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与高文一模一样的声音传出，一个身影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朝阿坤扑过去。

    高文根本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在他和来者交错的一瞬间，他的屁股被狠狠踢了一脚，这力道十分精准，直接把他踢进后面的走廊——高文手里紧握的手雷也被甩掉，爆炸开来。

    高文爬起身看过去，那人已经与阿坤打了起来。在两人纠缠的瞬间，一串信息以红外线的方式投射进他的义眼。

    【按指示逃跑，我在终点等你】

    视野中立刻出现一道蓝色光线，标出了路径。

    高文果断转身，沿着光线指示的方向狂奔而去。谁知道这突然出现的人是敌是友，但目前来看起码他是与阿坤为敌的，带来的信息似乎也在帮助高文逃离这个地方。

    跑！

    他紧盯着视野中那条蓝色光线，沿着指示在各条岔路间穿行。身后激烈的打斗声不断传来，那是他难以想象的激烈战斗。

    就在即将向左拐入一条走廊时，他的面前突然撞出一小队庇护者士兵。

    “停下！不许动！”

    士兵们立刻举枪对准高文，高文脑中闪过无数应对方案。但时间已经不多，他索性选择最直接的——攻击！

    他猛扑向最近一名士兵，钢拳像平日里捶打废铁那样重重挥出，这是他练习过无数次的一招。如此近的距离下那名庇护者士兵来不及躲开，本能地格挡，然后应声倒地。

    高文劈手夺下他的枪，一瞬间脑海里便出现许多关于使用这柄枪的经验和技巧。

    一名有着四条手臂的义体士兵冲向高文，他每只手上都握住一柄刀，似是擅长近身战的单位。

    四柄刀刃像毒蛇般从不同的方向斩向高文，其他几个庇护者士兵则迅速配合，有人架枪有人举盾，准备将高文留在这里。

    “滚开！”

    高文大吼一声，狂奔的同时急速转身，同时高举刚夺到手里的枪械对其他士兵连发数枪。

    子弹落点几乎每一发都是冲着要害而去，迫使那些士兵不得不做出躲闪动作。就在他加速撞破庇护者士兵组成的包围圈时，，他感觉到空气中划过四把锋刃，差一点将他斩成两截。

    那名四臂刀手的攻击范围及速度实在太广，需要想办法限制他的活动才有胜算。高文在拐角处急刹车并转身瞄准那人的双膝连开数枪。

    两声惨叫过后，刀手失去平衡跪倒在地，却并没有完全丧失攻击力，四条手臂仍旧挥舞着利刃试图砍向高文。高文没有上前继续近战，而是改为瞄准那人的手腕和肘部开枪。

    几枪过后，士兵的两只手臂已经不能再持续攻击，刀刃掉落一地。

    在敌人陷入混乱之时，高文立刻转身离开，继续按指示向前狂奔。

    经过几个转弯，高文终于在一扇巨大落地窗前止步，犹豫了几秒。

    【跳下去】

    高文咽了咽口水。

    这里离地面至少有五百米，透过落地窗可以看见散发金属光泽的城市天际线。而庇护者士兵们依然在他身后穷追不舍。

    他深吸一口气，举枪瞄准玻璃——

    这时身后再度响起爆炸声。

    高文转头，看见阿坤在烟雾中，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上挂着狰狞笑容。

    “既然你这么想出去……那就成全你吧!”

    话音未落，他扑向高文——高文只觉背部一空，眼前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急速坠下。

    “你个疯子！”

    阿坤的声音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漫天星辰和城市的霓虹灯海。

    高文震惊之余，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已经下落了数十层的高度。

    他在在半空翻腾，试图抓住什么来减速，但什么也没有

    漫长的坠落让高文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人生与死亡，以及自己似乎并不长的这段生命。

    他低头望向地面，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近——再坠下去就真的完了，那个家伙说会来终点等自己，怎么还不来？

    难道……我又被耍了？

    他闭上眼睛，护住头部，等待命运的宣判。

    就在此时，一道火红的流星突然划过夜空以极速接近高文的位置！

    “这是......幻觉?”高文睁开眼，那火球已经近在咫尺，那温度几乎让他感觉皮肤都要烧灼起来。

    “不，这是真的!”

