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在漫长的等待后，在二百三十层静静停住，发出一声叮响。

    “电梯只能到这里，剩下来的路得靠我们自己闯过去了。”阿坤说道，“好消息是，大厦估计已经乱起来了。“

    他迅速踏出电梯门，高文紧随其后。走廊两侧只有点点星光般的小灯，阿坤的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沉静。

    高文忽然开口，在不大的空间里回响出分外清晰的声音：“呃，坤大侠，你能不能给我一把枪？”

    阿坤闻言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在微光下，高文依稀能看清他义眼中的一丝疑惑。

    “枪？你要那玩意做什么？你又不会枪炮道，身上连个射击插件都没有。”

    高文咽了咽口水，继续道：“我觉得……起码得给我一件防身的东西吧？现在我手上就一棍子，要是有把枪的话，好歹也能出点力不是吗？”

    阿坤沉默片刻，还是从腰间的武装带里抽出一柄手枪，用力甩给高文。

    “拿去用吧。不过它对你来说，可能心理安慰作用更大些。”

    高文只感到手里抓住一个冰冷的物体。枪身撞在他粗大的手掌上，几乎被完全遮挡，只有枪管露出一截。

    可他对枪械一无所知，甚至连怎么拉套筒都不会。阿坤见状干脆将枪械使用说明发了一份给他，高文这才稍微放下心。

    他们两个继续穿行在昏暗的走廊里，一路上不断有人擦肩而过。大厦似乎真的陷入一片混乱，所有人都显得急匆匆的，以至于没有一个人认出这他们其实是冒牌货。

    阿坤带着高文一路往上，直接走楼梯爬到二百五十六层。他们在这迷宫般的建筑结构里找到一条正确的道路，到达了机房之前。

    由于之前的工业区的混乱情况，现在机房大门紧闭，外面还有一群全副武装的庇护者士兵在守卫着。看来他们已经没法混进去，只能硬闯了。

    阿坤嘱咐高文注意自身安危，不要插手到他应付不来的战斗中。毕竟阿坤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就是为了带高文过来的，要是他出了什么闪失，一切就全完了。

    高文点点头，在楼道的转弯处后面躲好。

    阿坤大踏步走上前，与驻守在机房门口的庇护者士兵们打招呼：“各位兄弟们，晚上好。”

    迎接他的是一排举起的枪口。

    “别那么紧张，我是接了导师的命令，进机房来拿数据备份的。”

    “……夏威尔阁下，请注意，现在大厦内可能有侠客在活动，请你按照相关流程回到安全区。”

    夏威尔是阿坤借用的那名学徒的身份。他无奈道：“我知道，但是事情很急，而且我有导师的凭证，各位请看……”

    他说着将手伸进自己的黑袍底下，似是要摸出什么东西展示给庇护者士兵们看。

    下一刻，为首的军官听到一阵枪响，视界里弹出一片猩红的“error”字样。

    “现在是狩猎时间！”

    阿坤甩掉藏在黑袍底下的枪械，挥舞着铁拳冲了上去，庇护者士兵们立刻围上来进行对抗。

    一个身手矫健的武官对上了阿坤。他的一招一式又快又狠，一个转身踢出一脚，迫使阿坤向后跳跃三步，站定后，阿坤的背脊已经靠近了墙壁。

    眼见着对方又要发动攻势，阿坤决定以攻为守——他向左挪动一步，身体斜倚在墙上。就在对方踢出右脚的一刹那，阿坤双手猛地按在对方的小腿上，丝毫不给对方收回腿的机会。他往右一躬，带动那名武官的小腿也一起移动，然后整个身体往右倾斜，好像要推开一堵巨石，最终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到那武官的脑袋上——武官失控地滑出七八米，然后重重跌在地上，他的生物脑已经被击碎了。

    搏击百技，此乃铁山靠！

    “全员开火，射爆这个家伙！”

    士兵们看到近身战无法赢过阿坤，决定集火对付他。子弹密集扫射而过，阿坤却似乎将自己的身形化作风，始终无法命中。

    周围的地板和墙壁上伸出十几挺枪械，这是布置在此处的防御设施。士兵们按照战术算法调整站位，配合这些威力强大的兵器进行围攻，哪知道枪械却纷纷指向了庇护者士兵们——在阿坤使用“目击之术”骇入最近的一个摄像头之后，这些东西现在已经统统姓了坤。

    几十秒之后，最后一个庇护者士兵也倒在地上，这里已经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的了。

    “出来吧，已经解决了！”

    阿坤踢开遍地尸体，招呼高文上前。

    他们推开紧闭的大门，发现机房后却还有一个巨大的机械装置紧闭着。那是个如一扇防爆门般巨大的齿轮，恐怕有几十吨重，需要电机提起并转动才能打开。然而随着大厦进入紧急状态，启动这个东西都电机已经被切断了，他们只能通过手动方式开启这沉重的大门。

    “这可真要命啊，高文，过来搭把手！”

    对于这样的纯物理阻断机构，阿坤也很无奈，只能与高文一起掰动旁边的机械齿轮组。好在，力工出身的高文别的没有一把力气多的是。巨型齿轮在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中缓慢移开。

    阿坤催促着高文赶紧进去。他走在前头，对身后似乎毫无防备。

    高文咬了咬牙，举起那支阿坤交给自己的枪，对准了他。

    就在这一刹那，阿坤忽然转过身，平静地看着高文。

    “……你干嘛？”

    他的背上还有两只义眼，因此在高文拔枪的第一时间，就察觉了动作。

    阿坤似乎并不意外高文的举动，但语气中有些受伤：“高文，你到底要做什么?”

