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宴散人未散
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十七日,阴夜初雪。
我是瑞胤天。
今天是杜圣心成为天雩血魔后的第一个七损日,曳云山庄的群英会不知是如何收场,我也无心理会。
留在玄天界越久,怕自己越不舍离去。故时的人和事,恍然已过数百年,而我依然无力慰藉那人眼中的忧伤-------
梦蟾别苑真美,天上人间。就像当年月下的锦翎宫,可那个人,竟早已一去不复。
母亲说,缘来缘去,看开就好,而他今天告诉我说,人间事,可贵的正是无常。可无常就意味着必须要面对离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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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得不冷不热,骄狂不逊,气得座下众人纷纷要捋袖上来。
任曳云却如同握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眼中光芒大闪,急切道“听凭公子教诲!”
王胤天却不急着说,背过左手,缓步来到陆少卿面前,悠悠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这会儿,愿去给爹爹祖父认个错,我立时可让你回复无恙!”
“呸——肖小妖物,我和任家的恩怨,岂是这般能了结的!”陆少卿切齿怒视,竟似要将所有怨气都转嫁到王胤天身上。
王胤天眸色黯然,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如此的话-----我也帮不了你了----”
“来人,将他带下去,好生看管起来!”张芷芙虽对陆少卿犹有恨念,此时却也不敢造次,呼来从人,押了陆少卿下去。王胤天伸长脖子自嘲地叹了口气道:
“人啊,为什么这么复杂呢。有的人子欲养而亲已不在,可有的人,却偏偏要与自己的骨肉至亲为敌-----”他怅然说着这些话,眼神中竟泛起一丝淡淡的感伤,神情很是失落。
“也许,我真不该来,不是吗?”王胤天疲然转身,望向杜圣心道。杜圣心微微侧过头,眼中柔光千汇,微笑道:“那要看,你自己觉得值不值得了。世事若能尽如人意,那做人岂非失了喜怒,去了无常?你来人间这一遭,还有何意味呢?”
王胤天若有所思地怔了怔,忽而自嘲笑道:“此言有理!原来所谓人间,原应有这么多无常的事世。若有时间的话,我真想能和你喝上几杯,好好聊一聊”
“会有机会的!”杜圣心笑得更快意。王胤天也开始笑了,他仿佛在一刹那得到了他最想要的,长舒了一口气道:“好吧,看来,我也该回去了!”他突而转身,顾自向门外大步而出。
“等等!”任曳云大急:“公子,你还没有告诉我,如何化解危机之法呢!”
“风淡云自清,浊水却有鱼,莫作无妥想,当惜眼前人!”王胤天含笑甩袖,转身大步朝门外而去,猢狲二人则向众人拜了拜紧追而去,三人飘飘然向着门口,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在灯莹中。
“啊?——”众人皆是震惊,三个大活人,眼睁睁凭空不见了,莫不是自己眼花?
倪姬想到方才发生的一切,也痴愕地抬头望向丈夫。杜圣心的脸上,写着满满的期许,眼神中却挂着一丝说不分明的忧虑。
“当惜眼前人----”任曳云默念着那四句话,怅然抬头,怔怔地看着映入眼睑的杜圣心,神色大震。
远山隐隐折来几声空寥枭鸣,霏雨入庭,悄着了微沫冰屑,今年的第一场雪,终是在这一夜不期而至。
庭院已漆黑得一片,只余檐灯下几丛常青桂树离落的枝影斜斜勾画在廊沿,承了雪沫,唏唏沥沥地响。
又一声哑仄的咕咕声落,汕叶厅外假山后嗦嗦有声,一记爆栗炸在少年溜光的脑门上。
“笨蛋!哪有这样叫的枭,难听死了,一听就是假的!”猢小狲难耐地窜起来,拍打着弟弟的脑门,后者捂着光头跳开,好不委屈:“我-----我又不是真的枭,怎么知道该怎么叫?有本事,你来!”
“你你你你————笨蛋!笨蛋!”猢小狲气得将兄弟的脑门当鼓敲,狲小猢也不敢闪躲,郁闷无比地嘬着牙花。
实也是难为了这猢狲俩,本就是耐不住动静的性子,偏要他们趴在假山后守着这进出天婵阁的必经之路。
过了好一会儿,狲小猢挠头道:“大哥,少主让我们守着天婵居不许任何人靠近,他自己这么久都没回来,难道杜圣心那儿,出什么事儿啦?”
“不会!杜圣心不是早回来了吗,量那任家的老头儿暂时也不敢将他怎样!少主是去梦蟾别苑其他地方布结界了,一会儿和杜圣心说话也方便点。”
“嘿,他每次都这么小心翼翼的,依我说,根本用不着布什么结界,玄天界的人谁敢听我们少主的墙根?”
