噙血梳翎

第79章 温宁

    我叫温宁,是一个在天阳消失了十七年的女人,十七年前,名动一时的天阳第一美人,说的就是我。

    那时候,下北城万盛南街还没有妩烟楼,只有一座叫“踏歌行”的歌舞妓馆,汇集了全天阳最年轻貌美能歌善舞的十三个姊妹。

    然而,所有去过踏歌行的男人,最后都会流连在对面一家极不起眼的织锦坊门前,若不是有昊狮天应堡血蛾军的阻拦,他们一定会把那间小小的店铺挤破。

    没错,天阳第一美人不会歌舞,不通音律,会的,就只是织锦,像一台没有生命,永不知疲倦的织锦机那样日日夜夜地穿梭、拉轧。

    那个人有家室,他也并不贪恋美色,当他心情烦闷的时候,就会来看我。我只是心无旁鹜地织锦,不和他说一句话,他也总是那样陪着我坐着,一坐就是大半天。

    他说,我是一个可以让他无话可谈又无话不谈的知已,他会给我一个名分,希望我做他的女人,我心动了,也点了头。

    可最终,他亲手把我送上了驰往曳云山庄的马车,哭得像个孩子般说对不住我。我舍不得告诉他,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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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有劳少庄主亲来一趟,”杜圣心静静看着请柬,展眉笑道:“届时,我们一定会去的!”他眼神平和,探不得喜怒。任朋年不觉悻悻,自怀中复又拿出一个白瓷小瓶道:

    “这里,是‘金螺散’接下来七天的解药,杜夫人笑纳。”

    司马青云上前代为接过。

    任朋年挺了挺身,突而眨眼道:“啊对了,不知杜先生有没有听说过‘七七损阴雩,魄销血亦嗔。导溯千机流,玄天望至尊。’的诗句?”

    杜圣心眉头微皱,这首诗被记在《锦翼古札》天雩卷的菲页上,必当是天雩卷的诀要所在,然而这区区二十字谜题一般,杜圣心几天来日夜匪懈,仍对其百思不解,任朋年突而提及,必定言出有因。

    “家父四十多年来,日夜苦修摧心掌阴阳双境,苦恨此地乃是天阳,生魂阳力盛而阴不足。阴玄境篇始终不得要领。如今陆先生采回了‘长天一色红’再加上杜先生至阴至纯的天雩之血,想必定会有所建树,到时杜先生,可是功不可没啊!。”

    倪姬脸色大变,霍地窜立起来,杜圣心自桌下拖住她手,安抚她坐下。任朋年望着面无表情的杜圣心,得意地告辞去了。

    “天鹏,原来任曳云是想利用你身上的天雩魔血来练功,独霸玄天界?”倪姬声带悚然。

    杜圣心慢慢喝下了一杯酒,眼中突闪出凶狠之光:“绝不只这么简单!”

    【曳云山庄琉璃阁偏苑栖云精舍】

    夕晖默移,悄然伏上茶案精巧的云石盆景,淡青色的倒流烟汇入盆中菖蒲水溪。

    窗外流经小楼的落霞江在此处宛转,被左右崖岸捧出一面幽蓝。齐楼高的竹水车不时地吱嘎几声,带动水流潺潺落入楼旁不知名的河道。

    窗前巨大的织锦机架上淡妆素袄的女子正微蹙了秀眉潜心摆梭,夕照将其倾城面容翦影在百十股紧密弦布的绵绒丝上,似也切不碎女子满目的静谧。

    “见过孙少爷!”

    “芹儿,姨娘呢?”

    “正屋里织锦呢!”

    外屋传来侍女芹儿热情的声音,女子微微抬头,果见芹儿引了儿子任镜亭匆匆进来。

    “母亲!”少年三两步上来,满肚子躁切的话都似写在了脸上,对上女子怨嫌的抬眼,却是生生怯了回去。

    “前日刚来问过安了,你怎么今天又来?”女子清润好听的声音字字淡漠,垂下眼去若无其事继续摆梭。若不是二人相似的眉眼,很难让人相信眼前二人是骨肉相连的母子。

    “是!亭儿每个月,只有初一十五才能来拜见母亲,在外人面前也只能称呼您姨娘。可是娘,亭儿有好些话只想来对您讲,您总不能老这么疏远孩儿吧!”

    任镜亭撅着嘴气鼓鼓趋到织架前,难能的露出些孩童撒娇的气怨。

    芹儿识趣地避退出去。

    听到厢房门关紧的声响,温宁微不可察地松了松紧支的肩膀,手里依旧不紧不慢穿着梭,抬头望一眼儿子的温存都欠奉。凉凉叹道:

    “过了这年,你可就算是大人了,还这般放浪轻挑?你莫忘了,将来,你可是要接承这山庄家业的人,人前人后,都要记着尊卑规距。没什么大事,就安心在前苑伺奉父母,照拂长姐,来我这儿又有什么增益?”

