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文呆坐在充电桩前，一时颇为意外。

    艾辛格城？那里距离这个聚居地大概有不到一百公里的距离，算是较大的城市。他此前也去过几次，印象最深的，是那几根直冲云霄的超级大厦。

    现在你跟我说……那里，炸了？

    他继续听下去。

    阿坤的声音开始变得断断续续：“各位观众朋友们，这个劲爆的话题可能要提前结束了......看来老爷们发现我在报道这个消息，正在试图干扰我的信号......总而言之，最好先不要过去凑这个热闹......”

    “我会尽量继续更新消息，但是......该死，干扰越来越严重了......”阿坤的声音开始忽高忽低，杂音更加频繁，“我想老爷们一定已经出动，准会封锁消息来源......朋友们务必小心，也许这爆炸并非......噢!@#¥%......”

    阿坤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刺耳的电流声。很快整个频道就变成嘈杂的白噪音。

    高文沉默了一会儿，他发现自己除了意外，好像不怎么紧张。

    倒不是说他对那城市里的人类不怎么在乎，他同样不希望听到这种惨烈的消息。在这个残酷的世道下，生命已经够廉价的了。

    与其说不紧张，那更像是一种茫然。

    高文生活在自己的小天地，很难想象外面更广阔却也更阴暗的世界。他能接触到的资讯有限，对局势的了解也十分肤浅。这种茫然，让他在听到爆炸新闻一时几乎无法理解。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看向天空中本已暗淡的余晖。

    天色已晚，或许这消息并非那么确定，不必过分担忧——或者说也轮不到他来操心这码事。

    他还有工作要做，生计要挣。已经够累的了，别再去想那些遥不可及的事物。

    高文起身，义体电池差不多已经充满了，便拔掉充电线，朝自己家走去。

    就算阿坤明天再次提及这消息，他也不一定会特地去在意——这个世界上，爆炸与死亡已经太常见，难以引起怜悯。这无非是增加了一种谈资而已，他只想自己能继续安稳度日，不被卷入其中。

    ……但为什么我心里还是有股怪异的感觉呢？

    ……

    高文终于回到被自己称为“家”的地方。

    所谓的“家”不过是一栋用废旧集装箱搭建成的平房，外面简单的用油漆漆了一遍，看起来没那么破旧。房间里面的家具为了适应高文的体型全都是大一号的，没什么装饰。

    他不怎么在意这里的装饰，反正这里就是个用于睡觉的地方，弄的能住人就行。

    他卸下自己义手的模块化配件，换成更适合生活也更灵巧的仿生手结构。然后他从橱柜里拿出一罐子铜糖，正准备倒进嘴里，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盯着那蓝莹莹的糖液。它就像一般植物汁液中融入了微量的金属粉末。

    ……这东西真的是人类能吃的吗？会不会有毒？

    “该死，我到底在想什么玩意？这东西我吃了几十年了，难道还能有问题？”

    “这玩意的味道就像是……呃，像什么来着？”

    高文沉默不语。

    平心而论，他似乎真的有点抗拒将这些带着诡异颜色的糖浆吃下去。这是人类本能里对于鲜艳物品的警惕，过于鲜艳的东西，往往都带毒。

    你会对觉得一直喝的水是有毒的吗？

    我真的有吃过这东西吗？

    “……不，一定是我太累了，现在该去休息。”

    高文将这罐“食物”重新放回橱柜，躺到一张床上。

    他熄灭了房间里唯一的灯，入夜后的寂静总让他感到一丝不安。如果不是旁边低微的电流声，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一天的疲劳还未散去，身体却难以入睡——脑海里那些零碎的疑问开始蠢蠢欲动，等待着他一露破绽就蜂拥而来。

    越是思考，便越是不安。

    “我为什么又想起那些了!”

    高文觉得自己实在是敏感过度了，转身睡去

    ……

    时间过去了几天。

    每一天都像是昨天的重复。

    苏醒，干活，下班，充电，吃饭，听广播……

    高文再也没能听到那个叫阿坤的广播客重新上线，怕是遭了官府，没了。像这样伶俐的广播客，没了真是可惜。

    顺带一提，他终于鼓起勇气去食用“铜糖”。这玩意的味道比想象中要好些，有一股奇异的清甜，吃多了也不会腻。

    生活一成不变，平淡得像一坨凝固的水泥。高文很少与别人交谈，别人也不怎么搭理他，不过这样的生活似乎也可以接受。

    然后，转机来了。

    聚居地里一个叫老盖茨的，准备前往城市去拉货。那根棍子一直被高文妥善保存着，他还指望用这玩意儿卖个好价钱，现在正好和他一块出发。

    老盖茨是一辆车，一个用着工程机械义体的家伙，他不介意捎高文一程。

    “坐稳了，小子！”

