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过半，斗转星移，微风吹乱云絮。隐约可见模糊的身影藏在云后，虎视眈眈。漆黑如墨的夜色下，薄雾笼罩的山林似是被什么东西压制住，深沉的幽暗里，万籁寂静，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忽然一弯银光自黑暗深处如流星自眼前极速滑过眼前，稍纵即逝。正当疑惑先前一刻是否眼花时，耳边”嗡“的响起剑鸣之声。带着凌厉杀意的剑吟声回荡在山林里，只在山外远远听着就让人背脊生寒，令隐在云后的人慌忙闪避，月色下数道残影搅动风云。此时，无论是藏身在山里山外，还是隐匿于天上地下，所有将目光投注在兰若寺的人都在瞬间感觉到一股强大而凌厉的剑威笼罩在自己的头顶之上。如今的兰若寺已是天下一众修妖与鬼道者的向往之地，倍受万众修道才瞩目的姥姥此时正神色愠怒，挺直背脊冷脸端坐在太师椅上。素白如玉的双手搭在扶椅上，纤细的指尖在笼下泛着幽幽红光。

    盛怒之下她右手用力“啪”的一声打在太师椅上，扶手因不堪受力而发一声轻响，用了多年的椅子立即现出了裂痕。

    小十四眨巴了下圆溜溜的大眼，识相的躲进阴影里。

    怀瑾愤怒的目光落在正殿前的空地上，只见一对姿容俊秀的男女却是衣摆碎裂身形狼狈的匍匐在地。他二人面色苍白，口吐鲜血。

    怀瑾脸色阴沉，看向殿外的目光比夜色更为冰冷幽深，不带丝毫情感。在这惊心动魄的一刻里她的形象已经与传闻里杀人如麻，冷心冷情的姥姥完美重合在了一起。

    因为怀瑾是真的动了想要杀人的心。

    也许在唐翼动手之前她确实不曾想过要取玉笙的性命，更不曾想过要重伤唐翼，只是先前那一刻她在毫无防备之下被唐翼突如其来的袭击给吓住了。心性柔善的她没能想到，即使自己心底留存一丝善意，可对方却是毫不留情的用剑刺向了自己。

    当怀瑾直视着指向自己的利剑，从被突袭的短暂震惊中反应过来时，心底积压了许久的怒火如燎原之势般“腾”的一下就烧了起来。只见她美目圆睁，眉心间的花钿明亮如蹿起的火焰，刹那间一道银白色流萤自她乌黑的发鬓间极速闪出。她虽无意要伤他们，可唐翼的突然袭击依旧激发出她本能的防护，加之玄戈护主心切，所以不等自己有所反应玄戈已先一步还击。

    怒火转而化作杀气，随剑威一道逼向唐翼。唐翼原不曾想过能一击致命，他不过是想先发制人借此拖住姥姥，好让玉笙能有足够的时间奔逃回鬼王殿求助。

    可是他高估了自己，更看低了姥姥。就在他还来不及看清逼向自己的银光究竟是何时，就猛然觉得手腕吃痛，自己的长剑被那道银光重重打落。与此同时身体倒飞出去，如一粒被弹出的石子般迅速飞落殿外，被剑气狠狠的砸在地上。沉重的坠地声响起之后，他周围那片坚硬的青石板上出现一圈裂纹。玉笙乖乖的跪在原地，神色惊讶的看着唐翼，似是连她也没能预料到唐翼会出此下策。她比唐翼更加了解姥姥，虽然姥姥此时表现得十分愤怒，可她依旧打从心底里觉得姥姥不会取自己性命，至多是将自己打回原型，再重头修炼罢了。

    可唐翼却不敢轻易拿她的性命做赌注，所以先发制人，可他自以为是的出奇一击却是连姥姥近身都没有碰到就被打落出殿外。

    玉笙见状大惊失色下慌张的从地上爬起来，催动灵力张开双臂想要将人抱住。可姥姥的法力深不可测，加之玄戈的剑威，如此盛怒之下的一击又岂是她这个小小的妖修能阻挡得下的。意识丧失的前一刻，玉笙才明白原来自己在兰若寺五百多年都不曾见过姥姥真正的模样，她更不知道，原来对自己动了杀心的姥姥会变得如此可怕。直至两人被打落在地时也才知他们是有多么的不自不量力，只是此时方才觉得后悔已是为时晚矣。玉笙不堪伤重已然昏死过去，唐翼则勉强还留有一丝清醒，他神色充满畏惧拼命仰头看向前方。怎奈沉重的伤势令他的视线模糊不清，只看到一片血色红光里，那道巍然不动的身影之上披上了一重冷肃之意。

