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槐惹人爱

第一百六十三章

    六重天高居万物之上,这里是天下仙修的登顶之处,亦是无数正统道家向往却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这里代表着三界权利的巅峰,同时也是世间最冷清,最寂寞,和最无情的地方。

    上古一战后天地间唯剩几位幸而未陨落的上神隐世不出,将这天地三界的统管权完全交付了出去。可万年来也就只出了天帝这么一位最接近化神的仙修,也只有天帝一人有资格高居于六重天之上。

    天帝作为三界最至高无上的统治者,独自居于六重天之上四五千年,神性已成,且是自古心来首位接近化神的仙修。按理说天帝已近化神,身为好友应当高兴,可神君却十分忧心。

    神君如鹰般锐利的双眼环顾四周,蔚蓝色的天野广阔无垠一望无际,远处云海翻腾中可见各方仙殿神宫之上琉璃宝瓦,五光十色,天地间最至清至灵的仙气凝成水,聚成雾,堆成云,缭绕在脚下。

    世人皆晓高处不胜寒的道理,却无一不想往最高处攀爬。

    自脱离混沌,天地初晓到如今六界分立,天道轮回,此万万年里时光洪流冲洗了无数,可无论是神,或是人,面对权利时都仍是会轻易忘却初心,丢弃本性。

    人的本心会随着渴望权利的野心膨胀而缩小继而失去自我。

    天帝作为当下仙修第一人,神性已虽渐成,却人性渐消。

    此时端坐六重的他已然忘了自己曾为凡人时,看着山洪遍野的大地所发下的宏愿。

    他所想所要的已不再局限于泱泱三界内,不知何时起他追逐权利的目光放在更高之上。

    思至此处北斗神君不禁暗自嗟叹,难道这天地六界,无论是人是仙,是佛是神,当真无一能看透欲海深如无底渊,一步踏入再难见清明。

    做为相交数千年的老友,神君自觉有责任在他尚未完全迷失自我,步入深渊前点醒他。

    心底反复斟酌良久,他方开口,“你如今已近化神,是最为关键之时,修行万年你当明白修炼不仅仅只是炼身更需修心,元精,元炁,元神缺一不可。不然若只是徒养后天血气之命,而不知先天虚无之命,纵得长生不老,亦不过守尸之鬼,其究也,必至生生世世流浪于爱河欲海而无有穷期。”

    天帝惊愣,执杯的手不自觉颤了下失了惯常用的力道,茶杯被重重搁在白玉桌上,顿时发出清脆的响声。他震惊的目光中显现出一丝掩藏许久的提防。

    神君与天帝对望,觉察出他对自己的提防,心中大骇,转而大怒。先前本还要再小心斟酌的谨慎瞬间化作泡影,脸色铁青。

    南斗儒雅清冷,北斗率性急燥。先一番他肯压着脾气小心宽慰全是看中与天帝间难得的司令。此时见自己一番好心被冷落不说,人家还提防着自己,于是北斗神君暴躁的脾气一上来就再也压制不住,他眉紧拧,怒色大手拍在白玉桌了,差一点震翻了由西海深渊下重余千斤的濶海石打造而成的棋盘。

    天帝见状只得起手作揖,哭笑不得的解释道:“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实在是你的话惊着我了。“

    神君横眉冷目的瞪着他,讽笑道:“我何德可能,竟有本事惊得着陛下。”

    天帝无法,再三解释,“你晓得我近日烦事良多,心绪不宁。”

    ”你心绪不宁我能理解,但我上述所言可有一字说错?“

    天帝垂眸整理衣袖,借以避过神君似是要一探究竟的视线。

    他目光盯在袖口之上被溅湿的一点水渍,在云白的袍子上,这一点水渍颜色显得略深些,如一点污迹,连累整件袍子都脏了。

    静默片刻后,他面情复杂的抬头看向神君,无奈中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决绝,低声说了句:”你尽管安心,我不置于会坠魔。”

    “就仅此而已?”近千年里一直在修心炼性,力求要清静无为,心平和气的神君终是忍无可忍的打破了自己的戒律,动了真怒。

    上位者的一声叹息落到了下层,便是狂风怒号,山呼海啸。

    于是六重天往下云海滚滚,隐有雷电频闪,无数仙君敛息屏气,有的甚至不敢张目抬头。

    六重天上让众仙心生畏惧的北斗神君正疾方言怒色的对天帝训道:“何为魔,难不成只有活在三尸之气弥漫的魔界才能称之为魔?自然不全是。若是本心不守,道心消散,你就是坐在万屾殿,坐在上宸宫,凌驾在三界之上也不能算作仙,更修不成正神!”

    天帝心跳不稳乱了一瞬,结交四五千年里也不曾见到神君发过如此大的怒火。他心中惊骇面色却如常,甚为疑惑的问神君,“可是我无意中做了什么惹你这般气恼,不然你何出此言?”

