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槐惹人爱

第一百六十四章

    “你竟要我宽宥吗?”

    夜色正浓,斜月高悬。

    清冷淡薄的雾色深处传来一道婉转柔和的声音,随同女子声音一起到来的,还有那股忽然自地而起的旋风。凌厉如刀的风紧贴着地面刮过,直朝着唐翼而去。

    唐翼面色灰白,他眼睁睁看着风刃扑向自己,不敢,更无力闪躲。好在那股旋风只是擦着他的脚边刮了过去,却在青石板上留下如刀劈斧削的刻痕。

    风起处,薄雾被吹散,现出一位容色倾囯,高贵冷傲的女子。

    她浅笑轻颦,乌发堆云芙蓉面,水缎般光滑的发鬓间插着一支莹润如脂雕花镂空的缠枝莲纹白玉簪,黑白争艳之下更衬她肤白胜雪,眸似乌珠。

    即便鬼王大驾光临,她也是一派慵懒闲适的模样斜靠在太师椅上丝毫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左手两指抵在额角,右手则搭在扶手上,正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敲打着。一双素手柔白如玉,手指纤细修长,涂着丹蔻的指尖粉嫩莹亮。指甲发出轻缓的敲打声,落在身旁之人的耳里,却如巨石滚过,震颤人心。

    雪白的交领儒裙外是她常穿的一身墨绿色轻纱罩衣,层层叠叠的裙摆柔软的垂落在地上向着四周逶迤开来,宛如一朵盛开的白莲。

    殿内无风,裙摆却轻扬起来,如云雾般迷离人心。

    屋梁上高悬着的红色灯笼也随之摇曳不定,数盏灯火并没有为殿内带来多少明亮,反而是为这漫长的夜晚增添了一重诡异与糜艳。

    灯火下女子抿嘴娇笑,唇上点着流金绛红的口脂,一颦一笑,流光溢彩,眼波流转,不胜娇艳。她乐不可支的看着殿外的一唱一喝的主仆二人,语气略带自嘲的说道:“外面谁人不知兰若寺里的姥姥,是个心肠歹毒,心机深沉,心狠手辣的恶鬼夜叉。你们竟也敢说我会宽宥。岂不是可笑至极。”

    鬼王披着黑雾斗篷跨过门槛走进殿内,全然不将她的讥讽听进耳里,柔声对她说道:“那是外面的人无知,他们连你的真容都不曾见过就敢胡言乱语当真可恶。等明日我将鬼王殿内所有鬼将都打发出去,再有听到谁人敢胡说八道,一率当场打死不论。”

    边说着讨好的话,人已走到跟前,如浓墨般的黑雾轻轻挨到怀瑾脚下,鬼王高大的身形站在了高台前。

    隐九本就身形修长,鹤立鸡群,再有黑雾的加持,使得他看起来更加威武高壮,目测至少九尺往上。那高台在他脚下如台阶般,轻轻抬脚就能站到上面。

    怀瑾坐在太师椅上,竟是还要微微仰头,顿觉自己的气势矮了一截。她不满的瞪着眼前正倾身靠向自己,小心讨好的男人,不情不愿的轻”啧“两声,招手让黄鹂两姊妹又搬了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太师椅放在其左侧,接着又上了壶莲心茶。

    鬼王隐在黑雾之下看不见他的神情,但周身的气息却是能让人感觉到他此刻的心情非常好。

    怀瑾端正身姿,收敛起散漫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鬼王头一次大驾光临,真是让我这小小的兰若寺蓬荜生辉。”

    虽然隐九常来常往都十分熟悉无需讲究礼数周不周全,但今夜却有所不同,在天下人眼中他是以鬼王的身份正式拜访兰若寺。是以怀瑾若慢待了他,外人只会当她轻狂不懂礼数,到时再议论纷纷的说三道四惹出不必要的是非来。

    隐九也觉新奇,兰若寺他来了数回,但每次都只在后殿的槐院略坐坐,今日头一次被她如此郑重的款待,反而有些不适应。

    饮过茶,鬼王轻咳两声解释道:“唐翼虽是我的下属,但他所谋之事我也是今日才知晓,以往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姥姥大量,宽容了他吧。”

    怀瑾却不信他的话,冷笑的磨着牙道:“鬼王今夜如此大张起鼓的过来,就是为了推卸责任?”

    鬼王忙道:“不敢不敢。他即是我下属,所犯之事我自当也有一部分责任。”

    说罢,他挥了挥黑雾斗篷,眨眼就见有十来个乌木打造,金边镶嵌,上面贴着各色花草虫鸟的螺钿花纹,足有三尺来长的大箱子推叠摆放在殿内的空地上。

    怀瑾见状,对他轻轻挑眉,不解的问道:“你这是何意?”