“咱少主的结界,防的可不止玄天界的人!”猢小狲得意地一啧,突想起方才厅上的事,忍不住道:
“唉,兄弟,你说刚才在厅里,小麒麟投魂入体,怎的就被杜圣心弹了出来,难道七公子的真元已经复体了?”
“没有!公子说,七公子的真元在杜圣心过冥府的时候回过一次体,他的天魂中多少带着些七公子的天罡真气,小麒麟刚才是贪恋那抹真气的味道,想去吸一口血来,被那些真气所拒才会弹出来的。”
“原来如此!说起来,少主的麒麟精魄自从喝了七公子的血,可真是野得可以呀!”
“嘿嘿,法力也是强得可以呀,那还不是七公子给惯的?他每次遇到少主就爱逗小麒麟玩,还拿血喂它,即便每次只吸一小口,也足够它在灵兽界所向披靡的咯~”
“哈哈,这倒是!--可这世事无常啊。”说到这,猢小狲忽然唏嘘起来:“你说,七公子这一世,怎么会成了七个痣的天雩血魔了呢?凡人一辈子短短几十年,就算他每天杀一百个人,也积不起那么多孽报呀!”
“这个谁知道!天雩血魔的那些事儿就连咱少主都不知道呢,估计啊,也是七公子给布的什么局!”狲小猢诸事不愁,绝对相信主上那两神通广大的。
“嗨,也是,我们操什么心!”猢小狲难耐地伸了伸了个懒腰:“杜圣心要真有个闪失,这凤凰池外的果孽老儿准比谁都着急,说不定咱们在这儿放个屁,他那儿都闻得见!”他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唉,怎么这么久了,一只飞过来的苍蝇也没有-------”
“嘘——来了,来了来了!”
耳听得雨廊外有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兄弟俩抖擞精神,赶紧掩回假山缝中。
灯莹幽明,影绰中是一高一矮两个人影。
引头一人玄红劲装,斜提着柄丈长朴刀警惕四顾,不时示意身后之人且行且藏。其后的乃是一名身形玲珑的女子,嫩黄轻衫,垂发及腰。
“龙---龙大哥,到了没有啊?---”女子声作微颤,面上满是兴奋之色,学着男子的样不住地左顾右盼。
二人正是龙啸天和曳云山庄的孙小姐任薇晗。
“这里已经是梦蟾别苑了,你跟着我就是了,不要着急。”龙啸天竖起臂挽长刀,淡然安抚她。
“嗯嗯,我不急!还蛮好玩儿的!”
听着少女几乎雀跃的话音,龙啸天回想方才之事心头大叹:“果然是初生牛犊,天不怕地不怕。”
初更时分他掩到山庄腹地,跟踪一个送饭菜的小厮,想找寻任朋年关押白玉郎的地方。不料被关在“暗房”的“人犯”不是白玉郎,却是被任朋年软禁的“连小君”。
两人惊愕之下一番问对拉扯,才知这酷似小君的女子正是任家庄的大小姐。而任薇晗听说他是玉郎的朋友,死活要他把自己“抓”来当人质,好向父亲交换玉郎。
龙啸天本是个直人,经不得一个娇小女子软磨硬泡,权衡此法倒也凑效,便一时心热,真将她带来了梦蟾别苑。
然而他并不熟识梦蟾宫的布局,前面是错综复杂的庭台楼阁,身后又携了个不会武功的“人质”,平日里高来高去越壁翻墙的法门已不可用,端得是心中叫苦。
抬目灯火耀辉,一座玉琢般透亮的厅殿横亘。
龙啸天倚在廊沿探视许久,退回一步来示意任薇晗往廊外花径闪避:“你先在这儿躲一躲,莫叫人撞见,我去前面探下路。”
“嗯嗯,你一会儿一定要来接我哦。”任薇晗乖乖点头,拎拢裙衫跨到廊外假山后,不偏不倚躲在了猢小狲兄弟两掩身的假山另一面。三人背靠背缩在一起,弄得猴儿般的两兄弟大气都不敢出,死憋得抓耳挠腮。
龙啸天离去,庭院静寂下来,只余薄薄雪屑纷扬入襟,打得罗衫微湿。初时的兴奋沉寂下来,任薇晗始觉心慌无着,几次欲探身去看看外间情景。正踌蹉间,突闻一男子提高了嗓音在不远处厅门外悠悠叹了声:
“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任薇晗两眼一黑心中直叫苦,自己不会武功,竟不知灯火通明的汕叶厅外何时出来了人,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露了马脚。正要硬着头皮走出去,头顶风声猎猎,一条黑影疾掠而出,向着厅堂方向扑去。
任薇晗吓得脚下失力,使劲捂住了口鼻软倒在假山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