    流星擦过高文身侧。一股强大的力量拽住高文的手臂。他感觉自己的坠落速度骤然减慢，几乎停滞在半空。

    然后，高文好像听见那人发出一声抱怨：“这么沉，怎么带着飞？”

    一把剑，照着他劈了过来。

    ……

    地面上炮火轰鸣。

    无数武器瞄准了刚刚从大厦飞离的神秘武者，疯狂开火。

    赤红的流星在天空中左右翻滚，这点炮火还称不上威胁。

    TA靠亚秒级的计算预测每一发弹道与火力角度，灵巧地穿梭躲避，在敌人发出每一记轰鸣之间就已闪身而过，如同一只矫健的金属之鸟。

    然而一旦找到突破口，TA又会在瞬息之间调整方向，朝向预置的登陆点呼啸而去。

    此刻被神秘武者抱在怀里的高文，跟个人棍似的，义体手脚全被削去以减轻重量。

    神秘武者采用的固体燃料已经用尽。TA抖了抖机体，将只剩个空壳子的推进器抛下，然后启动了喷气发动机。

    “轰”地一声巨响，高文感觉到强劲的推背感，周围的景象迅速后退，引擎的轰鸣以及烈风的呼啸充满脑海。

    那个神秘武者正以不可思议的机动性急驰，像导弹一样飞速坠下。

    高文觉得自己就像插在淤泥里划动，耳边是狂风的呼啸，义体与皮肤表面涌起气流，发出咻咻的声响。

    “大侠，我们这是要去哪？”

    高文稍稍张开嘴，一股强大的风即刻灌进他的喉咙。

    TA瞥了高文一眼，一行字幕再次出现在高文视界中心：【城外安全地带】

    一瞬间，TA加大了引擎的推力，加速至近乎疯狂的高速。

    赤红火焰在身后迸发，将他们按向地面。高文觉得重力在狂暴地拉扯自己，视野中开始闪烁着黑斑。

    数分钟的疾驰后，城市光景已在最远处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郊外的荒野。

    神秘武者这才开始减速，猛地进行变向，在空中打出一个急转弯。制动火箭以重击般的力量启动，以反方向将动能削减到一个安全的范围内。

    “轰——”

    TA猛地踏在地面上，伺服蹬具吸收了足以将钢柱折断的强烈冲击，钢筋水泥在TA脚下炸开，从机体传来的震动让高文牙齿打战。

    一股灰尘向四面八方飞散。高文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现在正在一个如同炮弹爆炸之后留下的凹坑中央。

    神秘武者轻巧地跳出坑外，而高文则还没从刚才的震荡中回过神来。

    “抱歉，我的着陆技术看来还有待提高。”TA平淡地说，“没事吧？

    高文摇了摇头，残存的四肢都还在颤抖：“大侠啊……您这飞行技巧也太惊险了吧！算了，我们现在已经安全着陆，这就足够了。”

    他想了想，又说：“你说我们有很多事情需要商量，我们现在可以聊聊了吧？”

    神秘武者点点头，将没手没脚的高文拎起来，盘在TA面前。四周都是空旷的荒野，这样的地方反而更适合揭露真相。

    然后TA将面罩掀起，又是一张和高文相同的脸。

    TA开口道：“你可能现在还没意识到，但是我们之间的关系，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这台词是不是之前在哪听过？

