庇护者大厦炸了。

    那是一栋耸入云霄的超级建筑，高达数千米，占地面积足有十几万平方米，可以称为是新时代的技术奇观。

    一个巨大的火光突然在大厦离地数百米的高度炸开，橘红的火舌冲天而起，很快就在高层之间肆意流窜。隆隆的爆炸声也在几秒后传到高文的耳边，如同暴风雨前的滚雷，震得他头皮发麻。

    高文愣在原地，半张着嘴，脑海中的思绪仿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炸得四分五裂。

    “靠……那玩意真的炸了啊……”

    起初阿坤在广播里声称大厦发生爆炸的时候，高文是不怎么震撼的，毕竟他从来都没见过类似的场景。单纯的语言，根本无法描述这惊人一幕。

    现在高文亲眼看到那爆炸的火球、听到那震耳欲聋的巨响，他才真正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爆炸产生的气流向外翻滚，他甚至能感觉到皮肤上微微灼烧的温度。他咽了口唾沫，手心开始变得湿冷，动脉突突直跳。

    与震惊同时涌来的，还有一丝难以压抑的兴奋，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狂喜。

    就好像，他已经期待这一幕很久了似的。

    ……为什么？

    他微微一愣。

    然后他发现，周围的人声忽然停止了。

    高文身边有不少人都跟他一样目睹了这场爆炸，这些人几乎是同时停下动作。有的人僵硬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有的人手足无措，不知接下来该做出何种反应，茫然张望着，希望从别人的脸上找到一个答案。

    没有尖叫、没有惊呼，目睹爆炸现场的人群死一样寂静，整个世界就像被按下暂停键，唯有那大厦还在继续燃烧。

    这寂静让高文感到毛骨悚然。

    目光所及的每一个人都只会呆滞地站在那里，就像一批耗尽电量的机器人。他们应该惊叫，应该拥挤着逃向安全的地方——但是他们什么都不做，仿佛他们的程序里根本找不到处理当下情景的应对。

    几分钟之后，四周再次充盈人群嘈杂的声音。高文扫了一眼，只觉得眼前的景象既荒谬又可笑。

    刚才还一片茫然呆立在原地的人们，此时都已如无事发生一般。继续着各自手头的事情。

    几个街溜子又聚在路边，边玩边吆喝着，偶尔还会不怀好意地瞄一眼路过的行人。小贩们也重新找到了生意，大声招呼着路人买他们的商品。每个人都像是被CTRL+Z撤销了记忆，集体无视了还在他们头顶燃烧着的大厦，该做什么的继续做什么。

    高文决定试一试，这些家伙到底是不是真的忘掉了刚才的事情。

    “嘿，老兄！”

    他举起棍子，轻轻戳在一个埋头走路的路人背后。

    那人猛地回过头，打量着高文：“你是谁？你拦着我做什么？”

    “你看那栋大厦，庇护者老爷的大厦。”高文的棍子指向大楼还在冒出浓烟与火光的部位，“看，它炸了。”

    路人皱起眉头，显然不以为然：“炸了？对，是炸了啊。”

    “等等，你听不懂我的意思吗？官府大厦被炸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如此淡定！”

    路人更加不耐烦了：“难道我要慌吗？大厦炸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放的火炸的也不是我的家！”

    “喂，你能不能有点安危感，如果是暴徒弄的什么袭击怎么办？”

    “你嘴巴注意一点，别瞎传什么侠客袭击的谣言！”路人摆摆手，像是在赶走一个烦人的乞丐，“乡巴佬，小心老爷们给你抓了去！别挡路！”

    说罢，他用力一推高文厚实的胸膛……没推动，就绕过去，不想再多搭理一分钟。

    高文不死心，继续找了几个人询问对这件事的看法。结果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给出的答案全部是一样的。反倒是他收获了一堆“乡巴佬”、“锂病菌体”、“脑子有病”的亲切称呼。

    他觉得自己仿佛被剥夺了语言能力，一时说不出话来，抱着脑袋一屁股坐在地上。

    头很痛……

    经过身边的人群对着这个大个子指指点点，高文没有管，他只感到一阵惊悚袭来。

    这些人都在看着我……他有注意过这些人的每一张脸吗？除了盖着面罩的改造人，那些血肉面庞似乎都非常接近，只有一点差异，像是复制黏贴过来的。

    这幅身体……他当初为什么要选用这具义体来着？这义体傻大黑粗的，用着根本不够顺手，这么多年了居然也没有动过更换的心思。

    如此一说起来……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改造的？是什么时候开始生活在村里的？过去，真的是过去吗？

    高文痛苦地晃晃脑袋，细思起来居然全是漏洞，那些存在硬盘里的记忆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

    “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

    高文喃喃问道。

    他开始在脑海中串联自己发现的每一个疑点，那栋爆炸的大厦、所有像机器人一般运转的义体、行为奇怪的人们……他突然间明白，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个可怕的事实：这个世界有问题，或许是个虚构的世界也说不定。