    老盖茨用的声纹非常具备辨识性，显然这是一个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的人。高文坐在庞大载具的货斗里，车体一颤，开动起来。

    载具在前往艾辛格城的道路上飞驰，老盖茨大概也庆幸能有人在长途跋涉中与他说说话，所以和高文聊了起来。

    实际上，高文觉得没什么好聊的，毕竟他不想老盖茨那样可以在不同的地方跑，见多识广。所以聊天过程就变成了老盖茨喋喋不休的说、高文倾听，回上一两句。

    ……大概过去了多久？

    高文有些恍惚地仰起头，白天的温度加上闷热的空气，让他难以保持清醒。

    他感觉……有些奇怪。白昼似乎比平日里要长，太阳的位置也变得古怪了。

    他张了张嘴，发出的声线都不像从自己喉咙里冒出来的：“老盖茨，我们是不是开太久了?我怎么觉得太阳靠北头了？”

    “少嚷嚷，小子！这才开一个多小时，要不你下车走走，醒醒神?”老盖茨哈哈大笑。

    高文摇摇头，觉得这只是自己的错觉。他开始胡思乱想，前几日从广播客那听来的那则爆炸性消息就像一把锥子，刺入他的脑袋并在里面折断，让他总是忍不住去想。

    “老盖茨，话说你听过没？艾辛格城那里的大厦发生爆炸了，你说会不会是……”

    “瞎胡扯什么呢，小子！”老盖茨车头喇叭发出嘀嘀几声，“这事你从哪听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等等，你不知道？”

    高文瞪大了眼睛：“这么大的事……”

    “放屁，真有这种事情，村里早就传开了！我出发之前还专门看了下新闻网页，艾辛格城那边屁事没有！你小子从哪听来的胡话？”

    “这……”

    难道说，阿坤说的是假的？

    他隐隐拒绝承认这个结论，但指向最可能发生的情况就是如此。如果真有这种大事，早就上了村里的热搜榜。奇怪，为什么他听到之后却感觉一直没当回事，而且压根没有朝这方面细想？

    高文搓了搓自己的脸，心想，还是看看远方的风景吧。

    他注视周围的环境，头脑逐渐放空。可不久之后他注意到，周遭的环境似乎在重复，总是经过相似的山峦和标牌，就像行进在一个巨大的环路上。

    “老盖茨，你确定我们没开错路吧？”高文又喊道，声音里透着一丝焦虑，“怎么总觉得在绕圈？”

    “瞎说！”老盖茨的大嗓门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这条路老子走了几十年了，熟得不得了！少胡思乱想，小子，你看那边，一会儿就抵城了！”

    高文顺着道路延伸方向望去，尽头豁然出现一座城市的身影——就像刚刚刷新然后放在这里似的。

    那就是艾辛格城，是此行的目的地。那城市远远望去就像一个巨大的盆景。几栋数千米高的大楼拔地而起，像是盆栽里高大的植株；周围一圈低矮的建筑则平均不超过十米高，如同陪衬植株的青苔与碎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东西了。

    这种贫民窟与巨型建筑的布局，是这个世界上的主流城市结构。毕竟庇护者老爷们最主要的职责是“守卫基因库”，而不是想办法让平民生活的更好，更不会耗费大笔资源去给平民修建城市。高文所看到的这座城市，其实是先有那几栋巨型建筑物，再有贫民窟的。

    原因很简单，老爷们的居住地附近等同于“安全区”，这比任何庇护的声明都要来的安全。

    老盖茨又疾驰了几十分钟，进入艾辛格城。艾辛格城并未设置任何边境线与岗哨，他只是顺着路一直开，自然而然的就进入建筑群的范围中。

    那几栋摩天大楼此时无比壮观的矗立在高文眼前，看似可以接近，实际上却遥不可及。管理此地的庇护者老爷们就居住在这些高大的建筑中，平民所能接近的仅仅是建筑底层开放的公共区域。

    高文抬头凝视那几栋大厦。这些巨大建筑物有着极为光滑的外墙玻璃，犹如巨镜，确实没有任何爆炸的痕迹。

    “……看来那真是fakenews。这谣造的未免有点太傻了，我居然还当真了……”

    高文暂别老盖茨，下车，走向其中一栋大厦。

    那栋大厦的底层被作为“政务大厅”，用来处理各种与基层相关的事宜。而庇护者官方进行资源回收的站点，同样被设置在这里。

    他紧了紧身上披着的斗篷，能感觉到有许多目光在看着自己——这些目光中蕴含着不同的意味，有的不屑一顾，有的则带着警告，甚至是恶意。

    不过，光天化日之下还是比较安全的。戴森原则在原则上认可任何人的私有财产存在且被保护，盗窃或抢夺这些东西的行为都是违反法律的。在这距离庇护者最近的领地，没人敢拿自己的生命挑战戴森原则的权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