    ……

    这个世界的真相，在TA的解释中慢慢地展开。

    高文也得以解开许多疑惑。

    时间回溯的确在这个世界中存在，但是仅有一次。前来搭救高文的正是“一周目”中高文的人格覆面。在上一次的轮回中，高文是以“侠客”的身份出场的，并几乎触及到了真相。

    上一次失败的原因也很简单——TA遇到了那个名为“阿坤”的广播员，被一步步骗进陷阱，身死道消。

    “我甚至怀疑，这次能以‘人格覆面’转生的意外，也是阿坤算计的一环……”TA说道。高文本能地咽了咽口水，他现在一听到“阿坤”两个字就自动紧张起来。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不是巧合，而是被高度设计的结果。所有的人物、事件以及细节都在诡异的因果循环之中，似乎被某种力量精心编排。

    然而在第一个循环结束之后，这种力量就变了。第二个循环开始，回溯世界所有的因果关系开始产生微妙的偏差与变化。本该身死道消的亡灵重新现世，而高文仍然存在，某些关键的要素也发生了改变。

    要想触及这个世界的真相，就必须找到那个导致一切的起源点。一旦抓住了起源，这世界的秘密也就揭开了神秘的面纱。而起源点，就藏在这些微小但关键的偏差与变化当中。

    “阿坤……他究竟是谁?”

    “大概是这个虚拟世界的掌控者，或者是某种更高的存在吧。”侠客高文说，同时也告诉高文，很多事情都是他所为。

    比如他在上一次时间循环中炸毁了大厦，因此高文才会见到那次激烈的大爆炸。

    他查到高文这一次出现的身份是个小聚居地的分拣工人，就将精心准备的线索封入那根菩斯曲蛇传动轴中，通过物流系统送到高文手上。

    撞见的小孩、行为诡异的回收站老板、因为业务整改而拒收的工作人员、甚至是老盖茨接的活……几乎都有“侠客高文”留下的痕迹。

    TA一直在以这种方式，默默地引导高文。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出现在我面前？”

    “那个时候我甚至还没有义体，只能像个幽灵一样，在数据的世界里四处躲藏。阿坤一直在寻找我，直到几个小时前，他决定亲自上阵去骗你，放松了对我的警惕，我才有机会转移到一具堪用的武者义体里。”

    TA的话里带着一丝嘲讽：“呵，先布置一个危局然后出手相助，假扮成察觉这个世界异常的人……那家伙用的还是那一套，都不带换的。”

    或者说，阿坤骗的都是思维逻辑方式相近的“高文”，同样的套路可以反复成功。

    而现在，TA也终于可以公开地向高文解释一切——这个虚拟世界的诡异设计，阿坤的真实身份，以及在第一轮回中发生的所有事情。

    “那棍子还在吧？”

    “侠客高文”从高文手中接过那根棍子，拿出一柄小巧的匕首，轻轻一敲。一道笔直的痕迹立即在坚固的合金上“生长“，切口光滑如镜，将整根棍子一分为二。

    TA细细地清理凝胶，将里面藏着的几十片打满孔洞的不规则铁片取出来。

    “看，这就是机械图灵机的关键部件了。”

    “那我们……这下算是成功了吗？”

    “不完全算。虽然我们有图纸也有现成的材料，但这个虚拟世界对机械图灵机非常敏感，各种重要结构一旦搭起来就有可能引来打击——就像堆在一起，超过临界体积的核原料那样。”

    “侠客高文”说：“但这段时间以来，我又推演出一个可以绕过‘防火墙’的图灵机结构，这需要你发挥关键作用。”

    “呃……要我吗？可我现在没手没脚的怎么搭？”高文有些懵。

    “不，这样正好。”TA道，“正好能放的进去。”

    ……

    在一个物质总量有限的宇宙中，不可能出现图灵完备的机器，不管是机械的还是电子的。因为物质总量有限，而内存却必须无限大。

    只讨论编程语言和指令集的话，纯机械结构已经足以模拟一个图灵完备的指令集。

    机械图灵机的内存是一串可以旋转的曲轴，，每个旋转字节的“0”位置凸出来一根长杆；程序以长条状铁片为载体，在上面钉树立的挡板作为指令。

    执行一条指令定义时，“程序条”就会向前怼一下，用挡板推动对应位置的杠杆。第1、2条指令推动整条“内存”，第3、4条指令拨动“字节”旋转，第5、6条是IO指令，第7、8条指令则让“程序条”倾斜，自然滑动到对应位置被挡板卡住，字节0位置的长杆可以顶起/放下传力结构，让这两条指令失效。

