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槐惹人爱

第一百六十章

    在京都百里外的深山内有座古刹,名为兰若寺。

    兰若寺在前朝时是一座赫赫有名,声名远扬的囯寺,香火鼎盛时,一天十二时辰烟火为息。然而自前朝覆灭后兰若寺便也逐渐被人们所遗忘。没有了香火为继,寺内的千余僧众四散而去寻找新的出路,最终只剩下十几位无处可去的老僧看守望庙门。直至这座拥有百年辉煌的寺庙被荒草包围,寺门亦再不曾向外打开过。

    被遗忘在深山内的寺庙荒废了十数年,直到某一日不知从何处来了一位身着墨绿裙袍,性情极其阴狠冷酷,行事甚为霸道无理的千年夜叉一脚踢开寺门。那时,整座兰若寺唯余最后一位看门僧已是垂垂老矣,气数将近。可她为霸占寺庙间一时一刻也等不及,二话不说便用鬼火焚了老僧,鬼火是由人在气数将近之时逗留阳间不肯散去一抹意念,分善恶两种。善意者色白,只留在生前最流连忘返之处,凡人即便是若不小心遇着也于性命无碍。而恶意者色为幽绿,会四处游荡寻生者之气吞噬。凡人若是遇着,轻则大病一场,重则性命难保。

    这位千年夜叉手中的鬼火绿如宝石,可见其吞噬了多少凡人的生气,乃是至阴至邪之物,那高僧死于这般鬼火之下,非但会尸骨不存,更是魂飞魄散不得轮回。闻听者无水又惊又叹,轻易不也靠近兰若寺。

    占据兰若寺后她广收天下为非作歹的鬼魅与女妖,以护他们不被正道诛杀为条件,半是强迫半是哄诱的令她们与自己签下血契。

    迫于她的威恶之下,这些鬼魅及女妖须每日下山游走人间,想方设法的勾引年轻精壮的男子入寺,供她吸食精魂好修炼妖法。无人知晓这位千年夜叉名讳,只听闻寺内的鬼魅及发女妖会敬畏的称她一声姥姥,于是久而久之,天下从也便称她为兰若寺的姥姥。

    照理说如姥姥这般她歹毒的修炼阴狠手段早就该被天诛地灭,即使天道无暇收她,三界及佛门也应会出面替天行道抹杀了她才是。但令世人惊奇和不解的是,如此几百年了,那兰若寺依旧安然无恙的立在山中,姥姥依旧每日吸食男子的精魂修炼妖法,仿佛天地三界无人知晓她存在一般,任由着她继续伤天害理,杀人无数,成了为害一方的恶鬼。

    然而兰若寺越是如此神秘难测,就越是引得外界惊疑,各种离谱的妄言与猜测不断流传,然而这些流言只会让兰若寺显得更为神秘可怕,所以几百年里竟是无人敢轻易涉足,意外的护住兰若寺不被外界所打扰。

    鬼王殿虽不理三界事但对兰若寺的姥姥也是渐有耳闻,唐翼身为鬼王殿鬼将,日常职责便是对外收集各类信息,因而对于如此异常之事他不由得也起了关注。况且现今鬼王正在闭关养伤中,对于兰若寺姥姥的所做所为还不曾知晓,但依自己对鬼王的了解,他日出关后如有耳闻必会有所发问。因此他想在鬼王出关前将兰若寺打探清楚好随时回禀,可让他苦恼的是自己却一直不得其门。