    神君挥袖将本就乱成一堆的棋子一挥而散落了满地皆是,冷哼着瞪了天帝一眼,目光转而望向远处的虚空里。此短短几息里怒火已消失大半,他神情冷硬道:“你以为我在北方神隐的这些年里就只会偷懒睡觉,当真不闻六界事?“斜了眼天帝,他继续道:”你今日请我过来明着是为下棋,但终究为的是什么,需我点明吗。”

    闻此言天帝错乱的心跳又复平稳,他亲自为神君斟茶,淡笑如风,“请你来当真是只为下棋,近日我因那两件神器现世心绪不定,别人热闹,却是不知究竟,但你与几位上神如何不懂,隐世万年的神器不会凭白无故现世。我担心天下将生变数。本想着与你手谈一局好散散心,谁料到棋局还未过半果真事有变故。我也是急中生乱,你即这般气恼,那就当我从未说过。”

    神君闻言略想了想,觉得他的话确实不假,怒气顿时消散一多半,继而无奈又好笑的斜了他一眼,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就算不为你,为了右弼我也是要横插一手了。”

    神君这几日也听闻不少关于兰若寺里的那位姥姥的事,真真假假难以分辨。不庥可怀瑾再是如何利害,对于神君而言她也不过只是兰若寺里一介修炼千年小有所成的夜叉。

    便是她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那两件惹来天下人注目及眼红的上古神器,于神界来说也不算是多么大不了的事。因为无论得到神器过程怎样,神器即已认她作主,为她所用,必是她本性不至于传闻中的那么恶劣,就算之前很坏,也可后来改正。如若不然她是不会有资格拥有神器,且还是两件。

    正所谓天道之意不可违,如此安排,自有天意。天道之下,谁敢违抗。

    所以其他人如何想,又如何做暂且不管,神界已将此事默认下来,并不打算插手神器之事,只是冷眼旁观任凭那些人闹去。

    因此尽管各界热闹纷乱,诸位上神原是不打算搭理此事的。可不想泰山府君竟全然不顾大局,不畏天意,擅自率先下了请帖,如此一来天帝即便是三界之主,也比不得泰山府君的神威。故而才想出引北斗神君下水的的法子来。

    北斗神君明知如此,可深想后也明白自己许是躲不过去。不是为好友,也要为失踪的下属,他都要派人去往兰若寺一趟。但无论北斗神君是因为什么对兰若寺起了意,此时出手在外人看来都是冲着神器去的。如此一来就等同是将北斗神君在与泰山府君斗法,必是要惹其他几位上神不快的。

    天帝心知肚明因而被神君点明后才会神色愧疚的拱手作揖,以示歉意。神君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心中忽然想起另一人,便问道:“你可知那七杀有无音信了?”七杀是南斗神君座下的星君之一,当年便是他与右弼起了冲突,两人在御宴之人大打出手才被天帝罚至下界历劫受罚。可这二位星君皆是一下凡尘都没了踪迹可寻,这千年来不止北斗神宫,南斗神宫那边也从未停止搜寻,但皆无音信。这事十分稀奇,闻所未闻,更是史无前例,三界纳罕。因此不仅是南北神宫,天帝以及众仙君都对这两位星君的踪迹十分上心。可这两位星君如晨曦的露珠蒸发在朝阳里,消散在风雨中,仿佛从未来过世间。如今从天帝这里听说了右弼的踪迹,北斗神君也关心起七杀来。天帝摇头,“此次如不是地府浩劫让怀瑾显现真身,透露出一丝气息来,只怕你我穷尽一身都不可能找得到右弼的行踪。”神君一听便来了兴致,好奇道:“怎么说?难不成她还深藏不露。”天帝目光向下,穿过浩瀚深远云海看到那座被罩在一层蓝光之中的山峰。蔚蓝清晓下山峦叠翠中,袅袅白雾自山间升起,化成云被一缕微风吹散。常说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这山千百来都是那么的平凡与不起眼,今日因为怀瑾而名闻天下。“那一缕气息似乎是被小心翼翼的藏于她的幽府之内,她急乱之下不经意间泄露出些许,恰巧被我发现。你若要详知,可派人查证一番。”神君的目光了随着天帝向下望去,心中已然了想法。隐九似有所感,在进入兰若寺前他抬头望向夜穹,眸色深沉如水。片刻后他收回目光,抬脚走进兰若寺的大门。不管外面闹哄哄的乱成了什么样子,兰若寺里倒是一片祥和宁静,甚至是安静得过了头,仿佛有一种超出五行外,不在三界里的超然脱俗。

    若真是一间正而八经寺庙也算正常,可世间谁人不知又谁人不晓,这里占着的是个喜食人魂的夜叉。如此,便就显得这寺里格外诡异些。

    但寺外不知寺内事。

    非得是要刻意这般寂静无声,实在是盛怒之下的姥姥太过可怕,所以让那些以平常爱围坐一起嬉戏玩闹的女妖及鬼魅今夜都只敢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紧闭门窗,挤挨在一起瑟瑟发抖。

    以前的姥姥也会经常生气发火,但也顶多是鞭打责罚,虽要疼上几日却是皮外伤,不伤筋动骨,更不损修为。而今时不同往日,拥有两件神器姥姥发起怒来是何种模样她们简直不敢想像,光是头顶上压着不动的剑威都能让她们抬不了头,若真落到自己身上,恐怕魂飞魄散都算是轻的了。空无一人的寺庙里,隐九携着黑雾独自行走在夜色里,一时竟分不清他与夜色哪一个更沉重。信步来到正殿外,黑雾缓缓收敛化成一件斗篷将他从头至脚完完全全的罩在里面。在看见倒在地上伤重不起的唐翼时,他脚步顿了下。目光微不可察的看了眼面带薄怒的女子,而后转头厉声责备。

    “你办事一向稳妥,所以我十分器重你,谁知你聪明反被聪明误,做出这般蠢事来。自己得罪了姥姥不说,还连累本尊也被误会。若不是姥姥心善,你岂有活路。还不赶紧谢恩。”唐翼眼底的光“唰”的一下亮起来,虽动弹不得仍是用力的点着额头,“属下行事鲁莽,无意下得罪了姥姥,多谢姥姥宽宥。”

    怀瑾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没成想今日不仅见到了,还一下子见到了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