    高文举枪的手微微发抖，但语气平静：“坤大侠，我想请你说说看，你到底是什么人？”

    阿坤笑出了声。

    他完全不在意高文举着的枪——反正这东西对他来说和玩具也没多大差别，踱步走到高文身前。

    “真是麻烦……你就不能跟着我演下去吗？”

    这几乎就是实锤了。

    阿坤的声音充满了戏谑：“放松点，高文，说说你是从哪一步开始怀疑我的？”

    高文张开嘴，各种疑点在脑中飞快闪过，最终他抛出一句实证：“你说你是‘高文’的人格覆面，你演的确实很像，思维方式与逻辑都和我非常接近，但是你却暴露了一个最为重要的关键！”

    “人格覆面，是不会内功的。”

    生物脑在“快速瞄准”、“弹道计算”等领域早已被计算机甩出十万八千里，而在“辨识敌人”、“编排战术”等方面虽优于计算机，但是当训练集庞大到一定程度之后，也会被计算机依靠海量计算资源抹平。

    但是……生物脑在数学上，依然是高于计算机的。

    现有的理论体系下，可以诞生性能上碾压生物脑的计算机，但尚未出现‘数学的本质’上超越生物脑的计算机。

    赛博内功的本质正是利用这一点，最大限度发挥生物脑的数学优势，用生物脑更好的驾驭计算机。

    尽管ai也可以凭借封装好的指令集与行为树去模仿内功，但它们是无法真正学会内功的。

    阿坤声称自己就是一个ai，可他用起内功来却比谁都熟。

    高文也是直到几分钟前才注意到这一点的。

    “哦，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一丁点内功都不会呢！”

    阿坤“恍然大悟”地一锤自己的手掌，“那你觉得，我到底是谁呢？这个虚拟世界的掌控者吗？”

    然后他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高文啊，你还是这么无趣！我已经告诉过你，全世界都只是一出戏，你也不过是个棋子而已。难道你真的以为我会这么轻易就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

    “要我说，你脑子里想的东西实在太简单了。你看，我编个人格覆面你就信了，编个时间循环的理论你就又信了。你觉得我是AI？我觉得我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你觉得我在演戏？我觉得你现在还是被我给耍了！”

    他凑近高文，面罩打开，露出底下那张与高文一模一样的脸。这张脸上充满按捺不住的兴奋和得逞的快意。

    “所以高文，你以为你找到我的破绽了？开玩笑，我故意留给你的破绽你发现了，那些真正的秘密你又怎会看得出来？我的本质是什么？这个世界是什么？你碰到的那些东西有多少是我故意留下给你挖的坑？你要想知道就继续跟我演下去吧，看看你还能不能找到更多我故意留下的‘破绽’！”

    高文的手指在扳机上微微发力，却还是没有开枪。

    “开枪啊！你不会以为这把小玩具就能打死我吧？来，尽管试试，我让你三枪怎么样？”

    阿坤大笑着，想用自己的眉心顶住枪口。

    枪被高文迅速收回，准备指向他自己的下颌。

    “嘭——”

    下一刻，阿坤的手指闪电般弹出，捏碎了这只枪，零件飞溅。

    这只是一个障眼法。高文举起的右手里，却捏着一颗纯机械结构的手雷——他刚从一个庇护者武官尸体上摸来的，而且已经拉开了保险。

    “……你？”

    “我猜，我一定对你很重要吧？”

    高文的声音略带颤抖，“你想和我玩这种游戏，想图谋我的什么，或者只是干脆想找乐子……至少，我可以让你什么都捞不着。”

    阿坤瘪了瘪嘴。

    他的表情现在看上去就像刚吃到第一口美味时却被撤走了盘子。

    他沉默了很久，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发作，又或者在思考如何圆回自己刚才的话。

    最终阿坤像个小孩子一样对高文嚷嚷：“行了行了，高文，你这白痴，你这个蠢货，赶紧把那玩意丢了！知道吗，我已经布局了这么长的时间，好不容易才开一个头……你就不能稍微配合一下，把这局游戏继续下去吗？”

    “你知不知道你这种摆烂行为很欠揍诶——就像旧时代pvp游戏里那些输不起秒速投降的家伙一样可恨！”

    “上一次也是这样！”

    等等，上一次……

    突然，一声剧烈的爆炸在楼层里回荡，接着是一连串加速的爆裂声，仿佛整栋大厦都在震颤。

    高文感觉到强烈的震感传来，走廊的灯光熄灭几秒后才恢复，垂下的电线也剧烈晃动起来。

    下一刻。

    一个与高文一模一样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

    “很久不见了，阿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