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落

第十三章 集市

    一夜未眠,佩仪也无心去想了,躺上床去,趁着楼里还没有闹起来赶紧睡一阵,起床后好随小叶子去逛集市。

    烟江的集市在整个南府国都很有名,许多人闻名而来,其中也不乏南都城的来客。南都虽繁华,八街九陌车水马龙,卧于天子脚下,富足与繁盛等象皆不足为奇了,然而,烟江的集市则是另一种非凡。

    东西南三街商品丰富多彩,一脚踏入便觉眼花缭乱金光闪闪,几乎涵盖了人们一切日常所需,只消挑一条街,若是能有那毅力从头逛到尾,各式各色的东西一年不需再买了,全齐活儿。

    这三条街分白市和夜市,其实中间也不断,灯笼一亮便算换了,一些商家就收拾走了,新添些只摆夜市的摊子,也有从早到晚拉通守位的摊主。夜市通常比白市更热闹,那摩肩接踵掎裳连袂的架势,星月当头,把烟江造成了座不夜城。

    夜市的吃食通常多些,也不知为何,客人们仿佛天黑之后都容易饿。酒楼饭馆、糕点斋坊、杂吃小摊,而且同一家糯米圆子摊儿,夜市做得竟比白天的好吃,究其原因,无从知晓。人们出门散步,凑个热闹,东看看西瞧瞧,再按心情随意买点儿什么,春夏秋冬,皆是如此。

    剩下的北街就短些,也没有夜市。由于靠近南府第一大港,云湾港,因此卖的都是些海上来的稀奇物件儿。奇鱼怪虾都排不上号,那些七歪八拱滑唧唧的扭子,还有花花绿绿的壳子,佩仪以前从未见过。除这些来历不明的鲜物外,还有很多仪器模具,造型独特,令人费解,不知其用处,却很有点意思。

    北市头上还有一个秃头的中年男子,身上那件糙布衣裳从未换下来过,他没有店也没有摊,一张裁开的麻袋在地上一铺便做起生意来。他卖的,是颜色稀奇的石头,大的小的一应都有,还有会发光的,整个烟江,仅此一家。

    他从不叫卖,而且喊价极高,很多人问完价后,自觉买不起,又好面子,便嗤之以鼻,咄咄逼人,“就你这个东西?白送我也不要呢!还三百两银子!”他也从不恼,叼个烟袋,趴开腿坐在地上,

    “不讲价。”

    据说,他常整月整月开不了张,但却雷打不动地每天都在那里,除逢年过节见不到他,回老家去了。

    佩仪刚到烟江时就听说了他,之前也抽空去拜访过,可谓百闻不如一见,略看起来这位大叔蓬头垢面举止不雅,但反过来想想,说他不拘小节肆意洒脱也不算牵强。而那些石头也有至少一半,连佩仪都不曾见过,她又不能太过引人注意,没敢一锅给他端了,只从中挑了一块买走。这块石头冰凉微润,浓黑中透着点墨绿光泽,细看其淡金纹路,仿若一团龙纹,五百两。买下后,一直搁在佩仪的匣子里。

    今日天气很不错,仿佛已经有了初夏的影子,温暖宜人。佩仪起床时已近黄昏,天蒙蒙的,也未黑,却也不亮。从房里就能听到楼下叮叮当当的碗筷声,早一批来吃饭的客人已经坐上桌了。

    光打在木框纸糊门上,投出一个瘦小的身影,守在门外,一动不动。

    “小叶子。”

    那影子应声推开门,奉着碗热腾腾的什么东西碎步走进来,散发着阵阵甜香,令佩仪一闻,竟还真觉得有点饿了。

    “姑娘,后厨刚煮的桂花藕粉,你大半天都没吃东西,一定饿了吧?”

    “是。”佩仪从床上坐起来,“哪来的藕粉?”

    这股香甜的劲儿已经让她无法再等下去了,嘴上问着,手上已经端到脸前准备吃起来。

    “红娘的,放在后厨,她见了我,说若是你想吃的话让给你煮一碗,我想着藕粉软糯,应该是姑娘爱吃的。”小叶子笑嘻嘻的,挂上一副骄傲却不自满的表情。

    “我们一会儿去哪儿啊?”佩仪从碗里抬起头问。

    “我都想好了,东西南三街虽说夜市都热闹,但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

    他在床前踱起了步来。

    “这东市啊,东西多,吃的也好吃,但太远,要跨大半个城,相比起来呢,西南两市就方便多了,商家也不差。西市,主要是酒楼多,小吃多,各式各样的,什么炸春饼啊、肉笋汤啊、虾面线啊,你想吃什么那里都有,不过除了吃,其他的就差点儿。这南市啊,”他的语气越发升起来,“这南市就不一样,吃的虽没有西市多,但是味道都很不错,那边的米糕做得极细极滑,还有那个烤禽摊子,把鸡鸭腿的皮肉都烤成那个酥脆焦黄的样子,香得很!”几乎说得口水直流,“而且姑娘你平日里爱吃的那两样芙蓉糯米和喜团,都是从玉点斋买的,就在南街!”

    佩仪不知是藕粉填腹惹的还是听他侃侃凿凿乐的,竟笑得有些胃痛,“你上哪知道这么清楚的?”

    “我在烟江这么多年了,就算没钱吃遍去,听也听全了。”

    佩仪吃下碗底最后一勺藕粉,将碗递还给他。

    “姑娘,我们就去南街吧,那里吃的不少,绸缎锦纱、珠翠首饰也一应都有,还不远。”他双目闪光地望着佩仪,期待她采用自己的提议。

    “行啊,反正我都没去过,你觉得行就行。”佩仪一抬手把嘴角的桂花汁揩掉。

    “好,我这就去叫船候着,你收拾好便下来。”

    小叶子那停不下的步子又一溜烟追着出去了。

    其实佩仪没有什么要特意收拾的,她的长发总散着,出门时拿根锦带松松地挽起来,一束乌尾垂于脑后,更显恬然。不描黛不施粉,但因刚出病秧,唇色寡淡,所以少有地抹了点口脂。这盒口脂还是刚进花楼时红娘送的见面礼,她说这绛色配佩仪的雪白肤色正好看,佩仪却觉得有些艳,不过今日薄薄涂一层,正好。

    银丝镶铜镜中,倒映出佩仪的绝美面容。

    “一拂惊得满城倒,再转引了丞相笑。”

    这是西湖岸头那桥洞说书人形容佩仪的话,本是千篇一律的称赞美人,可细品这两句,却实在有趣。

    烟江地势低平,三面环山,一面邻水,尤其是城中央,更是向下凹陷,如若有人能飞上天去远瞰烟江的话,定会发现它是个大坑,正因这种地势,烟江一直被称为“不倒城”;南府国丞相张蠡,在南都便是出了名的不苟言笑,冷面无情,传说有一同样位高权重年过半百的老臣,为谢职前见张相一笑,一日众臣相府共聚时,故意在大殿内滚了一跤,四仰八叉,引得哄堂大笑,唯独一人,端坐高位,双眉微蹙,

    “腿脚不好就别来了,回去养着吧。”给打发回去了。

    佩仪不曾想,老张相这名声,都传到江南来了。