噙血梳翎

第90章 自入局的棋子

    哈哈哈哈-----你终究还是出来了。”厅门处响起一名年轻男子爽朗的笑声。且听先前那年长一点的声音哂笑道:“王公子一路跟随杜某,殷情至此,雪夜寒凉,我岂敢再有不待之礼?”

    “我还以为-----你会不想见我。”王胤天颇有几分忐忑地尴尬,强笑着拂走围绕身边阴郁的气场。不想杜圣心勾了勾唇角,丝毫不给他颜面:

    “如若你此来,是想跟我说锦翼蓝凤的故事,抱歉,我没兴趣听。”

    王胤天无由得握紧了掌中铁扇,冲口道:“如果说,你就是----”

    “至少我现在还不是!”杜圣心促然打断,直视着面前惊怔得面色煞白的少年,语气生硬。

    夜风袭衣,寒气侵骨,庭院内雪落在枝叶上的声响,仿佛都刹那嘈杂起来。

    许久,杜圣心长长叹了口气,目光与之错开,缓下声来一字字轻声道:“小天,你真不应该来----”

    “你记得我?”王胤天眸光激跃,跨上一步急切道:“你还说你不是----”。

    杜圣心背转身去缓缓摇头,哂笑道:“不,我并没有关于你的任何记忆,我只是看过锦翼古札允恒纪所载的过往,知道我以前,是这么叫你的。”他昂头望向廊外灯火,一脸迷惘自嘲:“我知道自己和锦翼蓝凤的关系,可那一切对我来说,都只是别人的故事,现如今的杜圣心只是个凡人,我只想尽我所能,不让自己留下遗憾。”

    他回头朝着一脸怔愕的少年戏谑地挑了挑眉:“而对于你,或任何和杜锦翼有关的事---我认为,确实已没有探究的必要。”

    “--对不起。”王胤天嗫嚅了良久,努力控制住自己失落的表情,抑头迎视杜圣心道:“我是不是坏了你的事?”

    杜圣心抿嘴摇头。长袖掩掌,微促了眉眼:“陆少卿,确是我未知之数。”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王胤天颇为担忧地望着他,只觉这幅陌生的眉眼间,灼烧着的坚毅刺痛了他的眼:“我可以去采真正的长天一色红,我----”

    “你知道,长天一色红在人间的名字吗?”杜圣心眸色深沉,一字字道:“叫血兰,是可以让人神功日成永驻青春的宝物。”

    “长天一色红被下放到了人间?”王胤天不可置信地喃喃,一脸的兹事体大:“这怎么可能?谁干的?”

    “不知道。目前知道此事的人,唯有你我。不过……”杜圣心始现了忧色,怅然一叹:“锦翼古札的天雩卷已经外泄,长天一色红真正的秘密,只怕是瞒不了多久了。”

    “天雩卷外泄?这怎么可能?”王胤天大为震惊:“天雩卷不是一直由你师父替你保管在镜尘山庄的吗?”

    杜圣心身体微不可查地一震,抬眼来神情错愕。

    王胤天愣了愣,更为无措地皱眉道:“你是在诈我?你……你真的不记得关于天雩卷的事吗?”

    杜圣心垂下眼来沉沉一叹:“果然,这件事,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他不安的顿了顿,轻声道地:“天雩卷,是我从任曳云手中所得。幸好,后半本的内容,我也不记得曾用了何种密法加持,图案文字似是而非,完全不可辨认,目前……还没有人能知道。”

    “哈,这回你可诈不了我,要是连你都不知道,天上地下,就没有第二个人能知道了。”王胤天耸肩苦笑,笑声渐渐低落,蓦地抬首来神情正肃:“让我留下来帮你!”

    杜圣心正眼深深望向他,摇头:“这是局死棋,下棋的人,越少越好。”

    王胤天迎着他炽灼愈幽的目光,蓦地惨笑:“你故意引开龙啸天,也是这个原因?”

    杜圣心挑了挑眉,有意无意望了眼任薇晗藏身的假山:

    “不!龙啸天不是我‘引’开的,而是我‘命令’他离开的。你若不走,他也许,一晚上都不会回来了。”

    王胤天微微一楞,顺着他目光瞥了眼假山,了然笑道:“罢了,看来,你现下真的不需要我。”他收整身形,满腔的忧虑不舍也只能抿嘴吞下,轻声道:“我在梦蟾别苑每间屋舍都布了结界,百日内,所有声音,只进,不出。方便你行事!”

    杜圣心微微一愕,半晌方点了点头:“谢谢!”

    “多保重,后会有期!”

    王胤天转身,掩去眸中一色泪红,疾步向廊外走出,猢狲二人自假山后窜出,嘻笑着朝杜圣心作了作揖,奔跳着紧追去了。

    目送三人隐入暗夜,杜圣心长长叹了口气。

    “你也出来吧。”

    话音甫落,长空风声疾掠,龙啸天从天而降落在雨廊外。任薇晗静听了一息,只觉逼仄之气有增无减,才猛然意识到杜圣心所指的正是自己,避无可避下只得从假山后悻悻转出。

    “连小君?”杜圣心不无意外也是一愣。龙啸天正待解释,任薇晗已笑靥如花趋上前来:“你也认识连小君?真是太好了!”

