怕今日她难逃一次。也终于明白为何唐翼要执意亲自前来请罪。

    因为今日莫说唐翼,便是鬼王亲自来了,也不一定能在姥姥手里保下自己的性命。

    因为鬼王也无资格命令姥姥归还她的的魂契。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玉笙缓缓吸了口气,勉力镇定的说道:“是……是我错了,求姥姥饶了他吧。”

    事以至此再多解释也都无用,只会凭白陡增惹姥姥的怒火,她后悔今日不该带他一起前来的。希望姥姥能看在鬼王殿的面子上,放他离开。

    怀瑾轻声嗤笑,斜了眼额头抵在冰冷的地板上不肯起身的属下,心底怒气更甚至、。她微微倾身向前冷冷道:“你这话说的我怎么听不懂啊?你有错,与他何干?”

    玉笙咬牙,目光左右游移不定却始终不敢瞥向唐翼这边。她思绪飞转不停,眼下并不清楚姥姥究竟知道了多少,因而不敢贸然开口,就怕一个不打自招连累了他,那样岂不就是自寻死路。虽然眼下照为情景姥姥必定不会轻饶了自己,可唐翼是鬼王殿的人,姥姥也许会责罚,但应该不至于会打杀了他。至少能为他取得辩解的机会。

    怀瑾也不着急,很是有耐心的等着。见她沉默良久仍不开口,不禁讽笑道:“可曾想好理由了?”

    她说这话时,目光却是看向唐翼,其中有怒意,也有轻视。

    玉笙抢在唐翼开口前摇头回道,“错了就是错了,没有理由。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错。”

    “很好!你说得极好,极对。”怀瑾冷然道,语罢只见她抬起右手摊开掌心,一道两指宽,七寸长的血色符纹赫然立于其上。那血符如轻烟,似水波,起浮摇摆的。

    这就是以自己的魂血与魂灵而写成的魂契。手握这道魂契,便是掌握了自己的生死。

    魂契出现的那一刻玉笙只觉识海震动,幽府紧缩,气息闭塞,整个人仿佛被一道强横的力量从头到脚的紧紧包裹住,那道力量越收越紧,她已然不得呼吸,极致的痛苦令她神情有片刻的呆滞。

    此时的她像是作茧自缚的蚕蛹,又像是扑火的飞蛾,结局已然明了。

    姥姥只需心念一动便能震碎魂契,而玉笙自然也会随之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如你所言,即知有错,就须得要罚。”素白如玉的纤纤五指每聚拢一分,玉笙便觉更痛一分,她无颜为自己辩解,更怕因自己推广而连累了唐翼。

    唐翼见状,又急又怕,担心姥姥真的会将玉笙的魂契销毁,他忙跪下将她搂在怀里,恳求道:“求姥姥手下留情,玉笙此举皆是为我所迫,逼不得已的。”

    怀瑾闻言不禁冷笑,“你逼迫的她?”

    唐翼咬牙,点头回道:“确实是我逼迫的她。”

    玉笙则是满脸震惊的看着他,慌忙摇头,刚要开口否认却被姥姥施法定住,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余一双桃花眼满含泪珠的望着姥姥。

    怀瑾瞪了她一眼,便不再管她,只问唐翼:“那你说说看,是如何逼迫的她?”

    边说,边将手里的魂契抬高,置于他眼前,继续道:“你要知晓她的魂契可在我手中,这魂契不仅能让我掌握她的生死,也可探灵问心。但凡她有半点不愿被你胁迫之意,我都能通过这魂契感应到。可事实却并非如此,你做何解释?

    一旦掌握了对方的魂契,除了能掌握生死外,还能时时洞晓对方的心思,感知对方的安危。如若逢性命危难之时,还可何时此向自己求救。虽然她平时多有懒惰,对于她们的言行举止并不太过上心,不曾如他人一般会随时监察,因此难免会有疏漏。

    然而这么久以来,她确实从未在玉笙的魂契之上感应到她有丝毫的求救与危难,这便足以说明她与唐翼间暗通款曲之事完全是自愿的。

    被逼而迫不得已?

    这纯属无稽之谈!

    唐翼也知这魂契的妙用,顿时哑口无言,不知该要从何辩解。

    怀瑾看这二人低头不语,已是默认,怒极反笑,对二人戏谑道:“怎么不说了?”不及二人开口她突然拔高声音厉声呵斥:“玉笙,你还不从实招来,从何时开始与鬼王殿暗中有来往的?又向他透露多少兰若寺的事?”

    玉笙浑身一抖,下意识回道:“来投靠姥姥之前便已与他相识了……”

    “所以……你当初投靠于我,便是带着目的有意来的。”

    姥姥的声音轻而缓,嘴角的笑意温柔至极,与之相反的是她眼底升腾的怒火,连带着眉心处的花钿都浓艳了几分。

    只见她右手食指的指尖从魂契之上缓缓划过,玉笙只觉有一柄利刃从自己眉心处划过,直至幽府,魂魄深处传来犹如切肤般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