    鬼王转身向她拱手作揖,颔道答道:“给你赔礼。”

    怀瑾抿了抿嘴,心想此人果然上道,然后递了个眼前给黄莺,让她上前打开一口箱子,只见箱内满满当当的堆着各色灵石,在灯火下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将殿内照得透亮。她惊喜得双眼睁圆,让五光十色照亮乌黑如玉的眼珠。

    隐藏在黑雾斗篷下的鬼王也随之扬起嘴角,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她的心思其实十分单纯,让人一看就懂。也许正因为太单纯,太容易让人看透才更加让人不敢轻易相信这就是她的本性,一味的揣测她,质疑她。

    “你既然如此诚心,这赔礼我便收了。”

    怀瑾爱财,尤其当她知道这些灵石的作用后就更喜之不尽了,于是她毫不客气的将灵石全数收下。而后扬手一挥,玄戈“嗖”一声化作银色的鎏光重新隐入她的发髻里。

    隐九惊诧的目光跟随着落在她的发髻上,这才明白为何之前从未觉察到这件神器的存在。

    原来牠不竟会变化大小和颜色还会隐藏气息,方才分明是一把素色银剑,此时却缩成发簪一般大小的漆黑色。不经意间看到,直以为是她的发簪,谁能想到会是神器呢。

    玄戈撤回,压在众人头顶的剑威也一同消失。

    无论是山内还是山外,都松了一口气。

    虽然暂且不知姥姥因何而怒,但鬼王进入兰若寺不久后就化解了这道怒气,可见兰若寺与鬼王殿关系确实不一般。更有听闻那两位早前就有缔结姻缘的想法,鬼王殿甚至都下了聘礼。

    于是,天还未亮透,关于鬼王与姥姥的各种传闻已是绘声绘色,多不胜数,其中不乏香艳刺激的。

    唐翼长舒一口气,他抱起依旧昏迷不醒的玉笙将要离去,又被叫住。转头就看到怀瑾张开掌心,亮出玉笙的血契来。

    怀瑾原本是想当着唐翼的面将玉笙的血契抹去,从今往后她们之间互不相干。哪知唐翼却是惊慌跪下,急忙为玉笙开口求情。

    “请姥姥大人大量,就原谅玉笙这一次吧,她都是被我鼓动的,您若还有气我愿代她受罚。”

    怀瑾愣了下,以为他是误会了,便冷笑道:“你大可放心,我只不过是取消了与她之间的契约,不会伤她性命。以后大路朝天,咱们各走一边。生死互不相干。”

    唐翼面带愧疚,俯首说道:“属下并不敢质疑姥姥宽待之心,只是恳请姥姥暂且先收下玉笙的血契,留她在寺里不要逐她出去。”

    怀瑾这下就十分不理解了,“什么意思,你不打算带她走?”语罢转念一想又补充道:“你尽管放心,我绝不另外加钱,只当是买一赠一,别怕你家鬼王会再破费。”

    唐翼抬头,看了看鬼王,又看了看怀瑾,似是没想明白缘何话题就扯到了钱上。修道之人向来不看重金银钱财,那些与修炼又无半点助益。他呆滞半晌,任旧没有听懂怀瑾话里话外的嘲笑更是不理解她的意思,于是愣愣的“啊”了一声。

    鬼王也是愣了一下方才听明白,看着已被搬出殿的大箱子哭笑不得的对她说:“嗯……那个,本座其实并不差钱。”

    唐翼看了眼从身边经过的箱子时才反省过来,忙解释:“属下不是这个意思。我了解玉笙,在她心里其实并不想离开兰若寺,所以恳请姥姥再给她一次机会,不要将她逐出去。”

    怀瑾很是不屑的撇嘴,“你这话就很没道理了,她是你的人,又不是我的人,凭什么她要留下就留下,更何况她还包藏祸心。我庙小可不敢留这尊大佛,你们赶紧把人带走。”

    她一边说还一边满脸嫌弃的不住挥手,就怕夜长梦多,玉笙醒了再哭着赖下不肯走。

    唐翼满眼心疼的看着仍旧昏迷不醒的玉笙,替她解释道:“玉笙虽然是属下留在兰若寺的眼线,但她真的没有想过要伤害大家。她其实一直很感激姥姥帮她报仇血恨,了却多年的心愿。”

    “常言道:大恩不言谢,更何况是这点小事。再说了她也为我差使了几百年,早就恩怨两清,互不相欠。”

    唐翼不停的额头点地,再三恳求。

    “玉笙早已将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了,离了这里她便无家可归,恳请姥姥不要赶她走。”

    怀瑾简直被他气笑了,“她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然后把家出卖给你?再说有你在,她又怎会无家可归?你就算诓我呢也编个好点的谎言。”

    “真的没有骗您。玉笙之所以愿意与我合作,是有前提条件的。”

    怀瑾淡淡的挑了下眉毛,“哦,什么条件?”

    “她让我保证,以后兰若寺如果有难鬼王殿必须要将寺里的一干人等全部收入麾下,绝不能坐视不管。”

    怀瑾拧眉,“笑话,我自己的人为什么需要你们来保护!”

    单膝跪地的唐翼闻言抬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恳请您就看在玉笙跟了您六百年情分上给她一个改过的机会。”

    怀瑾本还想拒绝,鬼王却是开口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