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上了一层又一层
喜、怒、哀、惧、爱、恶、欲,人有七情,妖亦有。
云中城通天塔,名黄龙。可云中学院的学子,却都叫它七情塔。皆因,每层都会考验一种情感,过不去便会被丢出塔。
考验人的七情,那么塔是活的吗。是黄龙显灵吗。这些问题,学子有问过,可没有结果。因院长不肯说,二先生便不会说。
崔器还在一层,且过去一个时辰,因为二层的光还没亮。
现在塔下,除了二先生和轩辕紫衣四人,再无其他考生。
一个时辰不长,可对崔器来说,却如百年。
崔器走过的光景,一分一秒,一画接着一画,都是那么的真实,让他痛苦而绝望。
又是石街,又是元月高悬。这方世界没人认识他,他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过客。
可这一次,崔器有了方向和目标。
他登楼而上,来到百鸟裙身前。他笑了。
玉青黛望着月色,仿佛没有看到崔器握剑的手,依旧从容不迫。
“其他考生,考不过会被你丢出去。为何到了我这里,你却要杀我。”
玉青黛笑若狐媚,歪头道:“这位公子,你在说什么。”
崔器笑道:“那边的世界,我杀了十个兄弟。就只差你了。”
“胡言乱语些什么,又为何与我说这些。”
崔器倚着楼台,盯着玉青黛笑道:“因为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很美,很纯,很平易近人。”
玉青黛柳眉微蹙:“那现在呢。”
“人美如妖。”
说着,崔器拔出长剑,架在白皙脖颈上……
“你要杀本宫。”
崔器点头道:“因为那个世界,你在万军之中,我杀不到你。”
“为何要杀。”
崔器笑道:“所有人都是我曾经见过的人,他们会按照我心中的那个他行事。唯独你,一直在蛊惑我,一直想让我自杀。”
玉青黛皱眉道:“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崔器道:“这方世界没人与我说话,除了你。”
玉青黛道:“我只是对月感叹,何时与你说话。”
崔器道:“现在。”
玉青黛道:“为何是我。就因为我说的那些话吗。”
“不全是,因为你认为我不会杀你,所以你成了她。”
玉青黛脸色忽然变得冷厉:“那你还等什么。”
崔器轻轻递出长剑,让白皙脖颈见红。“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杀不了我的。”
玉青黛冷笑道:“你得死,即便我杀不了你,上层的家伙们也会杀了你。不人不妖,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崔器微笑,这次笑的很开心。
“谢谢。”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知道,这塔不是活的。你只是这塔里可怜的妖兽之魂罢了。”
话落,身首分离……
世界支离破碎,显露出雕刻着各种异兽的通天塔一层。
崔器一屁股坐在地上,擦去额头冷汗。有那么一刻,他已然绝望到想要自杀来逃离心中恐惧。
庆幸的是,他早就开始怀疑不断经历的两个世界都是假的。只是,他不知如何叫醒自己。
他试着殿前将兄弟一个一个杀死。他试着,在石街寻人攀谈。他试过很多种方法,直到狠心将兄弟尽数杀光……
崔器起身,一步一步往二层而去。即便他已然知道,二层等待他的依旧是妖,要命的妖。
通天塔一定藏着天大的秘密,也许当他登顶,真的可以改天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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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塔下,人又变得多了起来。因为,三层有了光。