    “可爹爹他……”任镜亭似有满腹委屈要诉,刚说半句,猛然对上温宁缓缓撇来的一眼,闷叹一声垂头丧气地划拉了下脚尖,规规矩矩作揖道:“是,孩儿知道了,母亲保重,孩儿这就回去了……”

    织机井然不惊的拉闸声中,少年默默转身,一步一拖拉地向外走。

    任镜亭憋屈极了,外人眼中他这翘楚人首的孙少爷,实则却是个爹不疼娘不亲的苦命儿,就中的心酸滋味说出去只怕也没人信。

    “……芹姑娘,晚上洪涛轩大宴,前头人手不够啊,你和巧云一块儿去帮个忙吧!”

    老妇嘎哑的话声传来,任镜亭抬头便见连廊下芹儿正被前苑的管事嬷嬷贺妈妈拉来扯去。

    “这……”芹儿为难地左右看了眼,兹事体大地拉过嬷嬷到廊角:“我得顾着温姨娘呢,实在是走不开!万一要是出什么岔子……”

    “嗨!……温姨娘来咱这儿这么多年,孙少爷都那么大了,还能出什么岔子?好姑娘,就一会儿!你心思最细,帮我去前堂顾着会儿吧啊,就一会儿,天黑前就能打回……”

    “这……”芹儿皱眉回望了眼小楼,眨眼道:“这样吧,我让巧云和香菱随你先去,温姨娘这里,怎么着也不能没个人伺候,晚时等姨娘睡下了,我再来帮你们收拾可好?”

    “嗯……也好!这回的大宴,排场可不小,晚时宴散,还真少不得姑娘你过来帮忙呢……”

    好不容易送走了贺嬷嬷小心绕回道来,抬头正见沉着脸走来的任镜亭,芹儿忙行礼送客:“孙少爷要回去了吗,奴婢送您?”

    “不必了。”任镜亭不动声色地背着双手,就在抬步与她擦身而过时,猛然回头摆笑道:“芹儿,你……是我娘的人吧?……我是说,大娘!”

    芹儿眼神一缩,垂下眼恭敬行礼道:“温姨娘也是孙少爷的娘。请孙少爷放心,奴婢会会心伺候姨娘的。”

    任镜亭微笑着望她,眼神幽森。

    许久,才轻轻笑道:“好,你回去伺候好姨娘吧,回头,我给你带好吃的来!”

    芹儿面色灰惨地回到织房,温宁理着架上乱丝,抬头望来:“孙少爷为难你了?”

    “没……没有。”小丫鬟吓得不轻,支吾道:“只是他今天看人的眼神儿,和往常很不一样……”

    温宁抬头看了眼惊魂不定的丫鬟,谈谈吁了口气依旧挂着线梭:“由他去吧。对了,听外面吵闹得紧,是贺妈妈又来拉人手了吧?”

    “是,今夜庄主要在洪涛轩摆宴。”

    “哦,庄里来了新人?”

    “嗯!就是前几天,救了孙少爷的那位杜先生!”

    温宁穿梭的手终于停住。芹儿见状,趋上一步小声道:“据说杜先生一家都来了。孙少爷很喜欢那位杜先生,可少庄主怕庄主怪罪,不允孙少爷和杜先生他们走得太近。孙少爷许是为了这事才心里不快吧。”

    “哦……原来是为这个。”温宁不以为然地柔柔一笑,拉起机闸织了一排线:“由他去吧。”

    “嗯……”芹儿思索了一下,补了一句道:“今早,听说孙小姐醒了……而且,突然能开口说话了!”

    温宁拉闸的手猛地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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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蟾别苑】

    坐立不安地等着,天还是彻底暗了。司马青云回来,也只是茫然地摇头,倪姬不得不开始思量如何去向杜圣心摊牌。

    可叹他们夫妇如今的处境,竟会是一块无主的糕饼,谁都想来咬上一口!

    司马青云暗自叹息,回到锦琅轩书房。

    杜圣心连日来,一直埋头在书案上抄抄写写,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一摞摞用镇纸压得齐整。

    “龙啸天还没有消息?”听到司马青云的脚步声,杜圣心终于停了停。

    “是!”司马青云回答得干脆:“陆文轩已经回庄了。”杜圣心沉默了许久,放下笔开始整理纸页:“云凤呢,她也还没回来?”

    他似乎并不习惯整理纸张,手脚有点不利索,强自镇定了一下,放缓速度,重新理起。

    司马青云摇了摇头。

    杜圣心没有抬头看他,叹了口气道:“也好,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

    “不好——”司马青云忧虑地摇头。

    杜圣心不解地抬头看他。

    “我见过龙啸天,他告诉我,云凤姑娘和小流星在一起,而小流星——和陆文轩在一起!”

    杜圣心的手突而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