    杜圣心微微皱眉,任薇晗跳到他面前,双掌在身后绞握成个娇俏可爱的麻花,吃吃笑道:“可惜你也认错了哦!我可不是连小君,我叫任薇晗,我爹叫任朋年,我娘叫张芷芙。”

    杜圣心并不言语,稍稍侧头,挑眉望向身后的龙啸天。

    方才张芷芙在堂上指控自己绑架了她女儿,他就已猜到是龙啸天所为。龙啸天有这种特立独行的行为他并不奇怪,说到底,他足够了解龙啸天,龙啸天也足够了解他。适时适量给杜圣心制造点“无伤大雅”的麻烦,一直是他们师兄弟间见招拆招的较量游戏。

    杜圣心只奇怪,为什么他每次自作主张掳来的都是“同一个人”。

    龙啸天看到杜圣心这幅兴灾乐祸的表情,也不由想起了当初他掳来连小君让杜圣心用她和小流星交换血兰的“龌蹉”行径,避开眼去装没看见。

    任薇晗看着他俩这怪异表情,情绪无由地低落下去,想是杜圣心不喜欢自己这乍乍呼呼自来熟的模样。可一想到自己为了帮白玉郎,被爹爹关被娘亲骂,跟着龙啸天来被扔在假山后头冻半宿,未了人家爹爹还不领情?

    越想心中越是委屈,小嘴扁扁望了杜圣心许久,终于涌泪如泉,抽抽噎噎跺足哭道:“杜圣心——你欺负我!我是为了救玉郎才叫龙大哥带我来当人质的呢,你欺负我你欺负我……”

    杜圣心怔住。煞是惊讶地转回头,自下而上缓缓扫视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娉婷女子。

    在确认她的委屈和责怨并无作假的同时,一丝难耐的笑意破唇而出。没来由地,他突然心情大好了起来。

    纵横江湖数十年,来自陌生人疑虑、畏惧、或讨好、憎恶的眼光千千万,唯独每次面对这双澄澈幽怨的眼睛时,他才会有莫名心安,欲与其倾诉的感觉。

    原来,一个纯粹到无畏的人,是会让任何人都放下心防的吧。

    于是,就在龙啸天心忧事态失控,随时准备阻拦他出手伤人的时候,他轻轻抬手,在女孩面颊前略微挥拨了下手掌。

    一股暖风袭面,任薇晗下意识抬头,长长眼睫上凝挂的几粒雪屑顷刻雾化散去,惊得她将呼未呼地张大了嘴。

    杜圣心唇角的笑意放大,冲出口时已化作一串朗声长笑。

    龙啸天全身一松,任薇晗却更为不解,泪眼婆娑地对着他嗫嚅:“你-----你笑什么嘛?”

    “好了,外面凉,进屋去说吧。”杜圣心伸手轻拍她臂膀,嘴角微勾,转身向汕叶厅走进。

    任薇晗呆立在原地,面颊上和肩头杜圣心触碰过的地方余温尤在,惊虚失措的心头蓦得涌起阵阵暖意。被长者疼爱怜惜的感觉,原来是这般温软甜蜜,便连爹爹母亲处都从未悉得,不由心头百味杂阵。望着灯火辉煌的厅口背光处那高大的身影,眼角竟是湿了-----

    身后传来龙啸天长长的叹息。

    任薇晗这条自投罗网的鱼,也终于成功晋身为杜圣心的手中棋。

    【曳云山庄,玉女阁,秦媚儿卧居】

    “又跟丢了?!你不是说那个菱儿聪明谨慎,记性还好。就红绿黄三个色儿的几盏破灯她都记不清楚?”

    “开……开头十来次,是跟着换灯即可,走到后来水道突然变浅,每过一个叉路都需要和崖岸上的纤工对诗词口令儿,菱儿书念得不多,一慌神就-----”

    “哈?”秦媚儿斜眼睨着座前瑟瑟发抖的红衣女子气极反笑:“这回又被拉到哪儿去了?是上回那间“汇贤诗馆”还是什么酒楼客栈?”

    红衣女子低垂着头声若蚊蝇:“这回的出口,在妩烟楼的后巷------”

    “废物,都是废物!庄里刚出了那么多事,你告诉我陆俊元大半夜跑去妩烟楼找女人啦?!”秦媚儿终于烦躁地扶住额头摇摇欲坠地在桌边坐倒:“下去下去,一群没用的东西!都给我下去!”

    纬缦漾动,面色惶惑的侍女们流水介避退出去,纬帘层层叠叠逐一放下,幽深的烛火像力图挣出这方囚笼般摇乱不止。

    帐外一人袅袅而来,识趣地侍立一旁,无声地望着今晚犹为不安的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