养气境,登塔三层,这是奇迹,是学院四百年来从未出现过的奇迹。更重要的是,二层的光只是亮了片刻,那光便到了三层。
二入三眨眼间,这很不合理。不合理的事,让人惊诧的事,总会引来更多目光。
原本只有考生来看热闹,这下好了,学子也来了。
“听说了吗,有个养气境的小子登上三层了……”
“莫要开玩笑,你知道我从来不开玩笑。”
“那你干嘛来。”
“我只是来见证奇迹的。”
月光下,白衣学子渐多,且越来越多……
人多了自然热闹,热闹的事,总是伴着麻烦。
“每个人都会有遗憾和哀伤,即便冷静如我,也要潸然泪下。所以,我以人格担保,他熬不过第三层的。”
有风流学子站在紫衣和玉青黛身旁,故意显摆着。
为了博美人关注,便又有人站了出来。只不过,此人背道而驰,说出一大堆道理,认为那养气境的小子,大有可能登上四层。
两个人本打算吸引美人注意,却因看法不同,为了反对而反对,弄得脸红脖子粗……
轩辕紫衣本就喜静,此时便有些不快,转身盯着二人道:“神族有种拔舌刑法,用铁钳子夹住活人舌头,生生拔出来。你们想试试……”
脑海中浮现血淋淋的画面,两位学子不由对视一眼,缓缓向后退去……
“人长得挺好看,说话咋就那么冷,那么血腥……”
“可不,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白瞎了……”
二人一边后退,一边悄声嘀咕……
铁山闻言,憨憨一笑:“翘屁股是妖族公主,那小嘴可是荤素不忌的。若是饿了,吃人都不吐骨头。二位,谨言慎行啊。”
轩辕紫衣冷脸回身道:“南宫家的男人想来味道不错……”
铁山憨憨一笑:“我块头大,不好下口的。”
轩辕紫衣转身手按剑柄,缓步朝铁山行去,口中冷声道:“切成块,就好。”
三驴子板着死人脸,就要拦住冒虎嗑的铁山,却见这时四层黄光一闪……
“四层,真登上四层了。这,这小子还是人吗。”
有人诧异惊呼,轩辕紫衣顿时把铁山那憨货丢在一旁。转身盯着四层波动的土之气,紫色纱巾下,那双竖瞳越发明亮。
轩辕紫衣心中雪亮,那个男人,不但不是人,也不是妖。更何况,他也不是养气境。只要他安然扛过第一层的大恐惧,便可用变态的虐杀,化解二层的怒,三层的哀。
至于第四层,轩辕紫衣没见到,倒是不知那小子能不能扛过去……
通天塔四层,崔器见到一对夫妇。那是他心中念想所化的父母。
有了头三层经验,喜极而泣的崔器,出剑了。本就看不清面孔的夫妇,顿时崩散开来,消散于无形。
随着念想崩碎,一名黑衣老者从天而降,持剑指着崔器怒声呵斥。
“大胆孽畜,弑父,弑母,还不……”
“噗!”
剑刃过喉,怒吼声戛然而止。
崔器看着老人捂着咽喉倒下,不由蹲下身子,微笑道:“梦里杀你千百回,每一次都要惊醒。师傅,这次没有,我很开心。”
说着,崔器站起身,眸中有泪。
那不是开心的眼泪,那是崔器伤透心的泪水。
“生我者是谁,不知道。养我者是谁,弟子还是知道的。古语有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弟子定当给您风光大葬……”
黑衣消散,却听远处敲锣打鼓,大花轿左摇右摆,迎面而来。
崔器面带微笑,却见花轿落稳,新娘子款步而出……
“相公……”
百鸟裙,兰花香,眉毛柔顺,红唇轻起极尽温柔……
崔器摇了摇头,笑道:“你不是我的菜,一直都不是。你的温柔我无福消受。”
百鸟裙消散,轿帘又掀,走出个美娇娘。
腿好长,面好冷,紫衣所过,染上一层白霜。
“相公……”
崔器依旧微笑摇头:“你是真不合胃口,再说人妖殊途,何必留下万世骂名。”
紫衣消散,轿帘又掀。
白衣胜雪,媚骨天成。一颦一笑,夺魂勾魄……
崔器忙摆手道:“你别说话,我怕骨头酥了。你倒是很合胃口,可我怕睡到半夜,有白衣立床头,一剑斩去我的头。所以,下一个。”
挑挑拣拣,天仙般美人,过了一个又一个。崔器的笑,却始终不够灿烂。
忽然,天上有美人落下,一掌将花轿拍碎。
“男人哪能卧睡美人榻,不知高官厚禄金银山。大外甥果然没让小姨失望。”
