噙血梳翎

第4回 骨坛清净作汤釜

    人间界,大明宏治十七年,十一月十五日,雷雨。

    我叫连小君。是小流星的义妹,也是她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我不想承认自己的自卑,但我其实早就知道,我在他心里,或许只是像亲人一样的义妹。他会为了我放下世间任何东西,却偏偏不会放下云凤。

    也许是因为,云凤长得很像我的义母,也就是小流星的娘。有她在身边,他可以骗自己永远不要长大。

    义母是个很美的女人,她很少笑,只有和我们在一起玩的时候,她才会偶尔笑一下。

    可我能确定,她的笑和云凤的完全不同,因为不止一次地,我偷看到她对着花园里的花发呆,对着看不到星星的天空发呆-----

    八岁那年,我失去了义母;一年前,龙啸天也终于来了,我又失去了义父。小流星说,他要去学武、去找娘、去报仇!

    我告诉自己,我不能再失去他,不论他去哪里,我都会用力跟上去。

    行路的艰辛,毒发的痛苦,我都能忍受。很庆幸,在中原武林最动荡险恶的一年里,我们都活了下来。还能一起找到义母,可以带她回家。如果真能一切顺着这样的结局走下去,那该多好―――――

    原本以为,随着九幽阎罗谷的消失,一切已是尘埃落定,谁又能猜到,这其实只是另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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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凤见他负气离去,双目不觉红了。老人不快道:“傻丫头,他这么大个人了,淋场雨算什么?”

    云凤心中酸楚,黯然转过头去。蓦然瞥见西墙脚置有杜圣心夫妇骨坛的行箱,心生哀苦,想到往日杜圣心于己的疼爱,如今却只见陆少秋为着连小君疲于奔命无暇顾及得她,越想越感心伤,禁不住地滴下泪来。

    白玉郎心思细敏,见她神情,于陆少秋之行越见愤慲,不禁也想道:“依这老前辈所言,爹爹当日藏起了血兰金丹,竟似专为小流星备下的!为什么,他连小婵都没肯出手相救,却偏教要救小流星?难道就为了让他与小君姑娘卿卿我我,这般冷落云凤的吗?”

    转念又愤愤想道:“不会,他自是最疼爱云凤,如若见到云凤受此委屈,定然不会轻饶了小流星!”

    他胸中怨愤难平,强迫自己错开眼去不望向云凤。许久,垂首望见怀中昏睡的连小君,突而心中倦怠:

    “云凤为难,连小君又何其不幸?看来江湖儿女的情仇恩怨,我是参解不了的了,倒不如带云凤回梦蟾宫去,给她安安泰泰的生活,再也不必为了他们伤心伤神!”

    “云凤,你可愿意与我回梦蟾宫去?”上官云凤正自胡思乱想,闻得玉郎哑涩的声音,微微一呆:“白公子,我说过,我自是要送令尊令堂回去的。”

    “不,”白玉郎振声道:“我说的,是永远留在梦蟾宫里!”

    “白公子,我-----”

    “云凤,我是真心的,你答应我!”

    云凤望向他一脸的企切,一时竟不知所措,连呼吸都停了。

    “娃娃呀!”一边响起老人的喟叹:“你明知她心里想的只有那个笨小子,又何苦逼她骗你哩?”

    云凤被他一语言破,面色青红相替,不知该作何言对。

    “哈哈哈哈哈算了,云凤姑娘,刚才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不必当真了。”耳畔又闻白玉郎难掩苦涩的尴尬笑音。

    云凤知他于己的情意却无能相慰,低下头去使劲儿捶着老人的腿,泪珠噗索索滴落下去。

    “罢了罢了!我老人家这身老骨头,可经不得你这般捶捣哟!”

    云凤悻悻收手,扭身坐在梗垛边望着柴火努力止住自己的泪水。

    老人长叹一声道:“娃娃,这世间男女的缘分自有上天注定,该来的总会来,你们也不必太心急了。”

    白玉郎与云凤各想着心事,沉首不语。

    少倾,桥廊外传来疾步踏水声,陆少秋浑身透湿地冲进来,兴奋大叫道:“找到了,我找到藤萝香了!”

    他滴水的左臂上拖挂着几根鲜绿的草蔓,右手掌间紧紧握着什么,环臂而上缠绕了大半胳膊,定眼一看,竟是一条碗口粗斑斓长虫。

    “小流星,你找到了?”白玉郎惊喜道。

    “对。”陆少秋将右臂上窒息死去的大蛇抛在地上,朝老人和云凤匆匆一笑,走向玉郎道:“玉郎,快来帮我摘几个茎果,我来喂小君,吃了就没事了!”

    白玉郎依言接过他左臂藤草摘选茎果,陆少秋在掌心揉碎了抚脉喂到连小君嘴里。

    云凤欠身欲起,又颦眉坐回,自知不宜在此时扰他们分心。

    老人眯眼见得他三人举动,顾自微笑假寐。

    连小君迷迷糊糊中吃下了几粒茎果,面色果然转红,呼吸渐稳,不一会儿睁眼来喃喃道:

    “这是哪儿?”

    “小君,你没事了,你终于没事了!”

    连小君仔细打量周遭,见自己躺在白玉郎臂挽里,不觉面红过耳,挣扎坐起:“白公子,是你?”

    “小君姑娘终于没事了,我也好功成身退了。小流星,你来扶着小君姑娘吧。”

    陆少秋为难道:“不成,我全身都湿了,还得再劳烦你一阵。”

    白玉郎愕然,小君勉力坐直身子怯声道:“白公子,我已经不碍事了,谢谢你。”她不敢抬头看他,羞窘得偏过脸去。

    她这般炎阳倦荷的娇弱姿容,令白玉郎也不意地心中一荡。想起身退避,又觉不妥,思忖之下,扶她向身后墙壁靠拢,让她倚墙而坐。

    见玉郎将她料理细慎,陆少秋心下感激,朝他点头一笑:“有劳你了!”正起身来提袖抹了把湿漉漉的脸,这才转身向老人施礼道:

    “多谢前辈指点!”

    “呵,你谢我作甚?”。

    “老前辈说过藤萝香生性喜阴,我就专往山岭背阴的地方找,果然在前面坳口的西北坡上找着了一大---”陆少秋得意道。

    “呵,藤萝草喜阴可不是我说的,你该谢的是这女娃娃啊!”老人笑着抢白道。陆少秋满不在乎地转头向云凤笑道:“是啊,看我这记性!”他笑着拍了拍后脑勺,见云凤始终低头不语,惑然道:“云凤,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嘛?”

    “没事……”上官云凤强装起一丝笑容,回头间见到地上的大蛇便随口问道:“对了,这条蛇又是哪来的呀?”

    “哦,这条蛇呀,说来也怪!这么冷的天它本该呆在洞里,却不知怎的竟爬在藤萝香草藤上,我见到就顺手捉了来,正好整治个蛇羹暖暖肚子!”

    白玉郎抚掌笑道:“好主意!大伙儿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了。只是这儿……没有盛煮的器具啊。”

    “你那行箱里,不是还有些个瓶瓶罐罐吗?”角落里又传来老人满不在乎的声音,白玉郎惊异道:“老前辈,您怎知我行箱里装了什么?”

    “是啊,我也正想问,你有蓑衣不穿,里三层外三层地包着那只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陆少秋忍不住道。

    “哼,两个雪青汝窑的罐子~有什么稀罕的!”老人拖长了音调不屑抢言道。

    “那---那是先父先母的骨坛!”白玉郎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