    世界中的一切都被精心操控和篡改——包括时间，记忆，乃至所有“人”的思维，像一出永远上演的戏码。

    而他自己也一定是其中一个角色，被设定得很好，按部就班地生活在这虚构的世界里，直到今天才突然醒悟。

    那么他日常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持这个幻境而设置的道具与布景吗?这份理想的生活，不过是一个安逸谎言?高文深吸一口气，松开手，拄着合金传动轴站起来。

    ——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弄清这一切，与这个世界的真相来场面对面。

    可是......接下来他该怎么做？

    高文思索着自己的处境。他有两个选择。

    第一，去寻找同样察觉到这个世界异常的人作为伙伴。如果真的有其他人也觉察到这一点，那么联手行动无疑会更加有效。

    但问题是，在这个世界里会不会真的有其他人也有同样的觉悟？如果没有，那么寻找的过程只会浪费时间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第二，自己单独行动。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引起注意，也不用担心被其他人背叛或暴露。

    但是单独面对这个被操控的世界无疑是个极为棘手的任务，要想取得真相需要超强的观察和判断能力，也需要足够的运气和信心。如果失败，那么等待他的极有可能是无法想象的恐怖结局。

    在这个世界里已经很难分清真伪，高文不敢轻易地去寻找同伴，并决然地相信对方与自己有相同的觉悟。一旦对方也是这个系统的一部分，那么所有的努力都会化为乌有。而如果真的找不到同伴，那么寻找的过程只会增加风险，甚至会完全暴露自己的想法让系统加强对自己的监控。

    唯有自己一人静悄悄地行动，小心谨慎地寻找真相，才是最大限度减少风险的方式。

    “等等，这个世界应该还有一个人是可以试试的！”

    高文的眼睛一亮，随机又暗淡下去。

    他想起了那个出道时长两年半的广播客阿坤。

    他亲眼见证了前几天的爆炸，并将消息传播出去。或许他跟高文一样，也是察觉到这个世界异常的人？

    可惜，阿坤已经下落不明。

    高文记得，阿坤的报道被中途拦截，他极有可能因冒险而被庇护者发现，被赏了一发战术导弹。总而言之，他幸存的希望非常小，就算他还活着，高文也很难找到阿坤。

    不管如何，高文都已别无选择。无论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他已经做好了迎接的准备。

    然而就在高文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又听见一阵异动从大厦的方向传来。

    ……

    爆炸一发生，庇护者的指挥中心便立即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负责监控大厦各系统的技术人员们手忙脚乱，目光死死锁定在一片混乱的数据流上，追寻爆炸的源头与具体位置。

    “爆炸发生在273层，物资仓储区，火势正在向上蔓延!”一个技术人员大声喊道，语气紧张。“控制系统出现了严重故障，自动灭火装置完全失效！”

    “该死的。前几天不是炸过一次吗？怎么又炸了？”

    技术主管是个高大的改造义体人，他嘭地一拳砸到指挥面板上，怒道：“封锁现场。全面进入一级警戒!老子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家伙搞的鬼！”

    庇护者们立刻行动，开始疯狂封锁大厦各个出入口与层间通道。一小队庇护者则立刻出动，前往爆炸现场进行搜捕与火灾扑救。

    然而，与庇护者的预期不同，火势并未得到控制——反而以极快的速度向大厦其他层蔓延，同时引发了连锁性的系统故障。大厦的自动灭火、通讯与监控系统全部瘫痪，各楼层与指挥中心之间的联系被完全切断——这栋原本高度自动化的超高层大厦，居然一点点坍塌成为一个巨大的陷阱。

    “该死的……该死的侠客，那些有害杂菌！实验里的废料！提纯物中的杂质！”

    主管愤怒地破口大骂，科研骑士学徒出身的他骂起人来都带着鲜明特色。然而他骂了没多久，一个熟悉的讯号接入他的视界中。他立即单膝跪下，行礼问候：“大人，请饶恕……”

    “这不怪你，是那些‘鼹鼠’在挖坑。”信号另一头的存在说道，轻描淡写地宽恕了这次危机。“不用救火了，重置一次的小事而已。你现在带着人去搜查全城。”

    “是的，大人。”

    主管低下头。

    片刻后，整栋庇护者大厦如刷新一般，瞬间变成原来的模样。那场剧烈的火灾好像从未出现过似的。周围看到这一幕的平民们也丝毫不感到奇怪，最终这一幕的记忆也逐渐在他们心中淡去。

    主管在整备间更换了一具武者义体，亲自带队，登上飞行器疾速赶往各处城区。庇护者的地面部队也开始出动，就连那些在大厦负责看大门的士兵都领到了任务，跟着迈开八条腿的陆行坦克一起封锁周围街区，切断一切人员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