    以及，自己向前一丈远处，那柄直插入地的素剑。玄戈罕见的在人前显露出原形，那是一把三尺七寸长的素纹银剑，明晃晃，冷飒飒的剑锋寒芒凌历，剑吟声蜂鸣不断，震颤人心。

    唐翼浑身剧痛，满脸震惊的看着面前这把过于普通的素纹银剑只觉得身体被一道无形的剑罡压制住动弹不得。很难想象如此毫不起眼的一把素剑竟然就是令天下万众修道者心神向往，费尽心机也想要看上一眼的上古神器。

    他只听闻姥姥手中握有这把神剑但从未亲眼见过，今夜能一睹神器真容，他原是该高兴的。可当自己亲身面对到着神器的威力与杀意后他才真正的感觉到了真正死亡，是魂消魄散，灵法湮灭。

    他暗中观察兰若寺百年之久，近半年来更是数次与这位名声恶劣的姥姥亲谈过，虽然听闻姥姥身怀神器，法力深不可测，可笑他却并不曾真的上心。还天真的以为那不过是坊间传闻过于夸大，实际如何自己怎会不知。

    直到此刻，他浑身剧痛的倒在地上时才明白姥姥的可怕之处，看着那道端坐于高椅之上，冷若冰霜的身影时，才真心后悔起来却已为时晚矣。更让他觉得可怕的是姥姥手里不仅有玄戈，同时还握有璇霄丹阙两样神器，如果她真心要与鬼王殿为敌，主上未必是其对手。想通了一切后果他没了此前的侥幸，痛苦而绝望的闭上眼，强力忍下喉头的血腥。

    身体动弹不得，脑海中仍是思绪飞转，唐翼想自嘲几句，却是连勾动一下嘴角的气力都没有。

    悲痛的视线缓慢的移到身旁已晕死过去的玉笙身上，他顿然心生绝意。纵然今夜他已是必死无疑，会魂消魄散亦不曾后悔救下玉笙，只是后悔自己太过自负和冲动，早知如此他应当先回禀主上才是。

    他想为玉笙争取一线生机，可尽管两手撑地拼命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身体却好似被泰山压顶一般动弹不了分毫，甚至连张口乞求都不能。唐翼面色苍白，最终无奈又眼含乞求的抬头望向高座之上，撤去了温情而变得杀伐凌厉的姥姥。

    怀瑾神色复杂的紧闭了下双眼，心底满是愤怒，却还留有一丝不忍，挣扎与纠结让她眉头紧锁，神情不耐。

    在潜意识里的属于怀瑾的观念让她明白杀人违法，仍受到道德的制约，但立马就被属于姥姥的意识给压制下去。

    她可以允许自己心软，但绝对不允许自己手软。若当狠之时不够狠，日后必定后患无穷。

    待怀瑾再睁眼时就看到原本的清亮之意已去，她目光深沉的望向倒在地上的两人，浓重的杀意竟让她眼底隐隐现出血丝。玄戈与她心神一系，能清楚的感觉到主人毫无掩饰的强烈杀意，清亮明晃的剑身震动几下，只待主人一声令下便将前方之人斩杀于剑下。

    就在唐翼和玉笙命悬一线之际，一重黑雾凭空生出，最后间成铺天盖地之势滚滚卷进山里，才云白的薄雾纠缠在一起。

    黑雾轻缓的触碰到结界边缘，小十四心有所感的抬头望向天穹，就看到结界外，黑白分明的两重雾色碰撞在一起，他所设下的结界上冰蓝色的浅光忽隐忽现。

    他拧眉低头对怀瑾道：“他来了。”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怀瑾审视着被白雾围在中央的黑雾，而掩藏在那层层黑雾里的人是天下皆知的鬼王殿之主，混号黑山老妖，也是怀瑾无意中结识下的妖道隐九，更是让小十四有所忌惮的这一方世界的中心之主。

    怀瑾望着凝在兰若寺上空的流动如墨般黑雾，绝色美颜的脸上扬起一抹冷笑，她真是低估了唐翼的重要性，没想到他了如此得鬼王看重。为救他，几百年不踏出殿门半步的鬼王竟然会屈尊大驾，亲临兰若寺。

    虽说以往隐九多次来笔主兰若寺，可那时他都是着一身雨后天青色的道袍，自称隐九。即便后来被识破他还有另一重鬼王的身份，但在自己面前他从未摆过鬼王的威风。而今夜，他为从自己手中救下唐翼是自结识以来头一次用鬼王的身份现身，且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大张旗鼓的前来。

    不必多说，她已明了鬼王此行的目的。

    “放他进来吧。”怀瑾讥讽道：“到是要看看他怎么给自己开脱。”

    结界上流光缓缓滑动，凝聚在一处，蓝光闪了闪后，隐九便看到自己面前的光壁开了一道门。他很高兴的笑了起来，大袖一挥，敛着黑雾进入结界之内。

    而目睹这一切的三界，顿时如乍开的锅，躁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