“权倾天下,金银满山。外甥,触手可及啊。”
崔器朝胸前伟岸低头,可说出来的话,却没能让美人胸襟敞开。
“人贵在自知,外甥不但无福消受美人恩,更没本事守住家财万贯。至于万人之上,外甥肩膀单薄,担不起啊。”
美人顿时冷脸:“见爹娘你不开心,一剑抹了。”
“见师傅也一剑抹了,可你还不开心。”
“天下漂亮的女人全都给你做老婆,你不满意。钱和权你也不感兴趣。你说,你到底想要啥。啥事能让你开心起来。”
崔器望着言语激动下的波涛汹涌,摇头叹道:“这辈子没开心过,也不知啥能让我开心起来。要不,小姨再帮忙想想……”
崔器的话,让波涛更加汹涌,起伏间即可将人淹没。
崔器水性不好,还有些晕船,头晕目眩下,尴尬一笑:“小姨,可否静一静,不然小子要吐了。”
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人生四喜,可眼前这位,见啥也不喜,那张嘴更是能把人气炸肺。
四层的妖兽疯了,它着实对付不了眼前这位不人不妖的。
五层土之气剧烈波动,因为有人踏足……
通天塔下炸锅了,群情激动,蔓延了整个云中城。
夜色下,一间小酒馆内。中年书生,望着眼前面如冠玉的俊朗郎君,皱眉道:“四空,有多久没人登上五层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着。”
俊朗书生淡淡一笑:“师哥,你喝多了。上次是二十年前,正是师弟我啊。”
中年书生拍着额头,哈哈大笑……
通天塔下走来一年轻郎君。只见那郎君白衣不染尘,所过之处,学子纷纷行礼。且要道声“小王爷好。”
李四空,第一次登塔,即直上六层,用时不过眨眼间。
喜、怒、哀、惧、恶,对李四空来说,他的脑子里并无这些。六层以下,他可平趟。
没人敢小瞧他,因为他不但有个好爹,自身更是不凡。在云中学院,上到导师,下到学子,见了这位都得给几分面子。
学子们没想到李四空会来,就连二先生都要诧异。
“四空,今儿怎地如此闲暇。”
李四空恭恭敬敬行礼道:“先生当知,四空惜英雄中英雄。听说养气境登五层,逐想见一见。也好让四空知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可一叶障目。”
哪里有人,哪里就有拍马屁的。
只见一名学子,凑上前来,轻声笑道:“小王爷身具天地慧根,怎是凡夫俗子可比。”
李四空摇头笑道:“都是爹生娘养,哪来的高低。学弟,着相了。”
那学子面色一红,晓得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忙躬身道:“谢,师哥指点。”
李四空微微颔首,这才仰头看着通天塔。
他很希望有人能超过他,因为高处不胜寒,一个人是有些冷的。
二先生晓得李四空不说假话,因为他太强了。
二先生见过的年轻人中,唯李四空可傲视群雄。即便,云中剑能以力胜过李四空,却不代表修行上也能胜过。
修行,修身,修心。
李四空生来便是修心大成者。倒是像极了他爹,逍遥王。
苏木看着李四空,笑了笑。
“四空没见过那个年轻人,师哥倒是见过。第五层,应该是他的极限了。”
苏木自称师哥,李四空却不会不知高低,忙躬身道:“先生,为何如此说。”
苏木笑道:“杀意太盛,有些崔白和剑魔的影子。”
李四空点了点头。
他相信先生的眼力,因为先生从未看错一人。不由笑道:“杀,恶也。”
苏木的确没看错,五层内的崔器,正持剑血战……
死亡走廊,崔器带着众兄弟,杀过一年又一年,无数妖族倒在脚下。
刀卷刃,还有剑。剑断了,还有铁拳。只要还有一个口气,崔器便会不停的杀下去。
他见过太多的苦难,见过妖族图虐人类时的样子。他不是心慈手软之人,虽然二先生告诫过他,莫要以杀止杀,可他做不到。
他这辈子,除了要与天争命以外,还有一分执念。
不让妖族踏过白虎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