    近百年里唐翼暗中不知派了多少的鬼差前来查看,可这些奉命前来查探的鬼差要不就是有去无回,如泥牛入海般毫无音信。要不就是连山脚都摸不着,尽围在山外打转。

    可若是派鬼将亲自前来,又觉得自己过于高抬了对方,于是鬼王殿对兰若寺倒是有些束手无策,不知要如何处理才发了。

    而眼前,正好有这个契机。

    即是为了玉笙,也是为自己所筹谋。

    玉笙此时也如唐翼那般,被拦在尚书府邸外不得其门,束手无策。她思索良久,觉得唐翼所提之法也并无不可。

    于是在唐翼的计划下自己先是假做样子偷袭尚书,惹来他身边的两位修行高深的道长出手将自己打成重伤。而后再带着一身伤,一身血,跪倒在兰若寺外。

    之后所发生的一切恰如唐翼所料那般,玉笙与姥姥定下血契,以自己为筹码交换姥姥出手诛杀尚书,毁其三魂,断其来生,为自己与主人报得血仇。

    姥姥亲往京都一趟,尚书府外的朱光在她面前如同蛛网,脆弱得不堪一击。且在路过宫殿时,她还顺手救下了清歌。

    待事了后玉笙如愿被姥姥收入兰若寺效命,听其差遣,但暗中她也为唐翼留意着兰若寺内的一举一动,为他打探着消息。

    聂小倩之事便是因她透露出的消息引起鬼王注意,遮掩了身份模样暗中查访,又阴差阳错之下在山脚巧遇私离的聂小倩,方才有了前番一连串的误会发生。

    怀瑾斜靠在太师椅上,眯合着眼如听书一般听玉笙讲述着前缘后事。

    殿内出奇的寂静,殿外檐下悬挂的红灯笼无风自摇,四周黑影绰绰。

    唐翼躬身立于高台之下,一缕气息悄然无声的将跪在冰凉的石板地上不敢抬头的玉笙护在自己身侧,怀瑾睁眼望去,只见他二人好似一对待宰的苦命鸳鸯,正可怜兮兮的等着姥姥发落。

    怀瑾翻了个白眼只觉得好笑,她还什么都没做就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原本生出的一点同情心也随风消散了。

    唐翼垂首,眼角的余光却时时盯着上座的人,他当然不是真的坐以待毙。之所以会主动前来投案而非是带着玉笙远走高飞为的就是姥姥手里的握着的血契。只要玉笙的血契还在姥姥手中,那么即便是逃到天涯每角,也是难逃一死。

    他与姥姥打过多次交道,由其是知晓她与主上私交甚密后就想赌一把,希望姥姥能看在鬼王殿的情面上放玉笙一马。

    当然,同时他也早在心中做了最坏的打算。如若姥姥当真不肯善罢甘休非要追究玉笙的罪责,他也只得带玉笙先逃回鬼王殿,寻求主上的庇护。虽然并不愿因此事而坏了姥姥与主上之间的关系,但事关玉笙性命也顾全不了这么多了,大不了事后他去省罪殿找邢延领罚就是。

    怀瑾沉默的看着二人许久,冷声问道:“自你入兰若寺以来,这五百多年里寺内众位姐妹可有对你不住的地方?”

    玉笙摇头,她便又问:“这些年里你与她们的姐妹情份有几分真,几分假?”

    玉笙额心点地泣道:“玉笙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姥姥和众位姐妹待我很好……我与大家的的姐妹情份也是出自真心……是我对不住大家。”

    来此之前她对兰若寺一无所知,只听闻这里有一位行事手段皆狠毒无比,为害一方的姥姥,所以当初与唐翼定下约定时她并不觉得愧疚。

    只是百年岁月,朝夕相处,纵然寺内每个人的性情都乖戾,纵然姥姥的修炼手段确实不为正道所接受,可她待众人,待自己却是极为宽容,也是极为护短的。玉笙虽为妖是铁石心肠,却并非是无情之物,她在兰若寺的五百年活得极为舒畅,不似在外游荡时那日夜提心吊胆,即要躲避其他心怀不轨的大妖,又要躲避捉妖人。况且寺内众位姐妹都是真心相待,生出放多姐妹感情来。

    可玉笙也明白所谓一事不忠,百事不用的道理。不忠就是不忠,无论她有再多的理由和苦衷都不能成为背叛的理由。她内心的愧疚和不安与日俱增,所以即使姥姥此时要杀自己,也是死不足惜。

    怀瑾冷着脸:“你即明白大家对你的好也不算是无心无情,如此你便在这里向我起誓,在兰若寺的这些年里你绝不曾做过有害大家的事,你可敢?”