    “侠客高文”从荒野上挖出自己预先埋好的原材料，那些是可以在任何一个五金店就能轻易搞到的东西——钢管、齿轮和钢珠。

    TA用这些简单的玩意，迅速搭建起一个复杂且怪异的机械装置，没手没脚的高文正被塞进这个东西的正中央。

    “这样就可以了吗？”

    高文举起残留的肩膀，一截铁条正固定在上面，联动整个机械装置。

    为了完成这台机械图灵机的运转，“侠客高文”还从自己的机舱里放出一些机油，涂抹在每一个传动齿轮上，高文身上也沾满了黑乎乎的润滑油。

    “再等一等……还差一点……”

    “侠客高文”将几十根“程序条”插上挡板，接入这台机械装置中。

    虽然这玩意看上去就像某种用垃圾拼起来的后现代主义艺术品，但在数学结构上，它确实是一台等价的“图灵机”。

    最后，TA拆下自己的几只义眼，摆在这台图灵机周围，从所有的角度进行观察。

    “不错，现在大功告成了。”

    “侠客高文”后退几步，抓住那为整台机械装置提供动力的摇把，“高文，现在施展你的能力吧！只要这台机器动起来，就能突破这个虚拟世界！”

    高文的心里升起一股紧张感。

    如果他还有手臂的话，肯定会狠狠给自己两个嘴巴。

    就这样……一切都结束了吗？

    “侠客高文“用力转动摇把，图灵机将铁条吞入。

    高文身处其中，四周都是冰凉的金属部件在交替滑动与旋转，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小会儿，这台图灵机发出“叮“的一声，卡住了。

    图灵停机……完成了。

    四周的景象开始崩解，变得扭曲破碎、浑浊不清。固体变成液体、液体又汇聚成气体，空间与物质的构成仿佛在剧烈地变幻，没有任何规则可言。

    地面、天空、建筑，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失去了最原始的本质，变成可以任意构建又解构的基元，从实体变为虚无。它们围绕着高文旋转交织，时而凝聚成熟悉的景象，转眼又化作涌动的潮流。

    这究竟是什么？高文被这混沌的景象所震慑，心脏狂跳不已。

    这是否就是这虚拟世界的真实样貌？所有的景物与规则都不过是基于某种程序运作的假象，而一旦机制崩溃，世界也就跟着崩坏瓦解？

    他看着周遭解体崩溃的世界，一时间无法言语。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个虚拟世界里所经历的一切，都建立在一场如梦如幻般的假象之上。而现在，真相大白于天下——这个世界的本质，只是数据与程序驱动下的一场梦。

    这场梦即将醒来，而他自己也将在梦境破碎之后，回归现实……

    吗？

    ……

    “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

    逐渐变黑的环境里，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在狂笑、在戏谑地调侃着。

    “我这把耍的如何？好玩吗？其实都是假的，都是逗你玩的！大傻子！”

    高文惊恐的睁开眼。

    只见原本的“侠客高文”开始变形，变成一团虚幻的马赛克，最后变成了……

    阿坤。

    阿坤抹去笑出的泪花，絮絮叨叨地说：“哎呦，真是费了我老大的劲，差点就要演砸在最后时刻了。幸亏这小子还是上钩的！要不然我这段时间的准备可都白忙活了……”

    什么……

    这tm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文被困在机械里，一时间极度的惊悚与绝望攥住了他的心脏。

    但是……这个世界依然在加速崩溃，一切都在瓦解。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将自己从头骗到尾的家伙凑到自己耳边，在世界崩溃的最后一刻，得意洋洋地说：

    “道爷我成了啊！成了，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