    玉笙怔愣的抬头,茫然一瞬后心思聪慧的她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姥姥这般说的原因。

    姥姥是在为自己找借口好让她能安然离开兰若寺,可姥姥越是待她如此的好,她就越是没脸做出睁眼说瞎话的事。但凡她还有一点羞耻心,都应该要给姥姥,给众姐妹一个交待。

    犹疑片刻,玉笙缓缓将手举过头顶,竖起三指,指天立地道:“玉笙不敢再对姥姥有半句谎言,我确实打心底里不愿伤害众位姐妹的,可是……“低泣一声,她哽咽道:”可我如今确实不敢断定自己此前所做之事不会对您,对众姐妹造成丝毫的损害。不过我可以对天起誓,此前,今后,无论何时何地,若是大家因我所做之事而被伤害到,那么天道必会百倍偿还于我。”

    一旁的唐翼听了神色立马惊慌起来,他没想到玉笙会起如此严厉的誓言。未来之事谁敢妄加判断,如果兰若寺以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都算在玉笙头上,那玉笙岂不是没有了活路。

    于是他忙加以解释:“恳请姥姥明察,我只是让玉笙留意您的言行举动,若是有较为突出之事告知于我即可,除此外并不曾让她做过任何有害您和兰若寺的事。且她所回之事若非是极为特殊我也并不会事事都向主上回禀,因而有些事除我以外并无他人会知晓。再有,玉笙一直恳求我,若是在外遇到兰若寺出来的人有了危险,定要暗中帮扶一下。”

    怀瑾闻言简直是要被唐翼一番不要脸的话给气笑了,“我还是头一次遇到如你这般会颠倒黑白之人,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些什么?敢情我不但不应该责怪她,还要感谢她不成?”

    唐翼被问得哑口无言,神色极为尴尬,也不敢再多言,他明白姥姥此时心情恶劣,自己只会多说多错。

    怀瑾神情不屑的轻“啧”了两声,狠狠的瞪了唐翼一眼,再转头看向玉笙。她面色愧疚哀泣不断,羞悔之心不似作假。方才自己也是有意给她台阶下,可玉笙悔过之心诚恳并没有将自己所做之事含糊过去,不肯再以谎言相告是她始料不及的。

    但这样却反倒是叫她一时间颇为苦恼。

    生长在红旗下的怀瑾即便知晓玉笙背叛了自己也没有想过要取她性命,之前怀瑾认为鬼王殿应是用了某种手段威逼利诱之下玉笙才同意做唐翼的内线,如是这样那将她留下关起来,之后要如何处置便由自己说了算。但如果玉笙原来早在求助自己之前就已经是唐翼的人,她来投靠自己是另有目的,那么要不要留下她就不是自己说了算的。

    可就算有心要放她走,也不能就这么轻拿轻放,否则以后再有同样的事发生就难管束了。

    况且,她更怕会因自己一时心软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若日后其他人也都有样学样那不如现在就都放他们出去。

    所以,玉笙一事必定不能就此不了了之,刚才让她起誓也是想给双方一个台阶,可玉笙却是不领情。如果自己下了重手,唐翼不会袖手旁观,他是隐九极为重视的下属,正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隐九的身份不简单,日后还有许多事要仰仗他,这个人情也不得不给。是以,这事应当如何处理才最为妥当,让她有些进退维谷。

    怀瑾沉思良久,底下等着的人也是心惊胆颤,不想她却问了句意料之外,却情理之内的话,,“鬼王并不知晓你的所作所为?”

    唐翼暗自欣喜,他明白姥姥显然还是很在意与主上的关系,立即答道:“我家主上并不关心消息来源,是以并不知晓玉笙的存在。”

    “我如何还能相信你的话?”

    唐翼解释道:“玉笙来时主上正在闭关中,一切事都是我的计划,况且这等小事也实在无需报于主上知晓。”

    此话倒也不假,怀瑾缓缓收拢手掌,将玉笙的血契尽所致于掌心。她身体前倾,盯着因痛苦而倒地不起的人。

    “罢了,你即不是我家的人,我也没有继续护着你的道理……”

    怀瑾话未完,唐翼却已是剑出如龙,带着浓烈的杀意向她下刺而来。

    无奈他的心弦崩得太紧,眼见怀瑾祭出血契而玉笙又痛苦倒地,他来不及细想,动作比思想更快一步。待反应过来时自己的剑尖已袭丽啊姥姥的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